房子离车站尽管有三里路,可是那辆满是尘土的出租小马车蹄嗒蹄嗒地还没跑出五分钟,孩子们就从马车里探出脑袋嚷嚷:“我们快到了吧?”沿途的房子并不多,可每经过一座,他们就齐声问道:“哎,是这座吗?”但每次都不是,直到经过采石场后不久,来到小山顶上,不过还没到砂砾坑。这时,眼前出现了一座白房子和一个绿意盎然的花园,远处还有一个果园,这时妈妈说:“我们到了!”
“这座房子可真白呀,”罗伯特说。
“看那些蔷薇花,”安西娅说。
“还有梅子树呢,”简说。
“这里挺不错,”西里尔由衷地赞叹。
小宝宝也说“想下去走走”;马车最后哐啷一声停下,车身一晃。
与此同时,每个孩子都争着挤出车外,你踢了我的腿,我踩了你的脚,但好像都不介意。妈妈呢,奇怪的是,她并不急着下车,而是稳稳当当、慢慢悠悠一级一级地走下马车的踏步,之后还像有意要等行李箱子从马车上卸下来搬进房子里去,然后付钱给车夫,不像孩子们一样兴冲冲地先对房子巡视一圈——先是冲进花园,然后穿出果园,跑出破旧的大门,踏过满是小刺、扎手勾脚、杂乱无章的灌木丛,到达房子旁一个干枯的喷泉边再绕回来。与妈妈相比,孩子们的此番巡视是非常明智的。说实在的,这座房子一点儿也不漂亮:它非常一般。妈妈觉得它还很不方便,而且十分不满房子里居然没有放东西的架子,连个像样的碗橱也没有。爸爸曾说过铁瓦和铁屋顶简直就是设计师的噩梦。不过这座房子位于偏远的乡下,附近看不到其它的房子,而孩子们又在伦敦住了两年,连坐观光火车到海边度假一天的经历也没有一次,所以这所白房子 对于他们来说似乎就像一个人间天堂里的神仙宫殿。而伦敦对于孩子们来说却像一所监狱,如果家里的亲戚也不阔绰,情况尤其如此。
当然了,伦敦有大商店、大剧院、马斯基林和库克博物馆 ,还有其它可去的地方,不过如果你家里很穷,亲戚们也不富裕,就不会有人会带你去大剧院,你也不会到大商店去买东西;况且伦敦也没有那些孩子们可以玩而不必担心弄坏它或弄伤自己的好东西——像树啊、沙子啊、小树林儿啊、水啊等等。伦敦城里几乎样样东西的形状都不对劲儿——全是笔直的线条和四平八稳的街道,不像乡下的东西,各种各样有趣的形状都有。我们都知道树是各不相同的,而且我敢说某个讨厌鬼肯定还告诉过你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小草叶子。但在小草不长叶子的街道上,样样东西看上去都和别的差不多,也许这就是为什么许多城里孩子都很顽皮的原因。他们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们的爸爸妈妈、叔叔阿姨、表姐表弟、家庭老师、奶妈保姆也不知道,但我知道。而且你也知道。乡下的孩子有时也顽皮,但顽皮的原因却完全不同。
孩子们对花园和外屋进行了一番彻底的侦察,然后被揪住、洗澡、换衣服,准备喝下午茶,眼前的一切告诉他们在白房子的日子一定会快乐无比。从第一眼看到这座房子时他们就这么想。接着,当他们发现房子的后面满是开着白花的茉莉,同生日礼物的香水中最贵的那种一样清香扑鼻之后;当他们看到草坪上的小草碧绿油光与卡姆登城里的那些花园的棕色小草完全不同之后;当他们发现马厩里有一个阁楼,还有以前剩下的干草之后;这个想法几乎得到了肯定;然后,在罗伯特发现一个断了的秋千,从上面摔了下来,脑袋肿起一个鸡蛋大小的包,而西里尔的手指头则被一个好像是小兔笼子的笼子门挤了一下之后,如果你对此曾有过疑问的话,孩子的疑问则是荡然无存。
最让人高兴的一点是没有任何规定说哪里不许去或什么不能做。在伦敦,几乎每样东西上都贴着“请勿触摸”的标签。即使有时看不见标签,也没有什么分别,因为你知道它在那儿;如果你不知道,很快就有人告诉你。
白房子离山顶不远,后边是一片树林,两边一边是采石场,另一边是砂砾坑。山脚下是一块平坦的开阔地,上面有几栋奇形怪状的建筑,人们在那儿烧制石灰,还有一个很大的红色酿酒厂等。当巨大的烟囱徐徐冒着烟灰,太阳缓缓下山时,山谷中弥漫着金色的薄雾,石灰窑和酿酒厂的烘炉房隐隐约约地闪着金光像《天方夜谭》中魔法笼罩的城市。
既然我已经开始告诉你这个地方,我觉得我可以接着写下去,编一个有趣的故事讲述孩子们所做的各种各样普普通通的事情——你知道,就是你常做的那些事情——而你呢,也会相信我讲的每一句话;如果我说孩子们有时候很累人——你们有时的确是这样,你的阿姨也许会在书页的边上用铅笔注上一句‘完全正确’或‘跟真实生活太像了!’那么你就会看到这些话,甚至还可能会生气。所以,这里我只告诉你发生过的那些真正惊人的事情,这样,你就可以安全地把书放在任何地方,因为没有一个阿姨包括叔叔会在小说的页边上注上‘完全正确’之类的话。大人们除非能够找到他们所谓的证据,通常很难相信真正奇妙的事情。但孩子们会相信几乎任何事情,大人们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们告诉你说地球是圆的,像一个桔子,而你却清清楚楚地看见地球是平的,疙疙瘩瘩的;他们还说地球围着太阳转,而你却亲眼看见每一天太阳都是老老实实地早上起床晚上睡觉;地球呢也是规规矩矩地躺着一动不动。可是我敢说你完全相信大人们关于太阳和地球的每一句话。如果是这样,那你就会很容易相信,在安西娅、西里尔还有其他孩子刚到乡下不到一星期的时间里,他们发现了一个仙子。最起码他们这样称呼它,因为它自己就是称呼自己的;当然它无所不知,不过它和你们从前看过、听过、读过的仙子完全不一样。
那是在砂砾坑里。爸爸突然要离开去办些公事,妈妈也要离开去照料身体欠佳的奶奶。两个人走得都很匆忙;他们走后,整座房子变得寂静空荡,怪吓人的,孩子们从一个房间游荡到另一间房间,看着打包行李时掉落了一地还没来及清扫的残纸断线,真心希望自己能找点儿事情做。这时,西里尔说:
“唉,我们带上铁锹到砂砾坑去挖土吧。就当那是海边儿。”
“爸爸说那儿以前就是,”安西娅说:“他说那儿还有几千万年前的贝壳呢。”
于是大家就去了。当然了,他们曾到过砂砾坑边儿探头往下看,但没有下去因为害怕爸爸会说不许他们在那玩儿。出于同样的原因,他们也没在采石场逗留。如果你不从坑边爬下去,而是选择比较安全的路线,沿着道路盘旋而下,好像自己就是一辆手推车似的,砂砾坑就并不真的很危险。
每个孩子都扛着自己的铁锹,轮流抱着‘拉姆 ’,就是家里的小宝宝,他们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因为“咩”是他发出的第一个声音。他们把安西娅叫做‘潘瑟 ’,虽然读起来很傻,但听上去却有几分像她的名字。
砂砾坑很大很宽,沿着坑边一圈儿长满了杂草和紫色、黄色、细长杆儿、干巴巴的小野花,看上去像一个巨人的洗脸盆。坑里有成堆的砂砾,脸盆边砂砾被挖去的地方留下了很多洞。再往高处看,陡峭的坑壁上还有很多小洞,那是崖沙燕的鸟巢的小前门儿。
孩子们盖了一座城堡,这是很自然的,但是假如等不到哗哗的大浪冲上岸来填满护城河,冲走吊桥,并在快乐的最后一刻,将孩子们至少齐腰以下的衣服全部打湿,那么盖城堡并不怎么好玩。
西里尔想挖一个大洞在里面玩走私的游戏,但其他孩子担心洞顶蹋了被活活埋在下面,所以最后大家决定一齐动手挖一个穿过城堡一直通往澳大利亚大坑。你瞧,这些孩子相信地球是圆的而且在地球下面的一侧,澳大利亚的小朋友们真的像天花板上的苍蝇那样脚朝上走路,头朝下悬在空中。
孩子们挖呀、挖呀、挖呀,手上满是沙子,手心通红,火辣辣的;而且一头大汗,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拉姆曾企图抓一把沙子吃,以为那是红糖,但当发现不是他所想象的味道时便大哭不止,直到精疲力竭,现在正躺在竣工了一半的城堡中央一个热乎乎的土堆上酣然大睡。这一来就解放了他的哥哥姐姐们,他们卖力地挖着,那个被认为会通往澳大利亚的大坑很快就变得深不见底直到简,也就是通常被称为‘布西 ’,恳求其他人停手。
“要是坑底突然塌了,”她说,“我们滚下去正巧掉在澳大利亚小朋友们的身上,所有的沙子都会落进他们的眼睛里的。”
“对啊”,罗伯特说:“那他们就会讨厌我们,朝我们扔石头,不让我们看袋鼠、负鼠、蓝桉树、鸵鸟之类的鸟还有其它东西。”
西里尔和安西娅知道澳大利亚距离他们不会那么近,但他们也同意不用铁锹而是用手继续挖。这很容易,因为坑底的沙子柔软细密而且干燥,像海边沙滩的沙子。里面也没有夹杂小贝壳。
“真难想象以前这里会是大海,浪花四溅,波光闪闪,”简说,“有各种鱼,有海鳗,有珊瑚,还有美人鱼。”
“还有成群的船队,还有西班牙人沉在海底的财宝。我希望我们能找到一个西班牙金币,或者什么值钱的东西,”西里尔说。
“大海是怎么被运走的呢?”罗伯特问。
“肯定不是用水桶,傻瓜,”他的哥哥说。“爸爸说下面的土觉得太热了,就像有时候你觉得被窝太热了,所以就拱起肩膀,大海就滑下去了,就像毛毯从身上滑下去一样,这样肩膀就被露在外面变成了干燥的土地。我们去找贝壳吧,我看那个小洞里可能有,里面还有什么东西突出来,好像是沉船的锚露了一小块儿,再说,这个澳大利亚的大坑快要把人热死了。”
其他孩子都同意了,只有安西娅还在不停地挖。只要她开始做一件事,总是喜欢把它做到底。她觉得没挖通澳大利亚之前就停下把坑丢在一边是很不光彩的事。
那个小洞很令人失望,因为里面没有贝壳,而且像船锚的东西也只不过是一根断了的丁字镐手柄。这一组洞穴探险小队正得出结论不是海边的沙子让人觉得口渴难耐,同时有人建议回家喝柠檬水时,突然听见安西娅大声尖叫:
“西里尔!快过来!哦,快点儿!这个东西是活的!它要逃走了!快来!”
大家一溜烟儿跑回沙坑边。
“是只老鼠,肯定没错,”罗伯特说。“爸爸说老地方到处都是老鼠——如果几千万年前这儿是大海的话,那么这个地方肯定也很老了。”
“也许是条蛇,”简说,浑身毛骨悚然。
“我们来看看,”西里尔说着跳进洞里。“我可不怕蛇。我喜欢蛇。如果是蛇的话,我就训练它,我走到哪儿,它跟到哪儿,晚上就让它绕在我的脖子上睡觉。”
“不行,你不能这么干,”罗伯特口气坚决地说。他和西里尔同住一间卧室。“但是,如果是只老鼠就可以。”
“嗨,别傻了!”安西娅说;“那不是老鼠,它比老鼠大多了。也不是蛇。它还长着脚;我看见了;而且身上有毛儿!不行——别用铁锹。你会弄伤它的!用手挖。”
“那就让它弄伤我吗?我看很可能,不是吗?”西里尔边说边抓起一把铁锹。
“哦,别用铁锹!”安西娅说。“斯奎勒尔 ,不许用!我——这听起来很傻,但那个东西刚才说话了。它的的确确说话了。”
“它说什么了?”
“它说,‘你别来烦我’”。
但西里尔只是觉得妹妹肯定是被吓傻了,于是他和罗伯特继续用铁锹挖,安西娅则坐在坑边,十分激动、焦躁不安地跳上跳下。他们小心翼翼地挖着,很快,大家就能看见通往澳大利亚的大坑底下的确有个东西在动弹。
这时,安西娅大叫,“我不害怕。让我来挖。”接着跪倒在地开始挖沙,像一条狗突然记起埋骨头的地点那样拼命地刨。
“嗳,我摸到毛儿了,”她大叫一声,不知是哭还是笑。“我真的摸到了!真的!”正在此时,突然沙子里传来一声干瘪嘶哑的声音,孩子们吓得齐往后跳,他们的心也几乎以同样的速度跳了一下。
“别来烦我,”那个东西说。这次每个人都听得真真切切,他们面面相觑想弄清楚是否其他人也听见了。
“可是我们想看看你,”罗伯特壮着胆子说。
“我希望你能出来一下,”安西娅也鼓足勇气说。
“那好吧——如果你们希望如此,”那个声音说,接着沙子动了,打着旋儿向四周散开,一个棕色的,毛茸茸,胖乎乎的东西骨碌一下滚到坑里,身上的沙子也掉落下来,然后它坐在那儿,打着哈欠,双手揉着眼角。
“我想我一定不小心睡着了,”那个东西边说边伸了个懒腰。
孩子们围着坑边站成一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发现的那个家伙。真是难得一见的东西。它的眼睛像蜗牛的眼睛一样长在长长的触角上,而且能屈能伸像一架望远镜;耳朵同蝙蝠的一模一样,桶状的身体很像蜘蛛,上面长满了浓密的软毛;它的腿和胳膊也很有趣,手和脚跟猴子的差不多。
“它到底是什么东西?”简说。“我们要把它带回家吗?”
那个东西将长长的眼睛转向简,看着她说:“是她总是这样胡说八道还是她头上的脏东西把她变傻了?”
它一边说,一边很不屑地望着简头上的帽子。
“她并不想说傻话,”安西娅慢声细语地说。“随你怎么想,我们都不想那样!别害怕;我们不想伤害你,这你是晓得的。”
“伤害我?”它说。“我害怕?真好笑!瞧你们说话的口气,就好像我很普通似的。”它全身的毛好像要打架的猫一般根根直竖。
“那么,”简说道,仍旧十分友好,“也许如果我们知道了你有什么特别,我们就可以想出一些不会惹你生气的话说。到现在为止,我们说的每一句话好像都惹你生气。你是谁?请别生气,因为我们真的不知道。”
“你们不知道?”那个东西说。“好吧,我知道世界变了——可是——唉,简直不敢相信——你们真的是告诉我你们在看见萨姆亚德之后,连萨姆亚德都不认识吗?”
“萨姆亚德?我听不懂。”
“这么说你们全都听不懂了!”那个东西刻薄地说。“好吧,说得简单些,就是沙-滩-仙-子。你们不会看见了沙滩仙子都不认得吧?”
那个东西看上去非常难过伤心,简急忙说,“我们当然知道你是,现在知道了。只要靠近你一看就会很清楚地知道。”
“几句话以前你就靠近来看我了,”那个东西生气地说,同时开始蜷起身体往沙里钻。
“哎,别又走了!再说一会儿,”罗伯特嚷道。“我不知道你是沙滩仙子,可是我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你比我见过的最好的东西还要好上一百倍。”
听到这句话,沙滩仙子不满的神色好像稍微舒展了一下。
“我介意的并不是说话,”它说,“只要你们稍微懂点儿礼貌。但是我不会主动礼貌地跟你们搭话。如果你们礼貌地跟我说,也许我愿意回答,也许我不愿意回答。现在说吧。”
很自然,没有人能想出该说什么,最后,还是罗伯特想到一个问题‘你在这儿住多久了?’于是马上脱口而出。
“哦,很多很多年了——几千年了,”萨姆亚德回答道。
“给我们从头到尾讲讲吧。求你了。”
“都在书里写着呢。”
“没写你呀!”简说。“哦,把关于你的一切都告诉我们吧!我们对你一无所知,况且你又这么可爱。”
沙滩仙子捋了捋长长的老鼠须,咧开嘴笑了。
“求你了,告诉我们吧!”孩子们一起央求着。
人们能很快适应新事物的本领真是神奇,甚至是最令人惊讶的新事物。五分钟以前,孩子们还和你一样根本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沙滩仙子这种东西,可现在他们却像打出生起就认识它一样和它说着话。沙滩仙子把眼睛缩了进去,开始说话:
“今天的太阳真好啊——就像过去的一样。现在,你们都从哪弄到大地懒吃啊?”
“什么?”孩子们异口同声地问。要想让孩子们记住问‘什么’是不礼貌的总是很难,尤其是在他们感到惊讶或激动的时候。
“翼龙的数量现在还很多吗?”沙滩仙子继续它的问题。
孩子们没有一个能回答。
“你们早饭都吃什么?”仙子不耐烦地又问,“谁给你们吃的?”
“鸡蛋和熏肉,面包、牛奶、麦片粥还有其它东西。妈妈给我们吃的。那个‘大什么的’还有你叫‘翼什么的’是啥玩艺儿?有人拿它们当早饭吗?”
“当然了,在我们那个时候,每个人早饭都吃翼龙!翼龙是一种有点儿像鳄鱼,又有点儿像鸟的东西——我想烤着吃最香。那时候的生活是这样的:当然喽,那时候沙滩仙子到处都是。你早上起来就出门去找沙滩仙子,找到一个就让它实现一个愿望。人们过去常常一大早没吃早饭前就派小孩子到海边来许一个当天的愿望,通常家里年纪最大的孩子会奉父母之命许愿要一个大地懒,还要求是骨头剁好了可以直接做菜的那种。要知道,大地懒和大象差不多大,所以身上有很多肉。如果他们想吃鱼,就许愿要鱼龙——鱼龙大概有20到40英寸长,那时候数量很多。如果想吃禽肉,就要蛇颈龙,它身上有些地方的肉味道很不错。然后其他的孩子可以许愿要别的东西。不过如果人们在家里请客,那么几乎每次都要大地懒,还有鱼龙,因为它的鱼翅美味无比而且尾巴还可以做汤。”
“一定有一大堆一大堆的肉吃不完剩下来,”安西娅说,她打算有一天成为一个管财理家的好手。
“哦,不会的,”萨姆亚德说,“从来不可能出现这种事情。要知道,太阳一下山,剩下的肉就会变成石头。现在你还会看到遍地都是大地懒和其它东西的骨头变成的石头。他们告诉我的。”
“谁告诉你的?”西里尔问;但是沙滩仙子皱了皱眉,两只毛茸茸的手开始飞快地挖沙子。
“哦,别走!”孩子们齐声叫道;“再告诉我们一些早饭吃大地懒那个年代的事情吧!那时候的世界和现在一样吗?”
仙子挖沙的手停了下来。
“一点都不一样,”它说;“我住的地方几乎全是沙子,而且煤长在树上,海蜗牛大得像茶盘——现在你们也能找到,都变成石头了。我们这些沙滩仙子过去常住在海岸上,孩子们带着他们的小石锹、小石桶建成一座座沙城堡给我们住。那是几千年前的事了,但我听说现在的孩子们还在沙滩上盖城堡。真是旧习难改呀。”
“那你为什么不住在城堡里了呢?”罗伯特问道。
“这可是件伤心事。”萨姆亚德一脸沮丧地回答。“那是因为孩子们总是在城堡外面挖护城河,而可恶的、湿乎乎的、吐着泡沫的海水经常冲进来,结果,可想而知,只要哪个沙滩仙子被水打湿,它就会感冒,最后常常死掉。所以活下来的越来越少,因此,人们一旦发现一个沙滩仙子可以许愿,就希望得到一个大地懒,而且拼命地吃,因为可能接下去的几个星期都没有机会再许愿了。”
“那么你被水打湿过吗?”罗伯特又问。
沙滩仙子浑身打了一个冷颤。“只有一次,”它回答说,“我上嘴唇左边胡子第12根的末梢儿——就是现在,遇到潮湿的天气我还能感觉那个地方发凉。虽然只有一次,我可是受够了。一等到太阳把我可怜的宝贝胡子晒干,我就逃走了。我一路跑到沙滩的后面,在暖和干燥的沙子深处给自己挖了一个房子,从那以后一直住在里面。后来大海也搬到别的地方去了。现在,我什么也不能告诉你们了。”
“还有一个问题,求求你回答我们,”孩子们恳求道。“现在你还能实现愿望吗?”
“当然,”仙子说;“几分钟前我不是满足你们的愿望了吗?你们说,‘我希望你能出来一下’,我就出来了。”
“哦,求你了,我们可以再许一个愿吗?”
“可以,但得快点儿。你们已经让我心烦了。”
我敢说你经常会想如果可以实现三个愿望你会许什么愿,而且还鄙视过黑布丁故事里的那个老头和他的老伴儿,而且十分肯定如果你有他们那样的机会,你会毫不犹豫地想出三个真正有用的愿望。这些孩子们也经常谈论这个话题,可是现在,机会突然降临了,他们却拿不出主意了。
“快点儿!”沙滩仙子不耐烦地说。没人想得出任何愿望,只有安西娅好不容易才想起了一个从未告诉过男孩们只属于她和简的私人愿望。她知道男孩儿们不会喜欢——但总比没有强。
“我希望我们每个人都像天仙一样漂亮,”她急匆匆地说。
孩子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但都看不出其他人比平时好看多少。萨姆亚德伸出长长的眼睛,好像摒住呼吸要把自己鼓起来,直到胖乎乎毛茸茸的身体膨胀到以前的两倍那么大。突然,它开始吐气,像一声持续了很长时间的叹息。
“我恐怕真的不行了,”仙子充满歉意地说“肯定是很久不练习的缘故。”
孩子们的失望得不得了。
“哦,请你再试一次!”他们哀求说。
“好吧,”仙子说,“实际上,刚才我留了一点儿力气想给其他人实现他们的愿望。如果你们大家都愿意一天许同一个愿望,我想我使把劲儿可以办到。你们都同意吗?”
“同意,我们同意!”简和安西娅先回答。男孩儿们也点了点头。他们不相信沙滩仙子真能办到。女孩子总是比男孩子容易轻信。
仙子的眼睛伸得比刚才还要长,身体慢慢地膨胀,再膨胀,再膨胀。
“真希望它不会弄伤自己”,安西娅说。
“也不会把皮撑破,”罗伯特不安地说。
当看到沙滩仙子膨胀到几乎充满了整个沙坑,然后突然开始吐气,最后又恢复到原来的大小之后,每个人都松了口气。
“好了,”仙子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说,“明天会容易一些。”
“疼得厉害吗?”安西娅询问。
“只是我可怜的胡子,谢谢,”仙子说,“不过,你是个善良又细心的孩子。祝你今天好运。”
仙子突然开始手脚并用拼命地刨沙,很快就消失在沙土下。孩子们这才回过神来互相看一眼,猛然间,每个孩子都发现自己和三个完全不认识的人站在一起,三个美丽出奇的陌生人。
他们一言不发地站了一会儿。每个人都以为自己在看仙子鼓气膨胀的时候自己的兄弟姐妹们已经走了,而这些陌生的孩子却在此期间悄无声息地爬到了坑边。安西娅先开口了——
“对不起,”她彬彬有礼地对简说,简现在长着大大的蓝眼睛,一头黄褐色的浓发,“请问你在附近看见两个小男孩儿和一个小姑娘吗?”
“我刚想问你这句话呢,”简说。这时就听西里尔一声尖叫:
“天呐,是你呀!我记得你围裙上的这个洞。你就是简,对吗?你是潘瑟,我瞧见你的脏手绢了,手指头割破以后你就一直没换过。老天!这个愿望居然实现了。快瞧瞧我,我和你们一样好看吗?”
“如果你是西里尔,我更喜欢以前的你。”安西娅态度坚决地说。“你看起来就像画儿里的唱诗班男孩儿,满头金发;你会早早就一命呜呼的,我敢肯定。如果那个是罗伯特,那他看上去就像一个意大利的街头风琴师。他的头发黑得发亮。”
“你们两个女孩儿就像圣诞卡,而且——总之一句话——可笑的圣诞卡,”罗伯特气哼哼地说。“简的头发简直和胡萝卜一个颜色。”
的确,简的头发带着那种很多画家欣赏的威尼斯人特有的金色。
“好了,不要再互相挑毛病了,”安西娅说;“我们找找拉姆,带他回家吃饭吧。仆人们会羡慕死我们的,等着瞧。”
他们走到小宝宝身边时,他正巧刚刚睡醒。看到至少他还没有变得像天仙一样好看,而是和平时一样,孩子们全都松了一口气。
“我猜他还太小,当然不能自己许愿,”简说。“下一次,我们要专门给他许个愿。”
安西娅跑上前去伸出双臂。
“来,到你的潘瑟这儿来,小宝贝,”她说。
小宝宝不满地看着她,把沾了沙子的粉嘟嘟的大拇指伸进嘴里。安西娅是他最喜欢的姐姐。
“快来呀!”她接着说。
“走开!”小宝宝说。
“到你的布西这儿来,”简说。
“我要我的潘瑟,”拉姆可怜巴巴地说,小嘴一抖一抖的。
“来,快点,伙计,”罗伯特说,“骑到哥哥的背上来兜一圈。”
“不嘛,你是个讨厌的坏家伙,”小宝宝嚎啕大哭,一发不可收拾。孩子们此时意识到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小宝宝认不出他们了!
他们绝望地看着对方,可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在这么可怕的紧急情况下,他们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兄弟姐妹那一双双欢快友好、熟悉无比、忽闪忽闪、活泼可爱的小眼睛,而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美丽的眼睛。
“这简直是噩梦,”西里尔发着牢骚,他曾试图把拉姆抱起来,可拉姆像猫一样对他又抓又挠,像头公牛一样在他耳边怒吼。“我们还得和他交朋友!他这样尖叫,我可没法带他回家。真想不到会落到这个地步,得和自己的亲弟弟交朋友——简直傻透了。”
可是,他们的确别无选择。这项工作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更糟的是,此时的拉姆已经像狮子一样饥饿像沙漠一样口渴,所以孩子们费了很大功夫。
最后,他终于肯让这些陌生人轮流背他回家,可是他不愿主动抓牢这些新朋友的衣服,所以可想而知把他背在身上有多沉多累人。
“感谢上帝,我们到家了!”简说着晃晃悠悠地穿过铁门朝玛莎走去,玛莎是他们的保姆,此刻正站在房子的前门手遮着眼睛焦急地向远处张望着。“来!快把宝宝抱走!”
玛莎一把将宝宝从她的怀里抓走。
“谢天谢地,他总算安全回来了,”她说。“其他的孩子在哪儿,你们这些孩子又是谁?”
“我们当然是我们,”罗伯特说。
“那在你们家里,我们是谁?”玛莎揶揄地问。
“我告诉你了是我们,只不过我们现在变得像天仙一样漂亮,”西里尔说。
“我是西里尔,他们是其他几个。我们现在饿坏了。快让我们进去,别再冒傻气了。”
而玛莎却只是呵斥西里尔没有教养,然后居然当着他的面要关门。
“我知道我们的样子变了,可我是安西娅。我们累了,而且吃午饭的时间早过了。”
“那就回你们自己的家吃饭去吧,不管你们是谁;如果是我们家的孩子让你们扮成他们来胡闹,你们可以回去告诉他们,就说是我说的,他们这次别想跑掉,该受什么罚他们自己知道。”说完这番话,她真的咣嘡一声把门关上了。西里尔拼命按门铃。没人来开门。没多久就看见厨娘的头从一间卧室窗户里伸出来,她说:
“如果你们这帮孩子还不带着你们那些骗人的鬼话离开,我就叫警察了。”说完砰的一声关上窗户。
“没用了,”安西娅说。“哦,在我们还没有被关进监狱之前,我们还是走吧。”
男孩子们说她在胡说,英国的法律不会因为一个人长得太漂亮就把他关进监狱。但说归说,他们还是跟在女孩子们后面走到了房子外面的小路上。
“我想,太阳下山后,我们就会变回原来的样子了,”简说。
“不知道,”西里尔难过地说;“现在可能不会了——要知道和大地懒时候相比,很多事情都大变样了。”
“哦,”安西娅突然大叫起来,“也许太阳下山后我们会变成石头,就像大地懒一样,所以我们中间可能没有人能活到明天。”
她开始抹眼泪,简也是。连男孩子们也吓得脸色煞白。没有人敢再往下说。
那是一个悲惨的下午。附近看不见一所房子能让孩子们要一口面包吃或讨一杯水喝。他们不敢到村子里去,因为看见玛莎挎着个篮子进村了,身边还有一位治安官。的确,他们一个个都像天仙一样漂亮,但当人饥饿难耐、口渴至极的时候,长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呢?
试了三次他们都没办法让白房子里的仆人把门打开听听他们的遭遇。然后,罗伯特一个人去了,他想从房子后面的一扇窗户爬进去然后给其他孩子把门打开。但所有的窗户都太高了够不着,而且玛莎还从一个很高的窗户里把整整一盆洗手的凉水浇在了罗伯特头上,嘴上说着:
“让你再爬,你这个讨厌的小猴子。”
最后,孩子们只能在房前的篱笆下坐成一排,脚踩在一个干枯的排水沟里,等着太阳下山,心里想着,如果太阳真的下山了,他们是变成石头呢还是变回原来的自己;每个人仍旧感觉孤单寂寞,身边都是陌生人;每个人都努力不看其他人,因为尽管他们的声音没变,他们的脸却变得出奇地漂亮,看上去都让人生气。
“我不相信我们会变成石头,”罗伯特打破了众人很长一段时间悲哀的沉默,开口说“因为沙滩仙子说明天还可以让我们许一个愿。如果我们变成了石头,他就不会这么说了,是吧?”
其他孩子都回答说“是的,”但他们并没有感到丝毫的安慰。
一阵更长更悲哀的沉默被西里尔打破了,他突然说,“我不想吓唬你们女孩子,但我想我开始变了。我的脚一点感觉也没有了。我正在变成石头,我知道,你们一会儿也会变的。”
“没关系,”罗伯特好心地说,“也许只有你一个会变成石头,我们几个不会有事。放心吧,我们会好好爱护你的石像,还会把花环放在上面。”
但当发现西里尔脚只不过是因为被压在身体下面时间过长而变麻了,不一会儿就像有千万个小针头在里面刺痛一样恢复了知觉,其他的孩子都非常生气自己上了当。
“无缘无故就吓了我们一大跳!”安西娅说。
孩子们第三次悲哀的沉默是被简打破的。她说:“如果我们这次真的没事儿,我们应该告诉萨姆亚德不管我们许的是什么愿,它实现愿望的时候都不能让仆人们发现任何不同。”
其他孩子只是哼了一下。他们太伤心了,根本没有心情思考任何好的解决办法。最后,饥饿、恐惧、愤怒和疲倦这四个坏家伙联合起来造就了一件好事,那就是睡眠。孩子们躺成一排睡着了,合上了美丽的眼睛,张着美丽的嘴巴。安西娅第一个醒过来。太阳已经下山了,黄昏初上。
安西娅狠狠地掐了掐自己,想确定一下,当她发现掐的地方隐隐作痛时,她得出结论自己不是石头,接着她掐了掐其他孩子。他们掐起来也是软软的。
“快起来,”她说,高兴的几乎要掉眼泪;“我们没事,我们不是石头。哦,西里尔,看见你真舒服,还像以前一样丑,满脸的雀斑,棕色的头发还有那双小眼睛。你们其他人也和从前一样!”她连忙加了一句,害怕其他人会嫉妒。
进了家门以后,他们被玛莎狠狠地骂了一通,玛莎还说起了那些陌生孩子的事。
“我得说,长得都挺不错,就是没有家教。”
“我晓得,”罗伯特说,经验告诉他要向玛莎解释清楚一件事比登天还难。
“那么,你们这段时间究竟呆在哪儿?你们这群调皮的孩子,就是你们!”
“在小路上。”
“为什么过了几个小时还不回家?”
“我们不能,因为他们,”安西娅回答说。
“谁们?”
“就是像天仙一样漂亮的那群孩子。他们拦着我们的路直到太阳下山。他们走了以后我们才能回来。你不知道我们恨死他们了!哦,快让我们吃晚饭吧——我们快要饿死了。”
“饿!你们还知道饿,”玛莎生气地说;“一整天都在外面疯。希望你们这次吸取教训,不要在外面随随便便地和不认识的孩子搭腔——尤其这里是乡下,很可能会传染上麻疹的!现在听着,如果你们再看见他们,谁也不许和他们说话——一句也不行,连看一眼也不行——赶快回来告诉我。我会把他们漂亮的小脸儿揍个稀巴烂!”
“如果我们以后再看见他们,我们一定告诉你,”安西娅说;而罗伯特呢,双眼贪婪地盯着厨娘用托盘端上来的冷牛肉,发自内心的小声加了一句——
“我们一定十二分小心以后再也不会看见他们了。”
他们果真再也没看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