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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五万六千八百四!”收费窗口传出七个字,一字万金。

“怎么这么贵啊!上个月总共才7万多。”吴畏一边掏卡一边皱着眉。里面的人连头也没抬,冷漠地说:“肯定没错,你一会儿自己看明细就知道了。”

单子打出来一看,吴畏没再说话。自从转入高干病房后,床费从一天100元,涨到了一天1200元。而且还有其他很多附加费用,比如每晚看护阿姨的床位费、躺椅租借费、特护管床费等。另外,吴畏让医生把药都换成了最好的进口药,说是副作用小一点儿,可以减少病人的痛苦。如此一来很多费用都不能走医保了,大概估算一下,一个月就要30万出头。吴畏叹了一口气,感到了压力。

他是跑销售的,专卖进口红酒。大学时学的是计算机专业,本来可以保送研究生,但因为急着想挣钱,这才直接找了工作。先是在一个IT公司当“码农”,没干多久,领导就让他转岗当了销售。他外表好,情商也高,做销售更合适。领导没看错,吴畏的公关能力确实很强,而且比较实在,凡是跟他合作过的人都喜欢他,公司销售额大幅增长。后来,一个卖红酒的客户把他挖走了,承诺给他三倍年薪,唯一不好的是要常常出差到处跑业务。当时沈鸿刚刚怀孕,两人商量了一下,觉得有了孩子之后用钱地方更多,反正年轻吃点儿苦没什么,挣钱更重要。沈鸿虽然觉得不舍,但想想吴畏说的也有道理就同意了。

就这样,几年里吴畏就没正经在家待过,也没有固定周末,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公司准备出差。他从一个普通的红酒销售员慢慢当上了华东片区总经理,所辖地区的红酒推广业务全部亲力亲为,甚至包括联系明星站台。当然,收入也是直线上涨,从年薪二十多万涨到现在的七八十万。

刚结婚时,他们住在吴畏妈妈留下的老房子里,毛毛出生后没多久,他们就把老房子卖了,加些钱换了一个150平方米的大居室。这几年打拼,吴畏确实存了不少钱。前年沈妈妈生病,花了一些。不过还好,那一次总共也就花了小30万,其他都走医保,对家里的生活没什么影响。

这一次为了买学区房,花了300万,本来是完全可以一次付清的,但他手上得留一点儿钱给沈鸿妈妈治病,所以贷了小100万,想着以后手头宽裕了再还。这次沈妈妈住院的费用比上次高了很多,如果每个月都是30多万,用不了多久他就撑不住了。但是他又不能不撑住,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绝对不能让沈鸿妈妈的病因为钱而耽误,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一次,绝对不能再发生一次了。

人到中年,不就是这样嘛,家里谁生病,都能立刻捉襟见肘。

吴畏就这样一边想着一边往病房走,突然看到前面乱哄哄地围着一堆人,吵闹声很大,好像有人在吵架。吴畏好奇心起,也赶紧凑上去想看个究竟。

原来一个小伙子揪着一个医生,反复地大声质问:“是不是没钱就不给看病?医院到底是救人还是要钱?”这个小伙子一看就是病人家属,个子不高,脸色黑红黑红的,像是个干体力活儿的人。他的收入估计也很一般,穿着工地上干活儿的衣服,虽然不破,但是很脏。

医生倒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被小伙子抵在医生办公室门口进退不得,他也不着急,一直挺耐心地解释着,说医院当然是以救人为本,但是没有钱,拖欠费用,也是不允许的。

吴畏听旁边的人议论,原来这个小伙子的母亲生病住院了,情况很严重,要进ICU。但是ICU的费用很高,小伙子付不起。医生的意见是,先让小伙子去筹钱,然后再进ICU。可小伙子急了,生怕把母亲的病给耽搁了,就把主治医生堵在门口,说什么都要先救人,费用欠着,过几天慢慢还。这肯定是违反医院规定的,所以医生也很为难,不能擅自收治。

吴畏站着听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转头走了。

当晚在家里,吴畏靠着沈鸿,两人都在看手机。吴畏突然想到了白天的事情,就转头跟沈鸿说:“你知道吗?今天我在医院看到了一起医患纠纷。”

沈鸿连头都没抬,平静地回答:“这不是很正常吗?我在医院看过好多次了。”

吴畏叹了一口气,身体后仰,把头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睛说:“钱啊,就是命。没钱,真的就救不了命。这年头,病人难,医生也难,所以医患纠纷特别多,但是无论站在谁的立场上想,其实都没错。”

沈鸿也深有感触:“现在当医生确定挺难的,一边是救人的职责,另一边又是医院的规定,有时候想要两全真的不行。”

吴畏点点头说:“说到底,还是因为医疗资源太珍贵了。其实和世界其他国家比,咱们国家的大众医疗已经非常便宜了,再加上医保,若不是重大疾病,普通家庭都是可以承受的。但要是遇到重大疾病,很多费用不能走医保的话,确实会给病人及家属带来很大经济负担。想要改变这种情况,还是得从调整医疗体制入手,设置贫困病人医疗减免制度或者分期付款制度,让更多的穷人可以有机会治重病。唉,这些说起来容易,实施起来就很难了,国家那么大,制度改革绝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肯定会有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所以,医患矛盾在目前很难得到彻底的解决,最好的办法就只能是让自己不生病,不生大病。”

沈鸿也点头表示同意,然后把头靠在吴畏的肩上说:“反正以后我是不会让毛毛去当医生的,这个职业太辛苦了,还要常常受气。”

吴畏轻轻地搂过沈鸿,把头靠在她的头上,说:“有的时候我去接毛毛,看到幼儿园老师被孩子气得眼冒金星,但是只能憋着不能打骂,我也真的是替这些老师委屈。咱们看着自己的孩子淘气都想打呢,更何况那么多别人家的孩子。”

“所以啊,”吴畏接着说,“我觉得国内有几大委屈行业,第一就是医生,第二就是幼儿园的老师。”

“那第三呢?”沈鸿问。

“我还没想好,有很多备选,但是现在感觉排名不分先后,所以暂时空着。”

沈鸿笑了,点着吴畏的脑门说:“第三就是我,你老婆。我为你受了好多委屈,都默默地承受了,特别不容易,我那些事迹,谁听谁流泪。排名第三,绝对当之无愧。”

吴畏哈哈大笑说:“我才不要你做小三。”

沈鸿打他:“你才小三你才小三。我就做小三就做小三,气死你。谁让你不要我的。”

吴畏一把抓住沈鸿的手,用胳膊把她牢牢地捆住,说:“我才没有不要你,不许你胡说。”沈鸿就势倒在吴畏怀里,哼了一声没再接茬。两人坐了一会儿,吴畏很认真地问沈鸿:“你说,医生会不会真的因为没交钱,就不给病人好好治病,会不会偷偷地断了病人的药啊?”

“我觉得不会。”沈鸿说,“医生就算不至于仁慈,但还是有起码的职业道德底线的,救死扶伤是他们的天职,不会因为钱就不给治病。最多……不用太贵太好的药罢了,只用那些普通的药。”

吴畏说:“我不这么认为,医院也是营利机构,又不是福利机构,不交钱肯定是不行的。说到底就只有富人才能花钱买命,穷人只能等死。”

沈鸿歪头看看他,笑着说:“吴畏兄弟,我看你今天是受刺激了,怎么对这事儿念念不忘啊。要不要找个心理医生给你疏导一下?”吴畏斜着眼看沈鸿:“心理疏导?我看还是算了。我需要的是肉体疏导。”沈鸿立刻挣扎着站起身子要走,吴畏一把拉住她:“你没听见我说话啊?”沈鸿回头:“听见啦,所以肉体导师准备去洗澡,然后给你治疗啊!”说完她就走了,背后的吴畏笑开了花。

但是只一会儿,吴畏就笑不出来了。

不硬。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不听话了。该硬的时候不硬,不该硬的时候也确实不硬。前两次他们都以为是刚出差回来累的,可是今天,一点儿都不累,也没有喝酒,昨晚也没有熬夜。吴畏感觉很好,可还是这样,简直被气死了。

沈鸿安慰他:“可能是你最近压力太大了,别担心,没事儿的。”

“可是我……”

“我没关系。”

“我有关系!”

吴畏烦躁而羞愧地起身,好想抽根烟,但其实早戒了,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表达一下自己生气、无奈和羞愤的情绪,就假装到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郁闷地坐在了床边。

沈鸿在那儿笑。

“你笑什么?你老公都这样了!”吴畏气鼓鼓的。

“谁是我老公啊,我现在单身,都和你说多少遍了。我笑你那个熊样儿,像个倒霉小孩儿。我告诉你啊,咱们现在可是同居状态,你得好好表现,要不以后我真的不一定会娶你了。”

“你说什么啊,你有胆子敢再说一遍?”吴畏回头,猛地扑在沈鸿的身上,“说,你不娶我娶谁?你都把我这样了,还不娶我,我跟你没完!”

沈鸿就笑,一直笑。吴畏就亲她蹭她,一边亲一边说:“你不娶我,我也不许你娶别人。” Q/9DdgsHDdHSZc4ZGxvGQ9gs2QDRaP0lY7YpSW0RynY62OWGSigBNjorHCm4f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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