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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慢慢地,一点一点儿地,吴畏好不容易跟着车队挪进了车库,一看表,耗时50多分钟。保安大哥专业啊,估算的时间一点儿不离谱。停好车,吴畏赶紧跑着奔向急诊室,想着女儿这会儿估计已经在挂水了。结果进门一看,沈鸿安安静静地抱着孩子坐在大厅的椅子上。

“啊?你们怎么还坐在这儿?怎么还没去挂水啊?”

沈鸿无力地说:“还没看上医生呢。前面还有100多个人。”

“我去……这么晚了,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吴畏颓了。

吴畏想从沈鸿手里接过毛毛,毛毛不要,死死地抱住沈鸿,说只要妈妈。

沈鸿说:“每次都是这么多人。”

“唉,”吴畏看着老婆,帮她轻轻地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对不起,让你们受苦了,之前,我都没有尽到责任。”

“没事儿,我们知道你忙,所以就不跟你说这些了,免得你担心。”

虽然沈鸿这么说,但吴畏还是内疚得要命。原来带孩子上医院看病,这么麻烦,他是真的不知道,也想象不到。抬眼望去,大厅里乌泱泱地一片脑袋,都是人。过了好久,吴畏等得不耐烦了,站起身,到医生的诊室门前看了看。总共两个诊室,里面各有两个医生,周围站满了来看病的家属和患儿。小孩儿多半头上都贴着退热贴,医生忙得根本抬不起头。吴畏大概算了一下,看一个孩子至少5分钟,100多个孩子,分给4个医生,每个医生25个患儿,也就是125分钟。最快都要等两个小时才能看上病!……我的天哪!

两个人就那么颓然地坐在那里,呆等。吴畏觉得好无聊,后悔地说:“早知道把电脑带来了,还可以做点儿工作。”

沈鸿斜着眼睛看看他说:“你至于吗?这么热爱工作,带孩子看病都不忘。”

吴畏认真地说:“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少事情要做。”

刚说完,吴畏突然感觉旁边有个人在看他,一扭头,看到了一双忧郁的有点儿生气的大眼睛。

是个胖胖的小女孩儿,八九岁的样子。

吴畏奇怪地问:“小妹妹,你怎么了?看着我干吗?”

小女孩儿不高兴地说:“你坐了我的位子,这刚才是我坐的。”

吴畏一听,笑了,赶紧站起来说:“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这是你的位子,你坐你坐。”

小女孩儿刚要坐上去,就听旁边一个妇女说:“欸?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啊,谁跟你说这位子你坐过,就得一直是你的啊。来,到妈妈身上来坐。”说着,她就来拉小姑娘,同时还特别不好意思地跟吴畏笑笑说:“我刚才看手机,都没在意她,这孩子真是不讲理。”吴畏赶紧摇手说:“没有没有,小孩子嘛,都这样。”

小女孩儿不乐意了,扭着身体说:“明明就是我的位子。我不要坐你身上,热死了。”说完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就是不肯挪窝,眼睛盯着毛毛看,毛毛也盯着小女孩儿看,不知道这两个小家伙心里在想什么。

吴畏笑了,跟女孩儿妈妈说:“让她坐,真没事儿。我站一会儿。不过,这孩子看着挺好啊,什么问题来医院啊?”

女孩儿妈妈说:“唉,这孩子估计是膀胱炎,尿频尿痛,已经好几天了。这不,今天等她放了学,就赶紧过来带她看看。应该是要挂水了。”

沈鸿很奇怪:“这么小的小孩儿怎么会有这个问题呢?”

女孩儿妈妈叹了口气,说:“这孩子平时在学校不喝水不上厕所,肯定是憋尿憋的。”

沈鸿更奇怪了:“为什么不喝水不上厕所啊?”

女孩儿妈妈说:“学校不停地扩招,她现在二年级,一个年级有10个班。今年的一年级,有11个班。现在学校的孩子特别多,老师的办公室都腾出来做教室用了。一个学校这么多人,厕所就那么多坑位,又没有扩建,所以课间上厕所排大队,根本来不及上。小孩儿课间又想着玩,索性都不喝水不上厕所,就算有尿也尽量憋着。时间一长,就这样了。真是让人操心死了。”

“啊,一个年级11个班?!”吴畏和沈鸿都惊了,“我们小时候,一个年级才4个班。”

女孩儿妈妈撇撇嘴说:“我们也是啊,还有3个班的。”

吴畏和沈鸿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你们孩子上的是哪个学校啊?”

“长安小学。”

长安小学就是吴畏一直口口声声念叨的名校。之所以有名,是因为这所小学在金南市最好的区里,学校旁边不是市政府就是各省级机关单位,所以这所小学的生源非常好,家长非富即贵。师资力量也很强大,学校里光区以上的优秀教师就有十多个。长安小学对面,就是金南市最好的中学——金南外国语学校。一旦进了这所中学,基本上就进了名牌大学保险箱,每年清华北大都不算什么,很多优秀的孩子不用参加高考就直接被世界排名前五十的外国重点大学录取了。考上金外是金南所有小学生的目标。金外的录取率就是各个小学的考核成绩单,录取得越多,这个小学就越厉害。而长安小学,在金外的录取率上常年保持前三名,因此名号很响,是所有有名校情结的家长的首选。由于报名的人数实在太多了,学校只好一再扩招。这个吴畏和沈鸿都知道,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都已经扩招到了这个地步,导致孩子们上厕所都有困难了。

听完女孩儿妈妈的回答,吴畏和沈鸿对望了一眼,都没再说话。差不多又等了一个半小时,毛毛才看上病,抽了血,诊断为病毒性感冒,发烧39.5摄氏度,挂水。医生看完,开了一天的抗生素,让吴畏去缴费,顺便说了句:“如果明天没有退烧,明晚再来。”

“啊?还来啊,医生你就不能一次给开三天的吗?我们万一还不好就直接挂水,好了的话浪费也没关系。”吴畏嚷嚷道。

“不行,我们有规定,抗生素只能一天一天地开,所以你们必须明天再来。”

“那还要再挂号吗?”

“当然!”医生抬头瞪了一眼吴畏,觉得这话问得简直不动脑子。

没办法,只能先拿上药,输上液再说吧。

两个人抱着毛毛,拎着东西往二楼输液大厅走去。

“哼,医院怎么能这样!他们不知道现在看病有多困难吗?不知道病人来一趟多麻烦吗?不知道每次要等多久吗?怎么能只给开一天的药,起码……”还没等吴畏抱怨完,沈鸿就冷冷地打断他:“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等挂水也至少还要一两个小时才能轮上。”

吴畏吃惊地说:“什么……”

沈鸿努努嘴,示意吴畏抬头看。吴畏抬起头,眼前的电子大屏上显示的号码是1057号。吴畏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号码,1369。沈鸿去输液室找座位,否则一会儿孩子只能站着,让大人从上面拎着吊瓶挂水。吴畏抱着孩子在大厅里到处转悠,这次他算是开了眼界,之前总听人说儿童医院堪比春运现场,他脑海里根本就没有这个概念,现在身临其境,终于懂了。

一个孩子至少有两个以上的家长陪同。因为是孩子,所以挂水的时候披的盖的吃的玩的,样样都有。输液大厅差不多有500个位子,可是全部被填满了。空气里混合的味道简直难以形容——这边有孩子在喝奶、吃比萨,大人泡方便面,隔壁就有直接往纸篓里尿尿的,还有随地扔的没来得及处理的全是稀屎的纸尿裤……扎针时孩子的号啕大哭,挂水时的烦躁哭闹,还有大人的呵斥声、叫嚷声,一起汇集在耳边就像是乐队没了指挥,所有的乐器在各自不着调地乱弹奏。护士比陀螺转得还快,这边喊着“护士,水挂完啦,赶紧来拔针啊”,那边喊着“护士护士,赶紧过来看看,针头出来啦”。

吴畏觉得这不是医院,这是灾难现场。孩子来看病,就是全家人一起经历一场灾难。他找到正到处找座位的沈鸿,跟她说:“咱不挂了,回家!到家门口的社区医院挂水,反正药都开好了。”

沈鸿看着他:“社区医院早就不接收14岁以下的患儿了,别说挂水,连看病都不行。”

吴畏彻底傻了。

从医院挂完水出来,已经是凌晨2点,从晚上7点进医院到离开,共耗时七个小时。孩子还是高烧,什么也没吃,只喝了点儿水。沈鸿和吴畏筋疲力尽,吴畏感觉连开车的劲儿都没有了。上了车,吴畏跟沈鸿说:“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啊。”沈鸿闭着眼睛说:“没有别的办法。”

第二天,吴畏托了好几个人,才找到儿童医院的一个医生,拜托这个医生给开了个后门,提前挂了号,打了招呼,加塞儿挂上了水。虽然也是快7点才去的,结果晚上12点前就到了家。有熟人就是不一样啊。

第三天也是如此。三天之后,毛毛总算开始退烧了,但是出现了咳嗽。吴畏吃不消了,觉得身体所有的力气都被耗尽,他真的没勇气带着毛毛再去医院挂呼吸科了。他跟沈鸿说,买点儿咳嗽药给孩子喝吧,医院真的不能去了。

经历了这么一次带孩子看病的过程之后,吴畏才知道老婆和岳父岳母为支持他的工作,付出了太多太多。这些,他们几乎都没有详细跟他说过,所以他真的不知道原来看病是这样的。电视上拍的那些儿童医院的镜头中,有又宽敞又明亮的病区,有孩子和医生其乐融融、欢声笑语的画面,他以为那都是真的。现在他终于明白了,电视节目总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的,那都是童话故事,骗人的。 SJP+wP5KGqb1KPPC8rwWPdaGX6/QaPui6KcSUf2y7CP05Yh43mrsDVrB1bhd34z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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