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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兄弟书简(节录)

阿库尔金戈,1862年4月29日

最亲爱的阿方斯:

原谅我拖了这么久才给你写信。你知道我不是一个懒于动笔的人,然而一想到书信穿洋过海要耽搁的时日就有点儿泄气。这是我从大洋彼岸寄给你的第一封信!由此你就可以想见旅途是何等的漫长。我总算尝到了晕船的滋味,一连几个钟点趴在船舷边不停地呕吐。我觉得,那些飞鱼和尾随了我们好一段航程的几只海豚肯定高兴得很,因为它们得以美餐一顿。总的来讲,相比之下,海腥味儿要好闻得多,舱房里的臭气让我反胃。特别是从马提尼克以后,船里到处都是大蟑螂,每次碾死一只,放出来的那股气味简直能熏死人。不讲这些了。如果华雷斯军队的枪弹不把我打死(可能性不大,墨西哥人的枪法糟透了),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就已经在天使城普埃布拉啦。

实际上我们已经到了城门口。最近几天里,我们登到了阿库尔金戈山顶(有一部分野战炮是通过不那么陡峭的马尔特拉塔隘口运上来的),所以,此刻,也就是我在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眼前的景致十分绮丽。就快要天黑了,天气晴明,从这儿我可以看到东方那彩霞沐浴着的奥里萨巴峰的雪顶。这使我想起了幽暗的采尔马特谷地烘托着高耸云天的血红色马特峰的壮观景象。在西方,借助于望远镜,普埃布拉城中熠熠闪亮的教堂穹顶、大教堂尖塔和部分炮楼碉堡全都清晰可辨。然而,不管城里修了多少防御工事,我们都毫不怀疑只用一天就能将之攻下。当然,为此我们必须找到而且是尽快找到好一点儿的运输工具,因为我们的部队刚一开抵韦拉克鲁斯,所有的驮骡像变魔术似的顷刻之间就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看来是华雷斯的士兵们捣的鬼。西班牙人计划从古巴运一大批牲口来,可是由于他们最后决定撤退,所以牲口的事也就告吹。总的来说,他们走了是一件大好事,他们,还有那些英国佬,全都应该到百慕大去。这样一来,攻占和统治墨西哥就纯粹成了法国人的事业。不过,当然了,外国军团和埃及总督借给咱们的努比亚士兵(他们的皮肤黑得像煤炭似的,我觉得,这是唯一能和这儿的炎热气候协调的地方)的协助还是很受欢迎的。

普里姆实际上在这儿无事可做,只是扮演丑角而已。首先,他既要讨好上帝又不愿意得罪小鬼:你是知道的,他在议会上大肆反对西班牙派兵,为的是在西班牙一旦觉得自己不该搅和进来的时候可以炫耀他的先见之明,然而又明确表示,如果西班牙决定参与(正如事态后来发展的那样),他随时准备为他的天主教陛下效力,愿意承接统帅远征军的光荣使命。也就是说,他果然率军前来了,但却毫无建树可言,不仅仅是因为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那当墨西哥皇帝的美梦根本不可能实现,此外还因为他早就打算向华雷斯的政府做出一切让步,以期推行他的蒙特-阿尔蒙特条约。我毫不怀疑,普里姆是华雷斯姻亲的事实在这一点上起了作用。我所指的倒不是华雷斯本人,而是华雷斯内阁中的一个成员:据我所知,华雷斯政府的财政部长是普里姆的老婆——对了,他将之作为高级“随军妇女”带到墨西哥来啦——的叔叔。对不起:“随军妇女”是对那些跟随丈夫征战的可怜的女人的称呼。丈夫到哪儿,她们就跟到哪儿,而且还带着锅碗瓢盆等一应器具,有时甚至背上还背着个吃奶的孩子。这些女人不惧艰险,偶尔还参加作战。

总而言之,归根到底,普里姆的让步导致了一系列荒唐(姑且不说是可笑)的决定。让共和派的旗帜和三个结盟国家的国旗同时在拉索莱达德飘扬就是一件朱里安·德·拉·格拉维埃绝对不应该允许发生的事情。我们也不是来和华雷斯分子们交换礼物的,可是这种事情却发生了:我们送给了乌拉加——也许是多勃拉多,我记不得是谁了,反正就是华雷斯的一位代表——一批法国罐头和葡萄酒,作为回报,他们给我们送来了——我们可亏大啦——几箱简直没法入口的“甘薯”(也就是甜薯)糖和几桶白不呲咧、黏糊糊像口水、味道像变质奶酪一样让人恶心、名字叫什么“龙舌兰酒”的饮料。事实上这个国家没有好酒:我现在最最思念的就是咱们常在迪里厄家里吃的奶油汁鳕鱼就冰镇沙布利白葡萄酒了。

请原谅我离题了。我也要批评我们的头头们,因为他们对普里姆以及像米兰斯·德尔·博斯那样在墨西哥以家长自居的将军们过于迁就。正是因为有了这些人,联军才会同意和华雷斯谈判,结果给了华雷斯机会,让他得以颁布将对一切同我们合作的墨西哥人处以死刑的严酷法律。更为严重的是让他赢得了调集部队的时间,尽管,说实话,这也没能给他帮上多大的忙:只是几天以前,就在这儿,在此刻我给你写信的阿库尔金戈山上,我们打败并赶跑了共和派将军萨拉戈萨,如今他正龟缩在普埃布拉城里等着我们。我刚刚提到“部队”,看来有点儿用词不当。有生以来,我压根就没有见过这种衣不蔽体、松松垮垮的军队。我认为,这得归咎于“征兵制度”,即强行招募的办法,因为,在这儿,除此之外别无建军的良策:在这些士兵打扮的穷苦农民当中,就没有一个人知道自己为什么、为了谁去打仗。这儿正流传着一位墨西哥军官写给他的同事的信,信中说“现押解(!)给您几名志愿兵”。墨西哥的军队中混入了大批的杀人凶手,有的甚至还窃据着指挥岗位,站在我们一边的也不例外,莱奥纳尔多·马尔凯斯就是其中之一。这位令人生畏的将军得了个雅号,叫作“塔库瓦亚猛虎”,因为他曾在离墨西哥城不远的塔库瓦亚镇屠杀了一批手无寸铁的医护人员。除此之外,还有许许多多游击队。对付这些人,我含辛茹苦地在圣西尔学院 学到的三角学、数理逻辑学知识全都派不上用场。你知道,我不属于那些可以原封不动地将在西贡丛林中积累的经验照搬过来的幸运儿们之列。举个例子来说吧:这儿有一种咱们从未听说过的武器,叫作“套索”,也就是一根一头系在鞍桥上的长绳子。在习惯于“马背生涯”的墨西哥人手里,这套索出神入化能从那好远之外套住任何东西,无论是牲畜、枪支还是大活人。如果套住的是人,必定要策马疾驰,狠心地将其拖死。我曾亲眼看见一个非洲轻骑兵就是这么被拖死的,连个完整的尸首都没能捞着。

总之,对你说吧,到现在我也没有弄懂咱们的盟友到底是干什么来的。我们这儿听说有位议员在马德里发出了质问,他在议会上说:如果西班牙人在这儿无事可做,那么他们干吗要来;如果有事可做,那么他们干吗又撤走。事实是,西班牙人也好,英国人也好,他们把一件早就清楚的事情当成了主要借口,那就是法国的意图在于要在这里建立君主政体。那么就祝他们旅途愉快吧。再见,雷乌斯伯爵,再见,卡斯蒂耶霍斯侯爵。我听人说,普里姆的名字很是显赫(有人将他同缪拉 相比),以至于连他的敌人都对之非常敬重,所以,在里夫山和月亮山地区,母亲们只要一提他的名字就可以把孩子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就像是说妖怪来啦似的。不过,亲爱的兄弟,我敢断言,用不了几年就不会再有一个墨西哥人能够说出那个卡塔卢尼亚狂徒是何许人了。

概言之,事态的发展对我们有利,尽管我承认也发现了某些矛盾。有一阵子,不知是哪儿来的消息,传说德·拉·格拉维埃收到过咱们的皇帝的一封密函,说是等联军一到,墨西哥皇权党就起事与之共同战斗。然而,除了我对你提到过的那一群叫花子(洛伦塞茨已将其中的许多人打发掉了)以外,我开始怀疑皇权党人到底有没有像吹嘘的那么多。现在我想也许威克是对的。早在密函泄露出来以前,那个英国佬就断言墨西哥人(我想至少是知识阶层)中的大多数都是共和分子。尽管如此,我还是深信只有君主制度才能使这个国家摆脱荒蛮状态,所以,听说马克西米利亚诺大公原则上接受了墨西哥皇位以后,我感到很高兴,因为我对其他几个候选人,例如唐·塞瓦斯蒂安王子,连一点儿都信不过。作为接受皇位的最后条件,大公提出必须得到“全国的认可”,我真想象不出,在这个文盲国家里,怎么能够确知这种认可。

此外,我还要告诉你,在这儿拥护皇权的人不多,可是像普里姆那样梦想当皇帝或者至少弄个贵族称号的却大有人在,圣安纳将军就是一个,据说,他准备支持干涉帝制,条件是得给他以“韦拉克鲁斯公爵”的封号。圣安纳将军曾经几次当过墨西哥的独裁者,在儒安维尔亲王攻打圣胡安-德乌卢阿要塞的时候失去了一条腿,而后他为自己的这条腿举行过盛大的安葬仪式。你一定记得杜伊勒里宫中那幅表现“糕点战争”的画吧?我要告诉你的是并非所有的墨西哥人都像画上那样戴着羽冠。事实上,我还没有见到过一个雉尾冠顶的人,如果派我到杜兰戈或锡那罗亚去,我唯一的希望就是见到他们,因为那一带好像有一些还保留着收集人的头皮的陋习的阿帕切部族。

阿尔蒙特将军和咱们的驻墨西哥公使萨利尼伯爵抵达韦拉克鲁斯使事态变得更加复杂。英国人使我们摆脱了米拉蒙,我猜想他们并没有原谅他对英国使团办事处的劫掠,所以他一到韦拉克鲁斯,邓洛普海军准将就将其逮捕并遣送到新奥尔良或者哈瓦那去了,具体是哪儿,我不知道。可怜的米拉蒙将军当时正憋着一肚子气,因为,据他自己说,由于阿尔蒙特将军阴谋捣鬼,在巴黎的时候,皇帝给了他很大的难堪。莫雷洛斯神父的私生子无疑是个文雅而又有教养的人,但是也有着他的同胞们——特别是那些在国外生活了二十年的同胞们——的许多缺点。比方说,就在不久前他还激烈反对在墨西哥建立皇权,特别是弄来一位外国君主,而现如今却成了墨西哥帝国的旗手,狂妄得不可一世,甚至还想在大公抵达之前谋求摄理朝政的权力。关于他,可真是议论纷纷,因为,据传,他支持在索诺拉建立一个法国保护国的构想。这一想法,尽管我认为对双方都有好处,但却遭到许多甚至属于保守派的墨西哥人士的反对。

更有甚者,一伙墨西哥人宣布不承认华雷斯的政府并任命阿尔蒙特为国家元首,而阿尔蒙特则宣称:“在法国军队的有效支持下”,他接受了这一任命。普里姆和威克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要求把他撵走,我们反对。不过,看来阿尔蒙特是想扳倒一切有本事的人,比方说吧,他从一开始就反对拉·格拉维埃,理由是这位海军上将请普里姆和威克给出谋划策,但却不征询萨利尼的意见。假如事情果真如此,我倒高兴了,尽管这是不对的,因为萨利尼整天醉醺醺的或者给人醉醺醺的印象而且脾气又坏到了极点,是个不祥而又无能的家伙。我们在这儿的真正使命十分清楚,不是清理旧账和收讨陈债,而是要使这个国家复兴。可是,萨利尼那个蠢货却不是这样看的,老是在该死的热克尔债券问题和惩治所谓企图在墨西哥谋杀他的凶手问题上纠缠不清。由拉索莱达德条约引起的混乱,在很大程度上要归罪于萨利尼的无能和愚蠢。由于条约承认华雷斯的政府是墨西哥的合法政府,我们一夜之间就从来帮助一个处于无政府状态的国家恢复法制和秩序的远征军变成了针对我们自己承认的政府的侵略军。于是,除了宣战之外,已经别无选择。可是,洛伦塞茨是否有权宣战却成了问题,因为根据国际法(有人援引了亨利·惠顿 ),这项权力“在所有文明国家里属于国家的最高权力机构”。所以,拉·格拉维埃和萨利尼就只好绞尽脑汁去寻找一个可以让他们作为casus belli 提出的纷争事件。结果,他们找到了,并对华雷斯政府宣了战。在从科尔多瓦撤向奥里萨巴的途中,法军后卫部队同一小股在离一个叫作福尔廷的小镇不远的地方阻断交通线的墨西哥士兵遭遇上了。尽管那些墨西哥人望风而逃,我们的部队还是进行了追击。我觉得那场战争开端之役实在是有点儿可悲,不仅仅是因为那次毫无必要的遭遇无足轻重,而且还因为那次“福尔廷之战”成了流血历史的开篇:五名墨西哥士兵在非洲轻骑兵的马刀下丧了生。有些事情,咱们还得细心审视:我们的大部队移防奥里萨巴和拉索莱达德以后,在韦拉克鲁斯烧杀抢掠的,诚然是苏丹兵,而不是法国兵,但是我们大家同在塞瓦斯托波尔和索尔费里诺胜利战旗的光辉荫蔽下。

现在,不再拿政治问题来烦你了,给你讲几件印象较深的事情吧。我首先要告诉你的是登上陆地之后心里并没感到丝毫的轻松,尽管乌卢阿要塞的红黑两色高墙和绿岛(在这儿和萨克里菲西奥斯岛花几分钱就能买到一堆漂亮的珊瑚)的葱翠(该岛恰恰是以此得名)还是颇有情趣的。到了韦拉克鲁斯,最亲爱的弟弟,就是到了但丁的地狱。未来的皇帝如果也要从那儿上岸的话,一定会大失所望。从海上看,那个港口就像是耶路撒冷的废墟,区别只是在于它远非圣城。虽然它原来的名字是韦拉克鲁斯(意思是“真正的十字架”)富饶之乡,但却根本没有什么富饶可言。街道的路面未经铺整,遇上大雨或者这儿所说的“暴雨”之后的情景,就不需要我来描绘了。一位同伴告诉我,他只是差不多两年前随同我国军队在中国北方登陆后,在北塘的连雨天里才见到过类似的泥泞和脏污。整个城市就是一个大下水道。所谓的林荫区,也就是中心公园,破败不堪,周围是臭水塘。不是炎热难忍,就是狂风——人们称之为“北风”——大作,满城飞沙弥漫,即使是在最像样的马利勃兰大道,人们也得蹚着没膝的沙尘,当然,还得戴上特制的风镜,否则会眯瞎眼睛。除了这些,还有“壁虱”——一种咬起人来厉害极了的小虫子。对了,免得一会儿忘记,我想先向你提供一个有趣的资料:一位和我们同船并且一路上都groggy ——不是因为晕船,而是因为喝了过量的杜松子酒——的英国记者告诉我,和乌卢阿要塞及绿岛鼎立形成三角港湾的萨克里菲西奥斯 岛的名字不是因为那儿有人祭的习俗,而是因为那儿出产圣鱼,即sacred-fish。谁能搞得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还是回过头来讲韦拉克鲁斯(尽管我这一辈子再也不想重游那个臭气熏天的地方了)的街道吧。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兀鹫”——一种喜食腐肉的猛禽——的数量之多,真可谓比比皆是,而且谁都不去惊扰,这是因为它们担负着清除居民丢弃在街上的垃圾的使命,得到法律的保护。再有就是还经常可以见到驴马的陈尸。与其说是“见到”,倒不如说是从臭味儿猜到的。一般来说,这些腐尸总要招引大群的兀鹫。此前,还有那令人难以忍受的闷热以及当地——世界上最不适于人类栖居的地区之一——的灾星流行性黄热病(此病已经传入我们部队)。人们称韦拉克鲁斯为“驯化园”,因为,凡在那个城市里挺得住的人,在墨西哥的任何地方都可以生存。医院已经人满为患。我真可怜那些倒霉的病人和医生,他们还得忍受为熏蚊子而点燃的硫黄发出的气味儿。除此之外,疟疾及其他热带地区常见病也很流行。韦拉克鲁斯医院主任医生莱昂·科因德特大夫曾经给我看过一份长长的病人名单,其中包括了各种军阶和种族的人员,从阿尔及利亚籍鼓手、步兵排长直到非洲营的上校,至于疾病,更是痢疾、间日疟、昏迷热、伤寒一应俱全。墨西哥流传着吸烟可以防治伤寒病的说法。我不知道此说是否可信。但自从听说了以后,我就整天烟斗不离手了。墨西哥的烟叶极好,有时候我还往里边加上点儿香胶,莫克特苏马 (顺便说一句,此地是这么称呼这位阿兹特克皇帝的,而不是“蒙提祖马”;同样,他们说“夸乌特莫克” ,而不说“瓜提莫辛”)当年就有此习惯。还有的时候,我把烟叶同香子兰搀在一起抽。当然,就是咱们在法国用作巧克力香料的香子兰,不过我真想象不到如此精美之物竟会是出自于产在犹如贝尔纳丹·德·圣皮埃尔 笔下的热带蛮荒世界的一种兰科植物。关于烟叶,我弄不清楚是如何解决运输途中(我推测是来自古巴)的保存问题的,只知道是法国船运来的,这些船还带来许多凤凰木花,结果是军官们每人都弄到一支这种红得像火焰似的花儿别在自己的外装上。我不由得想起了让·尼科——你知道,他是将烟草从美洲传到欧洲的人中的一个——来,当年他就是胸前别着一朵鲜红的烟花奔波于欧洲各宫廷之间的。刚才我跟你讲到了黄热病,此病也叫黑呕病,只是由于我们很快就移防温带地区,才没让勒克莱尔 远征海地时的悲剧(死于黄热病的法军官兵超过了死于图森·路维杜尔 的黑人之手的人数)重演。我还要告诉你,亲爱的阿方斯,危害我们官兵的不只是热带疾病,还有其他一些诸如同人类最古老的行业共存的花柳病之类的疾病。这类疾病是由征服者们从欧洲带到墨西哥来的。至少美国人这么认为。科因德特大夫的一位助手对我说(我对他的话毫不怀疑),挤得满满登登的医院里,许多人,多得你都难以想象,得的是性病。主要是梅毒。从治疗上来讲,甘汞也好,汞汽也好,都常常很少奏效。这使我不敢同当地女人(在看惯了这些人的模样之后,还真有一些可以称之为美人的)们来往。韦拉克鲁斯倒也有一家清一色爱尔兰妞儿的妓院,不过我倒是宁愿(尽可能地)忠于我亲爱的克洛德,每逢空闲的晚上,先到驿车旅馆吃上一顿,然后就玩山牌。驿车旅馆是整个韦拉克鲁斯唯一的一家可以称之为旅馆的地方,在那儿花上五个法郎差不多就可以吃上一顿还算过得去的饭菜。除此一家之外,这儿的饮食实在是让人看到就恶心,特别是在那些小饭馆里。实际上是所有的东西全都泡在油里,而且还特别辣。阿兹特克人必须参加一种异教的忏悔仪式,作为赎罪的形式,祭司们有时要强迫他们用一种叫作仙人球的植物的长刺穿透自己的舌头。亲爱的弟弟,我的感觉就跟那一样:当我头一次吃了辣椒(也叫辣子,即capsicum )以后,我就觉得,不仅仅是舌头,而且连整个上牙膛都被刺扎穿了。

如果说文明尚未光顾韦拉克鲁斯的话,毫无疑问,不文明所播扬的面积却远远地超出了那个港口的范围。公路的状况也很糟糕,由于作为铁路的象征只是那么一列可载二三百名旅客、行程不超过五十公里(据我所知是从韦拉克鲁斯到卡马隆)的火车,绝大部分的客商往来都得依赖于“共和国驿车”。这些驿车漆画得花里胡哨就跟马戏团的篷车似的,仿佛是模仿路易十五时代的四轮马车建造而成的。我们似乎应该改称为“帝国驿车”了……(维亚尔的那本著名菜谱就曾数度易名,波拿巴垮台以前叫《帝国厨师》,路易十八登上宝座之后变成了《王家厨师》,等到了路易-菲利普完蛋和建立第二共和国时又改为《国家厨师》,阿方斯,你还记得吧?告诉我,这本书还在吗?如今是否又恢复了《帝国厨师》的名字?)咱们还是来讲驿车:我前面已经说过,这种车不舒服极了,特别是由于路上到处都是坑坑洼洼,颠簸摇晃得厉害,再加上拉车的牲口又不听吆喝,慢慢腾腾,非得拿石头扔才行。经常可以看到车夫下来捡石头。甚至连行人,尤其是那些半大的孩子们,也帮忙冲着过往驿车的可怜牲口扔石头。这还不算,国内还到处都是拦路抢劫的盗贼——我指的是那些明火执仗的,并不包括明里是“兵”的土匪。头一回到那一带去的人肯定会注意到公路边上的左一个右一个十字架。人们告诉我,每一个木头十字架下面都埋着一个在那儿遇害的行人。当然,离奇——尽管阴森——的事情是少不了的:有些地方,你可能不会相信,用以标志里程的不是木桩或石碑,而是通过眼窝插在树杈上的牛头骨。

我是个很愿意了解新鲜事物的人,然而,由于远离故土而又面对着与我们迥然不同的习俗,有时候还真的害起思乡病来。每次喝起洋艾酒(可惜最近此酒不多了)来,我都会想起你。有什么法子呢:是的,我不能不想到你这个不知愁的家伙、赛马总会的公子哥儿,留着奥地利式胡须、戴着方形单目镜和莫尔尼式黄色手套,坐在托尔托尼咖啡馆里,边喝着洋艾酒边读这封信,然后微微一笑把信放到一边筹划起今天的日程来……晚上你想到哪儿去啊,阿方斯?和奥诺雷·多米埃一起去殉道者餐厅吗?还是带着某位甜蜜的女士去布雷邦夜总会?

让我感到安慰的是这个国家里有的是冰。不仅仅是早在莫克特苏马时代就为墨西哥城供冰的波波卡特佩特尔(多拗口的名字)山上有,而且还用船从新奥尔良运来。好了,我还能告诉你些什么呢?当然,还有其他一些补偿。居住条件就是其中之一。我住在一个富有的墨西哥人家里。他们待我冷淡,但却照顾周全,特别是有一个会熨制服的女仆。我们的好多部队住在被华雷斯政府没收了的修道院里。这真不失为一大讽刺,因为人们——至少是古铁雷斯·埃斯特拉达、阿尔蒙特及其追随者们——以为我们来此的目的之一就是恢复教会的产业和权势。一个人很快就会习惯于教堂变成仓库、忏悔室里装满成箱的香槟或蒙难耶稣像埋在棉包山里。信教是一回事,宗教狂则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回事。那些高喊着“教会万岁”的口号(我们当然未予响应)投奔我军的保守派头目们至今尚未明白:此番法国干涉墨西哥的伟大意义在于融汇拿破仑式的武功与源于法国大革命的自由政治这两个伟大传统于一体。

此外,热带植物的繁茂确实给人留下至深的印象。水果的种类数不胜数。如果你见到我在青藤绿叶的遮蔽下悠然地翻阅冯·克劳塞维茨 的《意大利之役》并嘬吮着番荔枝,肯定会羡慕死的。我知道你对克劳塞维茨不感兴趣,不过,阿方斯,你是个嘴馋的家伙,一定会喜欢番荔枝。这是一种白瓤的水果,又甜又香,味道独特(我最早是在安的列斯群岛吃到的),此地用以制作清凉饮料或者可以用橘叶代替小勺舀着吃的果羹,你想象一下,该有多美啊。

亲爱的弟弟,我已经履行了向你通报情况的义务。开头说过,我希望下一封信能从普埃布拉城里发出。人家对我说,普埃布拉是个反动分子聚集的地方,所以,在经过一场可以挽救城市名誉的例行抵抗之后,我们很可能受到鲜花和凯旋门的欢迎。相信你对社会主义思想的狂热劲头已经过去。这种思想对你不会有任何益处(别生气,这只是一个并无他意的忠告),但却可能给家里人带来麻烦。对了,别忘记给妈妈的坟上送花。她最喜欢洋玉兰。如果你不愿意独自一个人到拉雪兹神父公墓去,就让克洛德陪着好啦。她总是陪我一块儿去的。啊,请你转告我心爱的克洛德:我给她买了一把此地用一种非常漂亮的、名叫白琵鹭的鸟的翅膀做的扇子,这扇子拿在她手上肯定要比拿在韦拉克鲁斯那些镶着金牙的黑婆娘们手里合适得多。这儿的女人一天到晚只知道抽雪茄和喝巧克力及一杯又一杯的冰水,而且还以打嗝儿作礼节(我原以为只有中国人和贝督因人才有这个毛病)。好啦,祝你身体健康,拥抱你。

愚兄让·皮埃尔 XzVxg28Un2vQFbgO8wOZn98SE2X7sRAGz87Vq+FBbfe1foVi+fwIp1nD4Tfz3CN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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