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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几天后的中午,医院的高干病房。

沈妈妈一直在不停地呕吐,沈鸿一边给妈妈拍背,一边端着个盆接着吐出的秽物,其实也没啥,就是一些黄色的水。沈妈妈因为胃部痉挛不止,身体痛苦地扭曲着,脸色暗黄,额头上渗出细密黏黏的汗。老沈拿着一杯水在旁边候着,准备随时给沈妈妈漱口。折腾了好一会儿,胃部痉挛才逐渐缓解,沈妈妈虚脱似的靠在了床上,闭着眼睛,眉头紧锁。

沈鸿坐下,赶紧拿出了一个苹果,削好了递给妈妈,说:“妈,您吃两口苹果,过过嘴,要不嘴里会一直苦。”沈妈妈没说话,只是烦躁地推开了沈鸿的手,脸转到一边。沈鸿皱着眉,着急地说:“不行啊妈,你这样什么都不吃,也不是办法啊。身体一点儿抵抗力都没有了,后面的治疗怎么扛下去呢?”沈妈妈一扭头,无力又生气地说:“我真的什么都不想吃,你们什么也别给我弄。”

老沈看不下去了,说:“不行啊,你多少都得吃点儿吧。孩子关心你,怕你身体太虚弱。”不说还好,一听到“关心”这个词,沈妈妈一下就怒了:“你们这是关心我吗?!你们这是在逼我!我都说了我不想化疗,我要回家,可是你们谁听我的了?!我有多难受你们能体会吗?你们只想着自己,觉得给我提供最好的医疗手段,就是爱我关心我对我负责,但其实你们从来都没真正体谅过我的感受!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我非常非常地难受,我生不如死,我想回家。我不管后面还有多少日子,起码我想活得像个人。现在这样不人不鬼的,我真不如死了算了。”说完,就委屈地大哭起来。

老沈和沈鸿一下子乱了方寸。沈鸿也哭了,说:“您别这样,我们不是不心疼您,也知道您难受。可是有病就得治啊,不能放弃治疗不是?”

沈妈妈说:“我告诉你,即使把所有疗程都治完,我也好不了了。我心里有数。反正都是死,我真的想回家过几天舒心的日子。你们也知道化疗的结果,它不是靶向性治疗,是把化学药品输到血管里,走遍全身。不管是好细胞还是癌细胞,都被它杀死了。它不仅仅是杀癌,也是在杀我啊。你们让我回家,我自己能扛多久就是多久,我谁也不怨。否则这样下去,没多久我就死了,死得更快更痛苦啊。”沈鸿听着,心里揪成了一团,她紧紧地抱着妈妈说:“妈妈,您别说了,您这样说,让我好为难啊。”老沈也在一旁抹眼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晚上,吴畏一进家门,还没来得及站稳,就被沈鸿拉进了房间。

沈鸿脸色沉重地说:“吴畏,我想和你商量个事儿。我想把妈妈接回来,不再化疗了。”

吴畏一听,惊了,问:“为什么啊?”

沈鸿眼圈一红,低着头说:“今天妈妈在病房号啕大哭,她说她太难受了,她实在不想做化疗了,她想回家来。”

“那……那不就是等死了吗?”吴畏说得很直接。

沈鸿点点头,说:“妈妈宁愿在家等,也不想在医院受罪了。”

吴畏扶着沈鸿的肩膀,摇着头坚决地说:“那可不行啊,再难受也不能放弃治疗。病人有些不好的情绪是很正常的,但是我们作为家属得清醒啊。沈鸿,你可不能一时心软,犯糊涂啊。妈妈现在是关键时期,如果不把癌细胞都杀死,她很快就不行了。不管怎样,我们都应该尽最大的努力试一试。明天你到医院去跟医生说,上最好的药,不要担心钱的问题,有我呢。不管发生什么,都要给妈妈最好最大程度的治疗,否则我们今后一辈子都会心不安啊。”

沈鸿抬头看看吴畏,眼泪唰唰地流下来,轻轻地点了点头。

午饭时间,吴畏办公室。

秘书陈圆圆拿着一盒饭,敲门,然后听到里面传来一声闷闷的、压抑的“进来”。推开门,陈圆圆呆住了,傻傻地站在门口不知进退。

只听吴畏说:“赶紧进来,关上门。”

“哦哦。”圆圆一边赶紧闪进来一边关上了门。

只见吴畏跪在地上,用尺子一端抵着自己的胃,一端抵着书桌的侧面,脑门上淌着大滴的汗珠。空调开在18摄氏度,但是他的衬衫全湿透了。

“吴总,你……你怎么了?”圆圆呆呆地、不知所措地拿着饭盒站在一边,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我没事儿,胃疼。这样抵着舒服一点儿。”看着陈圆圆紧张的样子,吴畏觉得很好笑,“我这样像不像是被书桌捅了一刀?”

圆圆也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笑,一脸又急又傻的表情。

吴畏知道吓到她了,她毕竟才23岁,还是个孩子。吴畏强忍着痛说:“你别愣着了,帮我去买点儿胃药和止疼片。快去快回,谁也别说。”

“哦哦,好的,好的。”圆圆放下饭盒就赶紧往外跑,临走到门口了,还不忘回身说了一句,“吴总,你挺住。”

吴畏是得挺住,难不成还哭吗?他真的没想到,胃疼起来这么难受,说不出的复杂疼痛感。只有紧紧地用个东西抵住,才能感觉舒服点儿。最近胃痛越来越频繁了,不用去查,他知道肯定是胃炎。以前就有浅表性胃炎,估计现在更加严重,说不定还有其他的问题。但是他不想去医院,没时间。他每次去病房路过门诊,都是人山人海的。他也知道想做个检查得提前多少天预约,当天还要早早地去排队,他真的没有时间。胃疼而已,问题不会太大……吧。另外,除了胃疼,他还有胃胀、泛酸、恶心、口苦的症状。他已经好久不能大吃大喝了,吃一点儿东西就饱,感觉全部胀在胃里下不去,但是不吃,一会儿又会饿,好烦。

最重要的是虚弱。他才32岁,可是他觉得这一年多来,自己虚弱了很多。以前再累,只要睡一觉就好了。现在再累,却怎么也睡不着;即使睡着了,也感觉睡不沉,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像放电影似的一个画面接着一个画面闪过。睡不好觉,第二天整个人都没精神,脸色也不好看。出去谈生意,好几次对方都以为他生病了。他确实生病了,但他觉得没什么,不就是睡不好、胃不好嘛,这是现代职场年轻人的通病,没什么大不了的。等再努力赚几年钱,就好好地给自己放个大假,带着沈鸿、毛毛出国住几个月,放松一下,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想,就享受生活。

所以,他得挺住,人到中年都是一样的压力:老人、房贷和孩子。自己已经很幸运了,年收入已经比许多人高了,要看到希望和未来,不能这么早就去养生、休息,那是退休以后才做的事情。现在就是要拼,拼命!

过了一会儿,陈圆圆买药回来了。吴畏吃了药,休息了一下,感觉好些了。圆圆问他:“吴总,下周在广州的会,您还去吗?”

“去啊,当然去。”

“可是您这身体……”

“圆圆,在任何公司的生存法则里都有一条,就是做自己该做的事,说自己该说的话,不该管的事儿都不要管。听懂了吗?”

“听懂了。”圆圆耷拉着脑袋出去了,吴畏看了她的背影一会儿,觉得这孩子最近好像胖了一点儿。

还没到晚上下班,吴畏正整理下周出差的文件,就接到了沈鸿的电话。

“吴畏,毛毛发烧了,我要带她去儿童医院。你过来送我们一下吧,这会儿下班高峰,根本打不到车。再说,我一个人带她去医院不行,忙不过来。”

“可是我手上……唉,好吧,那你在家等我,我马上过来。”

放下电话,来不及交代什么,吴畏就赶紧出了门。

沈鸿抱着毛毛站在路边,一身大汗,翘首以盼。毛毛的小脸烧得通红,头上顶着个退热贴,眼神迷离,嘴唇都烧红了……

虽然路上堵车,吴畏还是加紧赶了回来,将沈鸿接上车,连忙问她:“怎么突然就发烧了?”

“可能是托管班空调开得太低,感冒了。”

中午吃完饭去接毛毛的时候,沈鸿就发现这孩子有点儿不对头。平时都像小鸟一样扑上来,今天却蔫儿蔫儿的,磨磨蹭蹭地才出来,一出来就说头晕,想睡觉,结果在去沈鸿单位的路上就睡着了。睡醒以后,毛毛就说冷,沈鸿一摸,果然有点儿微微发热。可是下午处里正好有个会,沈鸿必须参加,所以她只能先给毛毛喝了点儿热水,在平板电脑上找了个动画片给她看,就急匆匆地去开会了。等会议结束后回到工位上,她才发现毛毛乖乖地歪倒在椅子里,浑身烧得滚烫。沈鸿说不出的自责,立刻给吴畏打了电话,然后回家等吴畏。

一路各种堵,到儿童医院门口时已经快7点了,门诊肯定没有了,只能急诊。沈鸿抱着毛毛就要先下车,吴畏拦住她,说:“你别急,等我停好车我们一起去。”沈鸿焦急地说:“停车要好久呢,我先去挂号,你停好赶紧过来找我们就行了。”说完头也不回地就下车走了,留下了满脸疑问的吴畏。都晚上7点了,有什么不好停车的呢?吴畏一边想着一边拐了个弯,往停车入口开去。结果刚拐过来吴畏就傻了,离入口还有200米的路上,全是排队等待进入的车。这还是吴畏和沈鸿第一次一起带毛毛来看病。以前孩子生病都是沈鸿开车带着外婆外公一起,吴畏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加班,他们都知道,所以也从来不喊他,尽量自己解决。毛毛都5岁了,他这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带孩子来儿童医院看病,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都这个点儿了,儿童医院还这么门庭若市。

保安跑来跑去地维护秩序,赶走那些准备加塞儿的车辆。

吴畏在车里大喊:“师傅,还要多久才能进去啊?”

“很快,最多一个小时。”师傅回答。

“什么?!”吴畏傻了。 whAt6QDB/ACYiiDP/J6P7l54gcvDz2KaeKY3I+jwpwW+ktSwq7CMVwvFG7vtlz+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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