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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攫秘者

下一条线索现于墙上。我虽非有眼无珠,却无法将其吃透。

——摘自纳瓦妮·寇林的日记,写于1174年第一月第一周第一天

“我一路奔跑,踏浪而行。”达力拿回过神来, 迈步向前冲锋

幻境凝聚成形,将他包围,左右两侧各有持矛举锤的十多人蹚过浅水,溅起片片温热的水花,打到他腿上。他们每每踏步,便绷紧脚掌,将大腿高抬至与水面平行,如同一队在检阅中踢着正步的士兵——只是如此慌乱的检阅还是史上头一回。显然这么做有助于涉水,他试着学起旁人的古怪步伐。

“我想自己在淳湖,”他低声道,“暖水仅过膝盖,怎么都望不到岸。不过天色已晚,很难视物。

“有人和我一起,我不知道我们究竟是要跑去哪里,还是刚从哪里折返,一回头什么也看不见。这些人明显是士兵,却身穿古旧的制服。他们围着皮裙,头戴青铜盔,还配有青铜胸甲,手腿均无遮拦。”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我也是同样的打扮。”

在阿勒斯卡和雅克维德,一些领主依然沿用此类制服,因而他无法推断出眼下的确切年份。那群因循守旧的大将有意在现代再度推广古时的戎装,希望借此鼓舞士气。不过,除了老式制服,军队还会使用先进的钢制装备——他没有发现任何类似的配置。

达力拿并未提问。他察觉,若想有所收获,与其停步索要解答,还不如顺着幻境的安排走下去。

踩水行进相当艰难,他起初还位列队伍的头阵,现在却已落了后。前方现出一座被暮色笼罩的巨型石丘,正是队员的出击目标。 也许这里不是淳湖 ,此般地貌不应——

那不是石丘, 而是一座要塞 。达力拿慢下脚步,仰望着耸立在湖中的冲天堡垒。这是他前所未见的景象,岩堡通体乌黑,难道是黑曜石材质?兴许是塑魂术的产物。

“眼前竖起了一座堡垒,”他继续前进,“肯定没有留存后世——如果它屹立不倒,必会蜚声四方。从表面上看,整栋建筑由黑曜石制成,边缘生出鱼鳍状凸起,直指上方的尖顶,还有那些形同箭镞的塔楼……飓风之父在上,太壮观了。

“我们逐渐靠近另一队握矛的士兵,他们立于水中,警惕地留意着四周的风吹草动。他们大概由十几人组成,与我队的配置相当。而且……他们当中站着一位穿着发光盔甲的碎瑛武士。”

那不仅仅是碎瑛武士,更是一名身披璀璨碎瑛甲的光辉骑士。绛色光芒从甲片接合处和特定的标记处溢出,只有影时代的盔甲才能做到这一点,可见这场幻象发生于光辉变节之前。

该骑士的盔甲显得与众不同:接缝处平整光滑,裙甲为链制,向后延展的前臂护甲着实……风杀的,和阿多林的盔甲有的一拼,然而这套盔甲的收腰设计更为明显。女骑士?那个人拉下了面罩,所以达力拿不敢下定论。

“列阵!”达力拿的队伍一到位,骑士就下了命令。达力拿点点头。没错,女骑士。

达力拿和其余士兵绕着骑士围成圆阵,朝外亮出武器。不远处,另一队以骑士为主心骨的士兵浩浩荡荡地蹚水而过。

“为何召我们回来?”达力拿的战友问。

“柯布说他目睹了异状,”骑士说,“切莫掉以轻心。我们走,多留个神。”

队伍遵循来时的路线,开始朝另一个方向移动,逐渐远离要塞。达力拿扬起矛尖,两鬓挂满汗珠。在他眼中,自己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其他人则将他视为一员同伴。

他仍旧对幻象知之甚少。全能之主施展神通,送来了这些天启,可他自称已死,这项机制又是如何运作的?

“我们在找东西,”达力拿小声说,“之前有人发现了什么,骑士便连夜率军投入搜寻。”

“没事吧,新来的?”一名排在他身边的士兵问。

“没事,”达力拿说,“只是有点慌。我根本不清楚我们在找什么。”

“一只不按理出牌的诡秘灵体。”那人说,“睁大眼睛看好了,灵体只要一碰上撒南忒,就会一反常态。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达力拿点点头,随即悄声展开复述,期望纳瓦妮可以听见。他和士兵继续进行搜索,而位于中央的骑士正与……空气交谈?她好像在和人对话,但是达力拿一个人影也没瞅见,也不曾听到讲话声。

他掉转注意力,打量起周边的环境。他总想亲临淳湖的湖心,可一直找不到机会,顶多是去岸边一游。时逢上次出访亚泽尔,他无从拨冗顺道进入湖区。亚泽尔人一听闻他要前往此地,纷纷表示意外,他们众口一词,说“那里什么也没有”。

达力拿穿着某种挤脚的鞋子,或许是为了防止水中暗藏的尖石割坏鞋底。湖下的地势凹凸不平,即使眼睛看不见,也能感受到起伏。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些窜来窜去的小鱼,水面漂着几片阴影,一张脸出现在旁边。

一张脸。

达力拿往回一蹦,将矛尖向下一指,喊道:“水里有一张脸!”

“河灵?”骑士来到他身边。

“那东西像一片阴影,”达力拿说,“长着红眼。”

“那么撒南忒的探子到了。”骑士道,“柯布,去关隘报告,剩下的人不得放松警惕。少了载体,它跑不远。”她从腰带上扯下一只小口袋。

“看,在那里!”达力拿瞥到了湖面上的小红点,它游开了,好似一条鱼。他紧追其后,换上刚刚学会的步伐。但是跟着灵体跑有什么用?无论换上哪种已知的方法,你都抓不到它。

其余人在后方迅速行进。达力拿一脚踩入水中,惊得鱼儿四散而去。“我在追一只灵体。”达力拿悄声道,“它是我们的猎物,轮廓略似人脸,色暗,生有红眼,在湖中游,像条鱼。等等!另一只大号的跟上来了,形态完整,足有六尺长,好比人在划水,可就是道影子。它——”

“邪风压境!”骑士爆发出惊呼,“它还有同伴!”

大号灵体翻了个身,潜到水下,藏进了乱石丛生的湖底。达力拿收住脚步,不确定自己应该继续追赶小号灵体,还是待在原地不动。

这时,众人齐齐转身,拔腿就跑。

糟了……

湖底的石地逐渐晃动起来,达力拿匆忙后退,不小心绊了一跤,一下子倒在水中,扬起大片水花。透过明净的湖水, 他看到身下石崩地裂 ,仿佛有什么巨大的物体正在下面使劲捶打。

“快起来!”一名士兵一边喊,一边抓住达力拿的胳膊,将他一手拽起。此时,湖底的开裂之势愈演愈烈,一度安若明镜的湖面瞬时波翻浪涌。

大地剧烈地震颤着 ,达力拿差点又失去平衡。在他身前,几名士兵跌了下去。

女骑士毅然伫立,一把巨大的碎瑛刃在她手中成形。

达力拿一扭头,正好瞥见水中生出了岩石。一条约摸十五尺长的细胳膊! 它骤然抄起 ,又重重地压到水下,似乎想要稳当地扎在湖底;另一只肘部朝天的胳膊出现在附近,两臂很快开始一起一伏,仿佛在做俯卧撑。

一头庞然大物破石而出,犹如某个被填埋在沙中的人终于重见天日。巨兽的后背坑洼不平,长满了页岩皮木和水生菌类,一道道水流顺着凹陷淌了下来。不知为何,那只消失的大号灵体赋予了岩石生命。

兀立的巨兽逐渐转过身,达力拿辨出了那双发光的红眼,那双如同熔岩的红眼深嵌在凶恶的石脸上。巨兽的躯体瘦骨嶙峋,胸前凸起一圈岩质肋骨,连着石爪的尖利手指从骨瘦如柴的胳膊上伸出。

“雷岩兽!”士兵接连大吼,“战锤!准备战锤!”

高达三十尺的巨兽缓缓起身,洒下万道水帘。女骑士站在它的前方,一缕白光从她身上静静地溢出,使达力拿联想到润石的光芒。飓光。她举起碎瑛刃,以某种玄妙之力轻松地滑水冲锋,脚下仿佛没有阻力,大概是碎瑛甲起了效。

“光辉骑士团的建立——”一个声音从他身侧传来。

达力拿的目光移向了那位方才助他站起的士兵。他是一名脸长鼻宽的瑟莱人,有些谢顶。达力拿弯下腰,伸手搀扶他起立。

说话者以前不是这样发言的,不过达力拿认出了这个声音。那是大部分幻象中的压轴人物——雷打不动的全能之主。

“——意在守望众生。”全能之主站到达力拿身旁,观望骑士攻向恶兽,“他们是一剂良方,消弭了灭世轮回之灾。十支骑士团应运而生,为的是协助人类作战、重建家园。”

达力拿将他的话逐字重复,专心地抓准每一个细节,努力不去思考语句的含义。

全能之主转身对他说:“这些团体的诞生令我颇为惊讶。我并未教导诸位令使依照这种方式行事。光辉骑士团的成形归功于灵体,因为它们想要效仿我赐予人类的能力——我为人类创造生机,灵体希望步我后尘。你要重建这一组织。 天降大任于斯 ,你要把他们团结起来,建一座强大的城堡,共抗风暴。你们要挫败仇恨的企图,使他相信自己或为输家,于是指明一人担当代理斗士。仇恨经常吃尽苦头,因而他不会冒着再度失败的风险放过这一机会。以上便是我能给出的最佳忠告。”

达力拿将以上言论逐字复述。在他面前,正儿八经的战斗开始了,一派碎石纷飞、水花四溅的景象。一众士兵执锤挺进,身上意外地散发出相当微弱的飓光。

“你对骑士们的就位备感震惊,”达力拿对全能之主说,“而那股敌对势力终究把你戕害了。你不是神。神知晓一切,绝不会被人杀死。 那么你究竟是谁?

全能之主没有作答。他无法为之。达力拿早就意识到这些幻象形同一出戏剧,情节的推进过程已被预设好。剧中人能够和达力拿展开交流,好比擅长即兴发挥的演员。全能之主从未参与其中。

“我会尽全力。”达力拿说,“我会重组骑士团,做好准备。你曾经向我透露了很多,然而我自行得出了一大结论:假使你可以被杀死,那么另一个和你类似的人物——你的敌人——或许也达不成永生。”

黑暗向达力拿袭来,呼喊声和击水声恍然远去。这场幻象究竟发生于灭世期间,还是灾难的间歇? 此类天启从未向他传达过足量的信息 。当黑暗散去,他发现自己身处军中的营堡,正躺在一间小石屋内。

纳瓦妮跪在他身边,对着握在胸前的写字板奋笔疾书。飓风在上,她可真美,浑身散发出成熟气质,一袭绛裙,唇红欲滴,秀发结成繁复的发辫盘于头顶,其间闪耀着红宝石。她看看他,意识到他已睁眼苏醒,随即笑了笑。

“那是——”他正欲开口。

“先别说。”她没有停笔,“最后一部分似乎很关键。”她写了一阵,最后放下笔,本子仍旧托在衣袖上,“看来我记全了。你一换语言,难度就拔高了不少。”

“我换过语言?”他问。

“你到最后才改口,之前都在说瑟莱语。形式肯定是古体,不过我们握有相关记载,希望翻译们可以读懂我的记录。我对那门语言的涉猎十分有限,你真得在讲述时放慢语速,亲爱的。”

“处于那种状况,可能有点困难。”达力拿起身道。相比幻象里的环境,这里寒气逼人,滂沱的大雨浇在闩紧的窗板上,不过依他以往的经验,幻象的终结意味着飓风就快过去了。

他走近一把靠墙的椅子就座,感到万分疲惫。屋内只有他和纳瓦妮,这是他提出的要求。雷纳林和阿多林正在附近的另一间房内等待飓风过境,处在卡拉丁军尉及其冲桥手护卫的严加看守之下。

他或许应该邀请更多学者入室研究他经历的幻象。她们均能记下他的言语,再通过讨论得出最精确的版本。可是风杀的,一旦进入这般状态,他就会胡话连篇,在地上翻来覆去,光是想到有人将之收入眼底,他就够有得受了。他相信这些天启的真实性,甚至据其处事,可这并不表示过程不会窘迫。

纳瓦妮在他身边落座,紧紧搂住了他。“难熬吗?”

“这次?不,不难熬。有人在追击,随后发生了场战斗,我没有参与。在需要我上阵之前,幻境就隐去了。”

“那为什么摆出这副表情?”

“我有义务重组光辉骑士团。”

“重组……可是怎么重组?这句话究竟有何含义?”

“不知道。 我对此毫无见解 ,手头只有零星的线索,还听到了几句含糊的威吓。有一点是肯定的,危险迫在眉睫,我必须加以干预。”

她侧过脸,靠在他的肩头。他凝视着壁炉,炉火悄然作响,为斗室罩上了柔和的光。这座炉子仍未被改造成新式的加热型法器,十分难得一见。

他更为青睐跃动的火焰,却不愿把这个想法对纳瓦妮倾诉。为了将新式法器推向大众,她花尽了心思。

“为什么是你?”纳瓦妮问,“为什么非要你扛起这份责任?”

“为什么有人生来为王,有人生来为丐?”达力拿反问,“这就是世间的法则。”

“于你而言,就如此轻而易举?”

“不,”达力拿说,“可是争论没有意义。”

“如果全能之主已逝,就更不用争了。”

他兴许不该向她抖落实情,这种见地只要宣扬出去,就会被人冠上异端的标签,他名下的虔诚者们将因此离去,撒迪亚斯便又有利器与王室作对了。

假如全能之主确实死了,达力拿又该如何安放自己的信仰?他的心灵归属在哪里?

“趁着你对幻象的记忆还鲜活,”纳瓦妮叹了口气,从他怀中挣脱,“我们应该把内容记下来。”

他点点头。理出一份与听写稿相对应的口头讲稿很有必要。他开始以缓慢的语速陈说自己的所见,以便她一字不差地写下来。他描绘了湖区的景色、士兵的着装以及远处的奇异要塞。她断言淳湖原住民的传说中提到过大型建筑物,学者一律将其划入了神话的范畴。

达力拿在描述从湖下升起的邪恶怪物时站起了身,来回踱着步。“它在湖底留下了一个坑。”达力拿解释道,“请你发挥想象,这般场景好比你在地上勾出一个人形, 然后亲眼看着它把自己扯出地面。

“试想一下,这种怪物会具备何等的战术优势。灵体行动敏捷,可潜入阵线后方,尔后袭击后勤部队。巨兽的躯体是岩石质地,一定难于击碎。风操的……碎瑛刃。 我不由得怀疑上天打造此剑的真正缘由是为了对抗这些怪物。

纳瓦妮在起笔时露出了笑意。

“笑什么?”达力拿不再踱步。

“你真是个地道的军人。”

“嗯,那又怎样?”

“招人喜欢啊。”她搁笔道,“后事如何?”

“全能之主和我展开了对话。”他迈着慢步,以作休憩,尽量将记得起的内容逐一详述。 我需要补点觉 ,他想。他不再是二十年前的那个青年,已然没有力气和迦维拉尔熬过整晚,举杯聆听兄长谋划战局,之后以饱满的精力冲锋陷阵,渴求与人一较高下。

他一完成叙述,纳瓦妮便起身收走了文具。她会带上讲稿,吩咐身边的学者们——其实是他名下的学者,只是都被她占用了——将他所言的阿勒斯卡语与她记下的听写稿相比对。不过,她自然会提前删去涉及敏感话题的文字,诸如全能之主的死。

在核准他的描述时,她还会搜寻史料加以借鉴。纳瓦妮平时做事井井有条,喜欢把任务量化。她业已为他经历过的所有幻象列出了一张时间表,试图将其串成一根线。

“你仍旧决意在本周公开那份声明?”她问。

达力拿点点头。一周前,他已在私下向各大轩亲王宣布了此消息。他本打算在同一天将其告知军中民众,然而纳瓦妮认为晚一步行动才是明智之选,他被说动了。尽管风声正在不断外泄,可是此举为轩亲王留下了做准备的余地。

“我将于几天内将之昭告天下,”他说,“众轩亲王会继续向艾尔霍卡施压,我必须赶在他们前头,以免国王撤回决议。”

纳瓦妮噘起了嘴。

“看我的吧。”达力拿说。

“你应该把他们团结起来。”

“轩亲王们是一群娇气的小屁孩,”达力拿说,“若要改变现状,必须采用极端手段。”

“若你把王国搅得四分五裂,重新统一无异于空谈。”

“我们会力保家国的稳定。”

纳瓦妮把他打量了好一阵,莞尔道:“我得坦言,这样的你更有魄力, 我很欣赏。要是你能在我俩之间的事上再有点把握……

“我向来有把握。”他将她揽入怀中。

“是吗?我日日往返于王宫和你的营堡,花去了大量时间。假如我携着家当搬到此处——也就是你屋里, 想想凡事会变得多方便。

“不行。”

“达力拿,既然你认定他们反对我俩结合,那么这层关系又该如何发展?你在顾忌伦理?全能之主的死讯可是你亲口言明的。”

“事理非黑即白,”达力拿执意不肯松口,“全能之主与此无关。”

纳瓦妮哭笑不得:“神在下旨时不考虑黑白。”

“嗯,有理。”

“注意,”纳瓦妮说,“你的口吻像极了迦熙娜。话说回来,如果神死了——”

神没有死。 如果全能之主死了,那他就不是神,没有其他可能。”

她叹了一声,仍然依偎着他,随即踮起脚尖主动献吻,不带一丝羞涩。纳瓦妮视羞涩为忸怩与轻佻的表现,因而凑近他的唇,将他的脸后压,热烈地吻住了他,始终意犹未尽。在她抽开身后,达力拿发觉自己早已喘不过气来了。

她对他一笑,扭身捡起随身物品——他刚才没有发现它们在两人亲吻时掉了下去——随后向门口走去。“你知道,我不是个耐得住性子的女人。我和那群轩亲王一样娇贵,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什么。”

他嗤之以鼻。上述两点均不属实。只要心情合适, 她可以耐住性子 。这番话的言下之意是她目前没这个意思。

她打开门,碰上了前来检查的卡拉丁军尉。这名冲桥手探头将屋内细细地看了个遍,态度确实认真。“护送她返程,士兵。”达力拿对他说。

卡拉丁敬了个礼。纳瓦妮从他身边挤过,关上了门,连一句“再见”都没说就走了,又留下达力拿一个人。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随后走到壁炉边的椅子前落座,想着心事。

过了一阵子,他醒了过来,发现炉火已熄。飓风在上,这大中午的,他竟然睡着了?而一到夜里,他总是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眠,脑子里装满了本该与他无缘的忧愁与负担。要是他能抛下这些烦恼就好了。他曾经活得很简单,只管握剑,确信迦维拉尔会解决难题。这种日子怎么就起了变化?

达力拿站起身,伸了伸懒腰。御令公布在即,他需要查一查准备工作,然后去处理护卫新兵的事宜——

他缓了缓。屋内的墙壁上现出好几道白森森的刻痕,构成了一组凭空写就的铭文。

六十二日 ,铭文写道, 死亡将至

*

不久后,达力拿挺直腰杆,站起来聆听纳瓦妮与寇林家族的学者茹舒交谈,两手一直背于身后。阿多林站在一边,观察着他们在地上找到的白石块。它显然是从窗边那排石雕上掰下来的,作案者借此写下了铭文。

即便你只想瘫坐到那把椅子上 ,达力拿告诉自己, 也要昂首挺胸 。身为领袖,就要掌控全局,不得显出颓态,在极其不愿掌控全局之时,更需如此。

这一点尤其针对当下。

“啊,”年轻的女虔诚者茹舒发话了——她长着圆润的小嘴,眼睫毛很长,“瞧瞧这歪歪扭扭的笔画!连基本的对称都谈不上。 作案者想必没有练过铭文书法 ,还差点把‘死亡’二字写错,看着就像‘破碎’。语义也模糊不清,究竟是‘六十二日后死亡将至’,还是‘死亡后六十二日将至’?抑或是‘六十二日的死亡将至’?铭文欠缺准确性。”

“茹舒,你只管把内容抄下来,”纳瓦妮说,“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此事。”

“包括您在内?”茹舒在写字时问了一句,语词中透出三心二意。

纳瓦妮叹了口气,走到达力拿和阿多林身边。“她技艺精专,” 纳瓦妮细声道,“可有时口不择言,毛毛躁躁。无论如何,她的兴趣点很多,长项是铭文书写,堪称一绝。”

达力拿点点头,藏起了惧意。

“怎么会有人干出这等事?”阿多林放下石块,“算是暗中威胁吗?”

“不是。”达力拿道。

纳瓦妮望了望达力拿。“茹舒,”她说,“请稍作回避。”

女虔诚者一开始没有反应,纳瓦妮又催了几次,她才匆匆退下。门一打开,第四冲桥队的队员就围上前来,由面色阴沉的卡拉丁军尉领头——他刚送走纳瓦妮,返回后遇见此事,便立刻派人找回了她。

他明显把这起事故当成了自己的疏忽,认为有人趁着达力拿睡觉的空当摸进了房间。达力拿对军尉挥挥手,示意他进来。

卡拉丁快步入室,但愿他并未瞧见阿多林咬牙切齿的表情。卡拉丁和阿多林曾在塔地之战中有过冲突,当时达力拿正在迎击仆族智者碎瑛武士,并不知情,不过他后来听说了他们的争执。委任这名暗眼种冲桥手领导深蓝卫士,他儿子听到那是相当不乐意。

“长官,”卡拉丁军尉上前道,“属下羞愧难当。刚上任一周,就辜负了您。”

“你只是在执行命令,军尉。”达力拿说。

可我奉命保护的是您的安全 ,长官。”卡拉丁的语调透出怒气,“我本该在所有单间的门前依次安插护卫,可到头来只派了人把守外围。”

“以后我们要多加留意,军尉。”达力拿说,“你的前任也像你这样安排人手,当时还应付得过来。”

“现在不同了,长官。”卡拉丁环视着房间,眯起了眼睛。他盯着窗户不放,那里的开口太窄,常人无法钻过。“我依然好奇刻字的人怎么就进得来,卫兵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达力拿注视着这名年纪轻轻的士兵。他黑黑一张脸,皮肤上结着疤。 我凭什么这么信任他? 达力拿想道。他说不清理由,可是多年以来,他已经学会听从自己作为军人和将领的直觉,有种冥冥中的力量劝他对卡拉丁放下戒心,而他也表示认同。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达力拿道。

卡拉丁的目光忽然向他转来。

“至于那人到底是怎么溜进来往墙上刻字的,你无须太过挂念,”达力拿道,“以后加强警惕就行。你可以走了。”他向卡拉丁点点头,后者带上门,不情不愿地退下了。

阿多林走了过来。达力拿有时难于想起,这个一头乱发的青年已能和他比肩。回想当初,阿多林还是个挥着木剑、性子很急的小男孩,这段时光似乎还未过去太久。

“你说你醒来后才发现那些铭文,”纳瓦妮道,“还说你没有见到任何人刻字,也没有听到什么响动。”

达力拿点点头。

“那么,”她说,“为什么我现在就有种感觉? 你是不是知道这些铭文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我吃不准是谁干的,但我明白其中的含义。”

“是什么呢?”纳瓦妮追问。

“我们的时间所剩无几了。”达力拿道,“放出那份声明,然后召集各大轩亲王,准备开会。他们必定有话要对我说。”

灭世风暴将临……

六十二日远远不够。

可他显然只有这点时间。

第四冲桥队文身设计 jaWuynv4fRmixBb92sWoAzY5iFctXCifXYUc5D7ZCp3PsKcK47oaE9egdqxW9v/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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