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17 规律

愚钝态胆怯,思维几尽失。

最为低一等,失却大智慧。

欲寻此态来,代价须摈弃。

它会找上门,催你渐颓萎。

——选自《听者形态歌》末节

沙兰坐在笼车上,假借学术的名义来掩饰自己的焦虑。她没办法明辨后方的逃兵是否已经察觉到了沿路上那些被车队碾碎的石壳木。他们或许一直跟着,或许没有。

想太多不顶用,她告诫自己,于是找了个消遣。“这些叶子可以落地生根。”她用指尖夹起一片小圆叶,把它转向日光。

她身边坐着壮如大山的布鲁斯。今天,他戴着一顶脏兮兮的白帽,帽檐在两边翻起,式样时髦得过了头。他有时会挥动赶车的芦秆——长度至少和沙兰的身高相当——敲敲红甲蟹的外壳,催促其前进。

沙兰在一本书的封底上粗粗列下了他的敲击方式。布鲁斯敲了两下,略作停顿,之后又敲了一次,红甲蟹服从指令,减慢了脚步。跑在他们前面的笼车——由图拉科夫驾驶——开上了一座长满小石壳木的山坡。

“看到没?”沙兰把叶子递给他看,“为什么此类植物的枝杈会如此生脆?答案就在这里。飓风一来,枝条会被刮断,掉落的叶片会被风吹走,接着长出新芽、生出硬壳。在这块贫瘠的大地上,它们长势喜人,速度快得超乎意料。”

布鲁斯敷衍地一哼。

沙兰叹了口气,垂下手,把小叶片放回到杯子里,她早前就开始种它了。她回头望了望。

不见追兵。她确实应该甩掉烦恼。

她转过身,开始在新的素描本上作画。这本本子还是她从迦熙娜的笔记本中挑出来的,里面有较多空白页。她为那片小叶子画起速写,手边的画材很简陋,只有一支炭笔、几支细头硬笔和少量墨水。但是图腾所言不虚,她不能终止创作。

她搜寻着那次海上的记忆,描绘出龟壳水母的外形,希望能再现它的神韵。这张图比不上她在上船后画的素描,可是无论如何,能再画一次,她的心伤就渐渐痊愈了。

涂完树叶后,她翻过一页,落下笔,将布鲁斯收入画中。她不太愿意将他作为新收藏的第一个对象,可她没几个选择。不巧的是,那顶帽子实在有煞风景,戴在他的大头上显得过于小了。纸上的布鲁斯像只大螃蟹,往前缩着身子,头顶白帽背对蓝天……好吧,这样的构图起码很有意思。

“你这帽子哪来的?”她边画边问。

“买的。”布鲁斯口齿不清地应了一句,没有看她。

“贵吗?”

他双肩一耸。沙兰的几顶女帽全都丢在了海里,可她说服了图拉科夫,从他手里得到了一顶由仆族编织的草帽,虽说不怎么好看,却能抵挡扎眼的阳光。

尽管笼车颠簸起伏,沙兰还是完成了绘有布鲁斯的素描。她品鉴了一番,觉得不满意。在新收藏伊始, 她画得相当差劲 ,还感觉自己的笔锋多多少少有些夸张,这点尤为严重。她噘起嘴。如果布鲁斯没有老是虎视眈眈地看着她,会是哪种长相?如果他能穿上干净点的衣服,撤走那根旧木棍、带上像样的武器,又会如何?

她翻到下一页,又画了起来。这次她换了一种构图方式——或许略为理想化, 但算不上脱离实际 。只要打扮得体面,穿上制服、手持长矛置于一侧、两眼直视天际,他也能显得气宇轩昂。大作完成后,她的心情好多了。她对着成稿笑了笑,把它交给布鲁斯欣赏。这时,图拉科夫叫停车队,开始午休。

布鲁斯匆匆瞥了一眼素描,却未作评论。他扬起芦秆,往红甲蟹身上使劲地抽了几下,示意其停在图拉科夫的笼车边,和那边的红甲蟹并排休息。塔格的笼车也驶过来了——这回奴隶由他负责。

“陀灵草!”沙兰放下素描本,指向一丛长在附近岩石背面的细芦苇。

布鲁斯哀叫一声。“还要?”

“要啊。行行好,帮我采一点吧?”

“就不能叫仆族?我该去喂红甲蟹了……”

“布鲁斯护卫,面对红甲蟹和光眼种女士,你更想怠慢哪一位?”

布鲁斯挠了挠帽檐下的脑袋,拉长着脸爬下车,朝芦苇丛走去。不远处,图拉科夫正站在他的笼车上远眺南方的地平线。

在那个方向,一小缕黑烟升腾而起。

沙兰瞬时浑身一激灵。她慌里慌张地下了车,赶紧跑向图拉科夫。“飓风在上!”沙兰说,“那烟是逃兵放的? 他们一直跟着我们?

“没错,这大中午的,看来他们已经扎营做饭了。”站在车顶的图拉科夫说,“他们不会在意我们看到了炊火。”他强颜一笑,“这是个好兆头,他们可能知道我们只有三辆车,不太值得穷追猛打。只要我们跑得勤快、半路上不怎么停车,他们就不会再追了。嗯,我很确定。”

他跳下车,急忙给奴隶舀水喝,他不想麻烦仆族,这份活一直由他自己承担。这般举动最能表现他的紧张之情,他想尽快再度起程。

图拉科夫的笼车里关着仆族,他们只能继续窝在笼子里编草帽。沙兰着急地站起,四处张望。那些逃兵已经发现了一路上被车碾碎的石壳木。

她身上不知不觉地冒了好多汗,可她能怎么办?她没法敦促车队加快速度,只能希望他们可以按图拉科夫的说法保持在前的优势。

这似乎不太可能。红甲蟹拉的车不会快过浩荡行进的军人。

分分心 ,沙兰想着,惧意上涌, 找点事做,不要再顾虑追兵。

要不要画一下图拉科夫手下的仆族?沙兰看了他们一眼。挑两名关在笼子里的仆族或许不错?

行不通。她静不下心,无法画图,不过前去探探情况应该可以。她走向仆族,双脚直抱怨,可她忍得住。其实前几天她还遮遮掩掩的,现在却要极力演出龇牙咧嘴的表情。最好让图拉科夫以为她的状况还未好转。

她走到囚笼的围栏边。笼子的背面没有上锁——仆族从不逃跑。为了买下这两名仆族,图拉科夫一定费了大价钱。仆族不便宜,许多君王和有权势的光眼种都会储备一些。

一名仆族瞥了一眼沙兰,又扭过身忙活起来。如果不是赤身裸体,仆族的性别很难区分。这两人头顶全秃,体形敦实,可能有五尺高,皮肤上均生有红白相间的大理石花纹。

要把这两个勤勤恳恳的苦力视作威胁十分不易。“你们叫什么名字?”沙兰问。

一人抬起头,另一人则无动于衷。

“你叫什么?”沙兰试着问道。

“我叫甲,”仆族说着,指了指同伴,“他叫乙。”说罢他继续埋头劳动。

“你们过得开心吗?”沙兰问,“如果有机会,想不想获得自由?”

仆族抬起头,对她一皱眉,嘀咕几句后开始摇头。他听不懂。

“自由?”沙兰提示道。

他弓着身子干起活,没有回答。

他的神情的确很不自在 ,沙兰想, 因为理解有障碍,所以羞赧不已。 他似乎想借着身势语说明:“求你别再问我了。”沙兰把素描本夹到腋下,将两名仆族干活的景象印入脑海。

他们是邪魔 ,她努力说服自己, 这些传说中的恶兽一心想要摧毁身边的人和物,他们的转变近在咫尺。 她站在原地,看向笼中的仆族,发觉自己难于相信,尽管她已经接受了迦熙娜给出的证据。

风杀的,迦熙娜的看法正确无误。劝服光眼种驱逐仆族近乎不可能,她需要异常充分、无懈可击的证据。她走向笼车,爬回到座位上,没有忘记做怪脸,心中满是苦思。布鲁斯业已为她采来了一袋陀灵草,眼下正在照顾红甲蟹。图拉科夫倒腾出一些食物,准备匆匆解决午饭,他们八成要边走边吃了。

她平复了心情,硬逼自己照着近旁的植物画了几幅素描。没过多久,她又画起了天际线和不远处的石堆。和奴隶贩子同行的最初几天,天气还很冷,现在感觉好点了,不过一到清晨,她呼出的热气还是在面前凝结成了白雾。

图拉科夫走了过来,对她使了一个尴尬的眼色。自从昨晚两人在火边对峙后,他对待她的态度改变了。

沙兰仍在绘图。这里的地形肯定比家乡要平坦得多,而且植被更少,但长势更盛。此外……

……前方是否腾起了另一道烟柱? 她站起身,抬手遮眼远望。没错,又来了。她朝南边看了看,那里是追兵前进的方向。

不远处,塔格停下动作,也发现了不对劲。他快步迈向图拉科夫,两人开始小声争论。

“图拉科夫商人,”——正式出师的商人应唤作“商主”,但沙兰不愿以此相称——“我想听听你们在讨论什么。”

“当然可以,光明女士,这还用说。”他绞着双手,大摇大摆地走过来,“您也看到前头的烟了。要知道,我们已经开进了一条长长的窄路,前有破碎平原,后有浅滩地穴和与之大同小异的村子,所以碰上别人是常有的事。”

“前面那些人呢?”

“假如运道好,无非是另一支车队。”

假如运道不好…… 她不必多问,那意味着另一帮逃兵或土匪。

“我们可以避开他们。”图拉科夫说,“只有大批人马才敢生火做中饭,他们不是想吓吓别人,就是想引起注意。像我们这种小车队没这个胆。”

“如果前面是大车队,”塔格用粗手指揉了揉眉毛,“护卫肯定少不了,他们会守得牢牢的。”他望向东边。

“是的。”图拉科夫说,“但我们也有可能夹在两队人马之中,腹背受敌。”

后面的人准保会追上我们 ,图拉科夫。”沙兰说。

“我——”

“猎手若是打不到苔獴,就会带一只貂回来。”她说,“为了生存,那些逃兵只得杀人。你不是说过今晚也许会刮飓风吗?”

“对。”图拉科夫不情愿地说,“如果我带来的预告报得准,太阳落山后再过两个时辰就会起风。”

“我不清楚土匪平时怎么遮风避雨,”沙兰说,“可他们显然横下一条心要追到我们。我敢打赌,他们打算先杀了我们,再用笼车挡风。他们不会放我们走的。”

“大概吧,”图拉科夫说,“是有这个可能。不过光明女士,倘若我们看到了另一股烟,那些逃兵搞不定也看得到……”

“嗯。”塔格点点头,好像刚刚醒悟,“我们快往东撤。后面的没准在追杀前面的。”

“我们要让他们转而袭击别人?”沙兰抄起双臂。

“不然您还想让我们怎么样,光明女士?”图拉科夫怒了,“您瞧,大伙都是弱小的飓虫,碰到大块头的野兽,只能退避三舍,希望它们自相残杀。”

沙兰眯起眼,审视着前方那股烟。烟是不是变浓了?她有没有看错?她回头一望,发现两股烟一样浓。

他们不会追捕与其同一级别的猎物 ,沙兰想, 他们擅离军队,一走了之,一群懦夫。

她看见站在附近的布鲁斯也回过头,正用一种难解的表情观望着黑烟。是嫌恶?还是渴望?抑或是恐惧?他并未引来灵体,所以她得不出结论。

假如他们不是懦夫 ,她又想道, 会不会只是理想破灭的浪人?就像从山上滚下来的石头,速度一快起来就不知道如何停下来?

这不要紧。要紧的是如果万事不巧,这些石头会砸死沙兰一行人。抄往东边不管用,要是那些逃兵想动手,他们不会追杀正前方那个看似棘手的目标,而是会选捷径,图拉科夫的笼车行动迟缓,正符合条件。

“我们到前面去找冒烟的地方。”沙兰坐了下来。

图拉科夫朝她看去。“您无法——”两人对上了眼,他于是打住了话头。

“您……”图拉科夫舔了舔嘴唇,“您该明白,光明女士,如果我们和大车队扯上关系,您不会及时抵达破碎平原,情况可能会恶化。”

“假如出了问题,我会处理的,图拉科夫。”

“前面的人会继续赶路。”图拉科夫提醒道,“到了营地,我们也许会发现他们已经先行一步了。”

“这样的话,”沙兰说,“他们要么在往破碎平原走,要么在沿着这条路去往港口城市。不论选择哪个方向,我们终会和他们相遇。”

图拉科夫叹了口气,随后点点头,叫塔格加快速度。

沙兰坐下来,感到一阵兴奋。布鲁斯回身落座,硬塞给她几块干瘪的根薯,显然是午饭。不久后,车队向北进发,这次沙兰所坐的笼车落在了第三位。

沙兰在车座上坐稳,继续着旅途。他们已经甩开了后面的人马,那些人就算追得上,也得花掉几个小时。为了赶走烦恼,她画完了风景素描,转而开始漫无目的地涂鸦,任由炭笔勾勒出随性的线条。

她画起了飘舞的飞鳗和卡哈巴兰斯港,还为幺伯绘制了一张肖像,但是画中人的脸部特征描摹得不够传神,她也没能捕捉到他眼中的灵光。联想到他可能的遭遇,她难过极了,也许正因如此,她才会画得不到位。

她翻到新的一页,挥起即兴之笔,纸上浮现出一名衣着华美的典雅女子,她的长服紧收胸腹,在腰下披散开来,却显得丝滑光洁;两袖又长又宽,一只盖住禁手,一只垂荡而下,在肘部开口,露出小臂。

这名女子安然自若、勇敢无畏。沙兰浑然不知地把自己带入画中,她的脸出现在了端庄女子的头上。

她顿了顿,迟迟没有在纸上落笔。这不是她,对吗?她有这种可能吗?

笼车驶过岩石草木,车上正颠得慌,她盯着那张图出神,随后翻过一页,提笔作图:一名女子置身宫廷,高挑强势、礼服加身,身边簇拥着假想的阿勒斯卡上流人士。她属于这个大环境。

沙兰为画中人换上了自己的脸。

她一再翻页、一再描绘。

画到最后一张,图中的她站在假想的破碎平原边上,向东方极目远眺,望向迦熙娜所追寻的秘密。

沙兰翻至新一页,再次创作。画里的迦熙娜身处船舱,伏案而坐,卷纸丛书摆放无序,将她围绕。场景不是重点,那张忧惧交加的脸才是画作的灵魂。身心俱疲的迦熙娜已经到了极限。

沙兰把画意精准地传达了出来。在海难过后,这是第一幅堪称绝笔的作品。迦熙娜的心理包袱被她收入眼底,这次终得俱现。

“停车。”沙兰头也没抬就说。

布鲁斯瞟了她一眼,她按捺住了再说一遍的冲动,可惜他没有立马听从。

“为什么?”他发问。

沙兰仰头一看。那股烟离得依然很远,可是她没有看错,烟气变得越来越浓了。前方的人马已经在路边扎营,生了一大团火来煮中饭。从烟柱的规模判断,他们的人比后面的追兵更多。

“我要去车尾。”沙兰说,“我得查点东西。等我进去坐好后,你可以继续赶车,不过一等我们靠近前面的人,烦请停下告诉我一声。”

他叹了口气,却用芦秆猛抽红甲蟹的外壳,命令它停步。沙兰爬下车,带上陀灵草和笔记本走向车尾。待她进笼后,布鲁斯立刻上路,对口出疑问的图拉科夫回吼了几句,告诉他停车的缘由。

沙兰的笼子上了挡板,光线昏暗、甚是私密,更何况这辆笼车在为车队殿后,因而没有人能够通过车尾的笼门看到她。只可惜坐在车尾不如坐在车头那么舒服,车轮碾过小石壳木,整辆车都跟着七摇八晃的。

迦熙娜的旅行箱捆在靠近车头挡板的地方,她掀开箱盖——里面的润石放射出昏暝的光线——坐回到用迦熙娜的包书布叠成的垫子上。由于图拉科夫无法提供过夜的毯子,她只好撕下旅行箱内的丝绒里衬救急。

她靠在围栏上,解开裹脚布,准备再抹一次陀灵草汁。伤口已经结了痂,状况比昨天大为改观。“图腾?”

不远处传来几声鸣响。为了不惊动图拉科夫和护卫,她早前就叫他好好地待在车尾。

“我的脚伤一直在恢复,”她说,“是不是你的功劳?”

“嗯……说到人为什么会崩溃,我几乎一无所知。至于他们为什么……不会崩溃,我懂得更少。”

“像你们这样的灵体不会受伤吗?”她拔掉陀灵草的茎秆,往左脚上挤了几滴草汁。

“我们会崩溃。我们的活法……和人类不同。没有帮助,我们会崩溃。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没有崩溃。为什么?”

“因为人体具备自行调节的功能。”她说,“活物天生就会自愈。”她举起一颗润石细看,寻觅小型红色腐灵的踪迹。她在伤口周围找到了几只,于是马上涂上草汁将其驱走。

“我想弄懂事物运作的原理。”图腾说。

“这是许多人想弄懂的。”沙兰说着,弯下了腰。笼车磕上了一块巨石,她被颠得直蹙额。“昨晚,我在火边让自己发了光,旁边就站着图拉科夫。”

“对。”

“这是为什么?你知道吗?”

“谎。”

“昨晚,我的裙子变了样。”沙兰说,“我发誓上面的磨损和裂口全不见了,但是现在又打回了原形。”

“嗯,是的。”

“我得学会操控我们的本事。迦熙娜称之为织光术,她说这比塑魂术安全多了。”

“那本书呢?”

沙兰皱起眉,靠回到笼车的围栏上。跟前的木板有好几道细长的划痕,看似是被指甲抠出来的,仿佛哪个奴隶一时动起了疯念头,想要力求解脱。

迦熙娜交给她的《光辉真言》已被怒涛吞没,着实是一大损失;相比之下,另一本一并入海的《无尽之书》就没有那么重要了。她至今还无法完全理解这本无字奇书的存在意义。

“我始终没能抓到机会钻进去读那本书。”沙兰说,“到了破碎平原,我们得看看能不能找到另外一册。”不过他们的目的地是一座军营,她怀疑那里可能没有什么书卖。

沙兰把一颗需要注光的黯淡润石举到眼前。要是飓风来袭,而他们还没赶上前一批人马,会发生什么?那些逃兵会顶风追击吗?万一他们最终杀到,车队的安全又该如何保障?

风杀的,事情乱套了。她要获得主动。“光辉骑士与灵体之间架起了一根纽带。”沙兰与其说是在对图腾讲话,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这是一种共生关系,如同页岩皮木里住着小飓虫。飓虫觅食、清理苔藓,却也把页岩皮木打扫得干干净净。”

图腾不解地哼道:“我是……页岩皮木还是飓虫?”

“两者皆可。”沙兰用指尖把玩着钻石润石——小粒宝石镶嵌于玻璃珠内,散发出引人警觉的光芒,“飓能是推动世界运作的基本力,更易受灵体摆布。或者说……嗯…… 灵体善于影响彼此的原因可能在于它们是这些飓能的碎片。 你我之间的纽带给予了我操纵一种飓能的本事,也就是光,或称光启之力。”

“谎,”图腾低语,“与真。”

沙兰将润石握于手心,宝石的光芒穿透肌肤,她的手因此而发红。“那么,我要怎样使用这颗润石?”

“吃下去大概能行?”图腾爬上挡板,来到她的脑边。

“吃?”沙兰疑惑地问,“我无需把它吃下去也能获取飓光。”

“但也许有用。试试?”

“我觉得自己吞不下一整颗润石。”沙兰说,“就算想吃也吃不进去,更何况我根本不想。”

“嗯。”图腾反复震颤,木板随之晃动,“那么,这……不是人类爱吃的?”

“飓风在上,哪有人爱吃。你就没留心过?”

“我留心过。”他嘶嘶而鸣,显得气恼不已,“可是很难分辨!你们吃下东西,再把它们转变成别的东西……你们藏着奇怪的东西。它们有价值吗?可你们不要了。为什么?”

“我们就此打住吧。”沙兰摊开手,再次举起润石。 可是她承认他说的话有几分是对的。 她从未吃过润石,但她设法……吸收了飓光,像是喝下去的。

她是吸进去的,对吗?她对着润石打量片刻,然后猛地一吸气。

成功了。飓光在一下心跳间就溢出润石,化为一缕明亮的光雾,涌进她的胸口,随后弥漫开来,充盈在她体内。一种特殊的感觉流过,她头脑清醒、心生迫切,深感准备万全,急于……成事。她的肌肉突然一紧。

“行了。”她一边说,一边呼出团团微亮的飓光。她的皮肤上也腾起了光芒,在其散尽前,她必须多加练习。织光术……她需要进行创造。她决定先重复上一次的做法,改善长裙的外表。

这次尝试依旧毫无反应。她不知道该如何施法,也不知道该调动哪一块肌肉,更不知道肌肉究竟要不要紧。她泄了气,干坐在原处,试图找到操控飓光的方法。飓光逐渐逸出她的皮肤,她感到万分无能。

几分钟后,飓光耗尽。“好吧,我的表现明显差强人意。”她又取来几根陀灵草,“算了,练习塑魂术或许才是我该做的事。”

图腾鸣道:“危险。”

“迦熙娜也是这么告诉我的。”沙兰道,“可她无法再教我了,而且就我所知,她是唯一够格的人。这种法术如果不靠自己练,就永远也学不会。”她将陀灵草汁滴到手指上,本想按揉脚上的一处割伤,还没上药,她就收住了动作。伤口显然比刚才变小了。

“飓光在治我的伤。”沙兰说。

“你不崩溃了?”

“是的。飓风之父啊!我几乎是偶然为之。”

“什么事是‘几乎’偶然的?”图腾的问话透出发自内心的好奇,“我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我……嗯,我刚才算是在打比方。”没等他提问,她就接话道,“我们以这种方式来传达思想或感觉,说出来的却不是完全的事实。”

图腾嗡嗡直叫。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沙兰没有想太多,还是把草汁抹到了伤口上,“在发出这样的声音时,你有什么感受?”

“嗯……我很兴奋。是的,过了这么久,还没有人了解你和你这类人。”

沙兰往脚趾上挤了一点草汁。“你来这里是为了了解我们?慢着…… 你居然是学者?

“当然。嗯。不然我为什么要来?我会了解很多,然后——”

他忽然不说了。

“图腾?”她问,“然后什么?”

“打比方。”他无动于衷地应和着,语调尽失。他讲起话来越来越有人情味了,有时听上去俨然像个真人,可是换到当下,他的话音平淡如水,毫无抑扬顿挫。

“你在骗人。”她非难了一句,望向贴在挡板上的图腾。他已经缩成一只拳头的大小,是平时身形的一半。

“是的。”他心有不甘地说。

“你太不会说谎了。”沙兰一时领悟,还为此吃了一惊。

“是的。”

“可你喜欢谎话!”

“真有趣。”他说,“ 你们个个都太有趣了。

“把你刚才说到一半的话告诉我。”沙兰命令道,“如果你说了假话,我一听就知道。”

“嗯。你的口气和她很像。越来越像了。”

“告诉我。”

他心情走低,迅速震出高亢的声响。“我会尽可能地去了解你,然后你会杀了我。”

“你认为…… 你认为我会杀了你?

“其他灵体出过事。”图腾的声音变轻了,“我也会。这是……规律。”

“光辉骑士团肯定与之有关。”沙兰抬起手伸进头发,开始编辫子。这样总归好过披头散发——不过少了头梳,光是要把发丝扭成几股都很考验人。 欠风吹的 ,她想, 我得洗个澡,用肥皂好好擦身,还有一大堆别的要求。

“是的。”图腾说,“骑士杀了他们的灵体。”

“怎么会?理由何在?”

“他们背弃了誓言。”图腾说,“我只知道这个。我和一些没有羁绊的同类退了回来,多数灵体还保留着心智。就算如此,离开了同类,思考依旧艰难,除非……”

“除非?”

“除非我们找到一个人类。”

“这就是你成活的条件。”沙兰用手把头发理顺,“你我互相依存,我行飓能术,你收获思想。”

“智慧。”图腾说,“思想。生命。这些属于人类。我们是理念。我们希望成为活生生的理念。”

沙兰仍在打理头发。“我不会杀你。”她坚决地说,“ 绝不会。

“我觉得其他人的本意也并非如此。”他说,“可是无所谓。”

大有所谓。 ”沙兰说,“我绝不会杀你。我还不是光辉骑士,迦熙娜讲得明明白白。会用剑的人不一定是士兵,即便身怀绝技,我也不能因此而归入骑士的行列。”

“你宣过誓了。”

沙兰浑身一凛。

生先死 ……三字真言遁出往日的阴影,向她压来。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

“你撒谎成性。”图腾说,“谎话带给你力量。可是真相……你若不说出真相,就永远也长不大,沙兰。我或多或少知道这一点。”

她梳完头发,又把脚包了起来。图腾在吱嘎作响的笼子里活动,挪移到另一块挡板上,周围光线很暗,沙兰只能看出他的轮廓。她手上还有一把注过光的润石,考虑到刚才那颗润石很快就褪了光,目前的飓光储量不算充足。她该不该以此进一步治疗脚伤?她能否有意为之?又或者,对于这项本领和织光术,她是不是根本寻不到门道?

她把润石塞入禁袋藏好,以防万一。现在,这些润石和其中的飓光可能是她手边唯一的武器。

她扎好裹脚布,在作响不已的笼子里站起,发觉脚部的痛楚几乎全消了。她差不多能像平时那样走路了,但她还是不想光着脚远行。她兴冲冲地叩了叩距离布鲁斯最近的挡板,喊道:“停车!”

这一回,她没必要重复了。她绕过笼车,在布鲁斯身旁就座,突然注意到前方的烟柱。剧烈翻滚的烟幕越拉越大、越变越黑。

“那不是炊火。”沙兰说。

“对。”布鲁斯沉着脸道,“着火的是大家伙,说不定是货车。”他看了她一眼,“不管前面的人有什么来头,他们似乎不太好过。” 7IHQjSkpdd57s/+LZi+ZBwwSX8EBGACABzzOqdwW/oD0OmyCpteKpfyWjCC2CcdK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