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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图案

士卒通报大量仆族智者斥候于远处刺探情报,令人心悸。我们随即发现对方战略有变,改为夜间靠近军营,尔后迅速撤退。我只得在此臆测,敌军有意用计偃甲息兵。

——摘自纳瓦妮·寇林的日记,写于1174年第一月第一周第一天

神权统治前的历史研究是一项难点,学者时常碰壁 ,书中写道, 在神权统治下,沃林教会近乎全权掌控着东部柔刹,由其捏造的言论演化为绝对真理,逐渐在大众的意识中根深蒂固。更加令人不安的是,为了避免神权统治下的宗教教义与历史发生冲突,古文献不断遭到篡改。

沙兰穿着睡衣,正在船舱里读书,身旁的高脚杯里盛有发光的润石。这间舱室面积狭小,没有装上真正的舷窗,仅在外墙的顶部安有一扇细长的窄窗。她只能听到海水轻拍船体的声响。今晚,船只无港可泊。

在这一时代,教会对光辉骑士团不予信任 ,书中写道, 却仰赖于令使赐予沃林教的权威。该背景催生出对立观点,光辉变节事件和骑士的背叛被过度放大。与此同时,那些曾在影时代与令使共事的古代骑士则备受称颂。

有鉴于此,涉及光辉骑士和裂影界的研究难度甚高。真相何在?教会受到错误方针的指引,企图消除过去的认识分歧,从而对相关记载进行改写,使其贴合教会所宣扬的陈述。这层变更究竟有几何?出自该时期的纸卷原稿,在转录为现代抄本时,几乎都经过了沃林教的美化。

沙兰在看书时抬眼望了望。这本书是迦熙娜升为正式学者后最早发表的作品之一,她并没要求沙兰阅读。在沙兰开口索要之时,她先是有些犹豫,随后才进到船舱。舱内摆放着大量塞满卷籍的旅行箱,迦熙娜找到一只箱子,将书抽出。

这本书的内容与沙兰所学的知识息息相关,迦熙娜为什么就这么不舍得?她不是应该立刻把它交给沙兰吗?这——

图案又现身了。

它伏在舱壁上,靠近床铺,就在沙兰的左手边。她见状连大气也不敢出,小心地将视线移回眼前的书本。她早前见过这个图案,她的素描本上出现过相同的形状。

自那时起,她一直能从眼角窥见它。它有时藏在木纹里,有时紧贴海员衫的后摆,有时匿于海面的波光。每当她用正眼瞧过去,图案就会消失。迦熙娜不肯放话,表示这东西应该不算大碍。

沙兰翻动书页,平复着呼吸。她以前有过相似的经历,那几个长着符号脑袋的奇诡生物曾不请自来,被她画进了素描。她的目光飞离书本,投向舱壁——她没有直视图案,而是看向一边,装作不加留意的样子。

没错,它就在那儿,仿如压花般凸出,构形复杂而对称,叫人过目不忘。图案上的团团细线时而扭曲、时而翻转,以独特的方式将木头的表面拱起。如果把桌布拉紧,再盖到几根涡形铁丝上,就会产生此般效果。

这个图案像极了那些生物的怪异脑袋, 它们是一伙的 。她回头瞅了瞅书页,却没有细读。船只晃了晃,白光熠熠的润石在高脚杯里相互碰撞,叮当作响。她深吸一口气。

然后直直地望向图案。

它瞬间黯淡下去,隆起的线条渐渐没入舱壁。在它消隐之前,她抓得清晰的一瞥,将之定格在脑海。

“又来了,”在图案没影的一刻,她喃喃自语道,“这次我可逮到你了。”她扔下书本,连忙掏出炭笔和画纸,缩着身子坐下,红发滑落在肩头。

借着润石的光,她奋力作画, 浑身洋溢着完稿的冲动 ,握笔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来回游移。她用不加遮掩的禁手扶住素描本,面前的高脚杯为画纸洒下了细碎的光影。

她把炭笔丢到一边。为了画出锋利的线条,她需要更为利落的工具,譬如墨水。若要替有血有肉的形象打上柔和的阴影,炭笔是一大首选,但是她正在绘制的东西无血无肉,绝非生灵,而是某种离奇之物。她从画具包里抽出硬头笔和墨水瓶,低头继续作画,图案的精细线条重又跃然纸上。

在绘图时,她不加思考,全心沉浸于画中。几十只微小的艺灵骤然闪现,将她围绕,很快铺满了床边的小桌,还在她跪着的地板附近挤作一团。这些灵体翻转腾挪,化为它们最近见过的形态,大小比不过调羹的头。她没有多加理会,可她从未一次性瞧见这么多。

她在作画时全神贯注,艺灵的外形变换得愈发频繁。那个图案似乎不可能被捕捉下来,繁复的线条永无休止地弯转屈伸,仅用硬头笔无法把它诠释到位,不过她就快做到了。她先选好一个中心点,绘出螺旋状的线条,接着又从中间重新画出每一个分支,并在上面增添了蜷曲的细线,图案的造型仿如特制的迷宫,足以将人逼疯。

画完最后一笔,她发现自己气喘吁吁,好像刚刚长跑回来。她眨眨眼,再次注意到身边的艺灵—— 她已然引来了数百只 。它们略作流连,才逐一消失。沙兰把硬头笔放在墨水瓶的一侧,桌面上了蜡,将后者牢牢粘住,这样就能避免因船只颠簸而造成的打滑。她捡起画纸,等待最后几根墨线晾干,感到自己似乎完成了件大事——可她对此没有任何头绪。

线条一干透, 那个图案就浮现在她眼前 。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从纸面传来,生生地钻入了她的耳朵。

她猛地跳起,撇下画纸,慌乱地爬到了床上。与前几次相异,压花图案没有遁形,反倒从她的画中探出身子, 离开纸张 ,来到了地板上。

她没别的办法来形容它。不知为何,图案从纸上移向地板,裹住床腿,爬到了毯子上。打个大致的比方,它不像是在毯子底下活动,这些线条太过精准,没有舒展开来,而普通物体一旦被毯子盖住,就会形成没有确切形状的凸起。

它越靠越近,尽管看上去并不危险,可她还是不由得发起抖来。这个图案没有躯体和四肢,和她画过的符号脑袋有所差别, 却也具备若干共同点 ,就像后者的平面化版本,只是更为抽象。这好比在纸上先画一个圆,再添几根线,一张人脸便呼之欲出。

她曾为那些生物所苦,受尽惊吓,噩梦连连,时常犯愁自己是不是快疯了。因此,眼见图案渐渐逼近,她赶紧从床上蹦下,离它远远的,直到小舱室内已无路可退。之后,她推开门去找迦熙娜,心跳得厉害。

她发现迦熙娜恰好站在门外,几欲握住门把,她的左手托举在前,掌上站着一个通体墨黑的小人——形如身穿时装和长风衣的男子——他一见到沙兰便幻化成影。迦熙娜看看沙兰,接着望了望舱室的地板,那个图案正在木纹中穿行。

“加点衣服,孩子。”迦熙娜说,“我们有要事待议。”

*

“我原以为我们拥有同一类灵体。”迦熙娜走进沙兰的船舱,坐到了一把椅子上。那个图案依旧伏于地板上,夹在她和沙兰之间。沙兰趴在床上,衣着得体。她往睡衣外套了件长衫,左手还戴上了白色的薄手套。“可是那样太过显而易见。在卡哈巴兰斯,我就怀疑我们分属不同的骑士团。”

“骑士团,光明女士?”沙兰问。她拿起炭笔,怯生生地戳了戳地板上的图案。它避开了,好似一只被人触碰过的动物。沙兰对它顶起地板的方式很着迷,却不太愿意与之搭上关系;那些几何图形诡异得令人眼花缭乱,也不是她乐意面对的。

“是。”迦熙娜道。方才那只与她相伴的墨色灵体没有再次出现。“据传任一骑士团均可操控两种飓能,其中一种飓能也为另一骑士团所用。由飓能驱动的法力人称飓能术,塑魂术为其中一类,尽管我们都会来上一手,所处的骑士团却不同。”

沙兰点点头。飓能术和塑魂术均是光辉变节者的禀赋,依据所查文献的不同,这些异能——应该只是传说——或为福佑或为诅咒,至少迦熙娜在旅途中布置给她阅读的书籍是这么描述的。

“我不是光辉骑士的一分子。”沙兰说。

“当然了,”迦熙娜说,“我也不是。骑士团是一大组织,好比社会是一大建构,有待定义和解释。持矛者不尽是士兵,做面包的女性不尽是面包师。不过,作战或烘焙的技能业已成为了相应从业者的标志。”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的能力……”

“曾是光辉骑士团的准入门槛。”迦熙娜说。

“可我们是女的!”

“没错。”迦熙娜轻描淡写地说,“灵体没有沾染上人类社会的偏见,这点叫人耳目一新,你说对不对?”

沙兰仰起头,不再用笔戳图案状的灵体。“光辉骑士中有女性?”

“据统计,女性的数量十分可观。”迦熙娜说,“但是别害怕,你今后是否会拿起剑还是个未知数,孩子。光辉骑士的典型形象被人夸大了,他们不单驰骋于沙场。书中讲到——只可惜文献中的记载并不可靠——每有一名骑士投身战斗,就有另外三人从事外交工作、学术研究以及其余造福社会的事务。”

“原来如此。”沙兰为什么会失望?

傻瓜 。回忆不期而至。一把银剑。一个发光的图案。无法面对的真相。她赶走思绪,紧紧闭上眼。

十下心跳。

“我正在研究你提到的那种灵体,”迦熙娜说,“也就是长有符号头的生物。”

沙兰睁开眼,做了一个深呼吸。“它也是。”她用炭笔指了指图案,它已然来到她的旅行箱旁,一会儿跳上一会儿跳下,就像在沙发上乱蹦的孩童。这个小东西的本性似乎天真无邪,甚至有点顽皮,而且一点也不聪明。她竟会害怕它?

“我想错不了。”迦熙娜说,“多数灵体在人世的模样和裂影界相异。你以前画的是它们在那里的形态。”

“这一只的表现不怎么样。”

“是啊,说实话我挺失望的。我感觉我们在讨论此事时有所遗漏,沙兰,整件事叫我大伤脑筋。秘灵名声在外,是一种令人生畏的灵体,我还是首次见到像这样的同类,它似乎……”

它爬上舱壁,接着滑了下来;之后又爬回去,很快又滑了下来。

“有点愚钝?”沙兰问。

“也许它只是需要更多时间。”迦熙娜说,“当我头一次与白牙建立纽带时——”她突然住口。

“什么?”沙兰问。

“抱歉,他不喜欢我讲起他,不然他会紧张。骑士违背誓言后,灵体遭受重创,殒命者无数。这一点无从质疑。尽管白牙不愿言说,但我估计他的做法在其余灵体看来无疑是背叛之举。”

“但——”

“关于他的话题就此打住。”迦熙娜说,“不好意思。”

“没关系。你刚刚说到了秘灵?”

“对。”迦熙娜把手伸进左袖,取出一张对折的纸——那是沙兰绘制的符号脑袋。“它们自称秘灵,而我们大概会唤其为谎灵。它们不喜欢人类的叫法。总而言之,秘灵在裂影界中统治着一座大城市,可谓是知界域的光眼种。”

“那么这个小家伙,”沙兰朝图案点点头,它正在船舱的中央转着圈,“就算是……它们那一头的王子?”

“差不多。它们和荣灵纷争不断,局面错综复杂。我无从花太多时间来探究灵体政治。这只灵体将成为你的搭档,它会给予你施放塑魂术和其他法术的能力。”

“其他法术?”

“尚待日后揭晓。”迦熙娜说,“归根结底,还是要看灵体的性质。你的研究有没有出成果?”

在迦熙娜门下,学术水准的检测似乎无处不在。沙兰压下一声叹息。她放弃回家,追随迦熙娜而来,为的就是这个原因。然而, 她还是希望迦熙娜有时可以直接告诉她答案 ,而不是叫她苦苦地自行解决问题。“艾蕾依表示灵体是创世力量的碎片,书中众多学者均予以认同。”

“这是一家之见。有何含义?”

沙兰努力不让自己的注意力被地板上的灵体分散。“世界的运作由十种基础飓能驱动。飓能就是基本力,涵盖重力、压力和变力等。你曾告诉我灵体是知界域的碎片,出于人类的关注,它们才获得了意识。按理说,它们先前就是一类事物,近似……一幅画在活过来之前就是一张画布。”

“活过来?”迦熙娜抬起了眉毛。

沙兰说:“当然。”画作是活物,它们虽然不像人类或灵体那样活着,但是……至少在她眼中,这是不言自明的。“综上所述,灵体在觉醒之前就以某种形式存在了。它们是力量和能量。法瑟之女禅安描绘过在重物周围时有出现的微型灵体,也就是引灵—— 它们是引力的碎片 ,会致人下落。同理可知,任何灵体在成为灵体之前都是一种力量。事实上,灵体可分为两大类:一类回应情绪;另一类回应基本力,比如火和风压。”

“所以你认可纳玛尔的灵体分类论?”

“是的。”

“很好。”迦熙娜说,“我也执此观点。我个人认为,人类关于‘神’的原始概念源自情绪灵和自然灵的区分。荣誉为人所造,出自人类对情绪灵的认识,是人情的典范,后被沃林教奉为全能之主;受西部信众崇拜的培养是女性神祇,象征自然与自然灵;各类虚灵则会激起敌意或反感,它们的主人从不见光,其名号经常有变,这要看我们在探讨何种文化。当然,飓风之父也在这个范畴之内,但属于特例,他的理论本质会随着沃林教的话语方式而发生改变,需要按照时代来……”

她收下了后话。沙兰涨红了脸,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已经游走。听闻迦熙娜口出妄言,她心生抵触,打量起了毯子上的铭守符。

“抱歉,”迦熙娜说,“离题了。”

“谈及全能之主,”沙兰说,“你就这么肯定他不是真实存在的?”

“我手头没有什么材料可以证明神的存在,泰勒拿人信奉的诸念、淳湖原住民信奉的努拉里克以及其他宗教中的神均是如此,全能之主更不例外。”

“令使呢?你也认为他们不存在?”

“我不清楚。”迦熙娜道,“世上有太多我无法理解的东西。比方说, 有少量证据表明 ,飓风之父和全能之主均是真实存在的生物,它们不过是类似夜妖的强大灵体。”

“那么他就是真的。”

“我从没说过他不是真的。”迦熙娜道,“我仅是不把他尊为神,也没有丝毫崇拜他的意愿。不过,这又是题外话了。”迦熙娜站起身,“你不用再做其他研究。往后的几天内,你只需关注一大课题。”她指了指地板。

“那个图案?”沙兰问。

“几个世纪以来,你是唯一一个有机会与秘灵交流的人。”迦熙娜道,“把它当成研究对象,写下你的体会,做到不厌其详。这份记录很可能会成为你的首部力作,它事关我们的未来,也许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沙兰望见图案挪了过来,碰到她的脚,它屡试不腻,而她只有轻微的感觉。

“好极了。”沙兰说。 jaWuynv4fRmixBb92sWoAzY5iFctXCifXYUc5D7ZCp3PsKcK47oaE9egdqxW9v/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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