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们盯上撒迪亚斯也是无可厚非的。他的背叛仍是最近的事,每当我经过空荡的营房和悲苦伶仃的寡妇,总能见到一幕幕惨象。我们明白撒迪亚斯倨傲无度,不只会依靠杀戮来达到目标,他还会使出更多花招。
——摘自纳瓦妮·寇林的日记,写于1174年第一月第一周第三天
沙兰苏醒过来,身子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她躺在一块探出海面的嶙峋礁石上,浪涛拍击着她的脚趾,可碍于肢体麻木,她几乎感觉不到。她叫唤了一声,抬起脸,不再紧贴湿漉漉的花岗岩表面。她旁边就是陆地,海浪捶岸,发出低沉的轰鸣,往外眺望,无垠的蓝海向各方延展开去。
她浑身发冷,脑袋突突作痛,仿佛在墙上连撞了多次,但好歹她设法活了下来。她扬起手,抹去额前那些令人发痒的干盐粒,猛地咳嗽起来。她的头发沾在双颊,衣裙被水浸湿,粘着礁石上的海草。
她是如何脱险的?
海中,一块巨大的棕色外壳进入她的视线。那头生物正游向天际,就快看不到了。龟壳水母。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扶住礁石的尖头,感到头晕眼花。她目送着巨兽,直到它消失不见。
她身边传来嗡嗡声,图腾变作惯常的形态,漂浮在波浪翻涌的海面上,他周身剔透,宛若一朵小浪花。
“有……”她一阵干咳,清了清嗓子,然后坐到礁石上,口中冒出一声苦叹,“有人挺过来了吗?”
“挺?”图腾问。
“其他人,那些船员,他们有没有脱身?”
“不确定。”图腾低哼道,“船……沉了,掀起好大的浪,什么也看不见。”
“是龟壳水母救了我。”它怎么就知道该如何行动?这类生物具备智慧吗?她有没有可能在不经意间和它展开了交流?她是不是错失了机会——
她察觉自己的思路又转到了老方向,差点笑出声来。她距离溺亡只有一步之遥,迦熙娜已经不在人世,“风之愉悦”号上的船员或许不是被杀,就是被怒海所吞没!不替他们致哀、不为自己的劫后余生而惊异,沙兰反倒动起了学术脑筋,开始揣度了?
这是你的处理方式 ,一个深埋在她心底的声音非难道, 你不愿去想闹心的事,总会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然而她就是这么活下来的。
沙兰坐在礁石上眺望远海,两臂抱胸,以此留住暖意。 她必须面对事实 。迦熙娜死了。
迦熙娜死了。
沙兰几欲落泪。一位惊为天人的女杰就这么……走了。迦熙娜试图保护全世界、拯救全人类,那些人却为此将她杀害。沙兰对这起突如其来的事故大感惊愕,于是她就那么坐着,两目远眺海面,整个人瑟瑟发抖,思维停滞,木然如她的脚掌。
掩护。她需要一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水手的安危和迦熙娜的研究都不是当务之急。沙兰被困在几乎荒无人烟的岸边,一直坐着没动,而这里一到夜晚气温就会降至冰点。她真的不会游泳,好在潮水逐渐退去,她与海岸的间距没有刚开始那么宽了。
她舒展了一下手脚,仿如在搬动落地的树干。尽管如此,她还是拼命活动,咬着牙蹚入冰冷刺骨的海水。她依旧能感受到凉意,看来她的知觉并未完全麻痹。
“沙兰?”图腾问。
“我们不能永远干坐在这里。”沙兰紧抓礁石,一步一步地滑入海中。待脚底蹭到水下的岩石后,她才放大胆子松开手,一边胡乱扑腾一边上岸,所过之处水花飞溅。
她在寒波中使劲挣扎,仿如把岸边的大半海水都呛进了嘴里,斗争多时,总算扎稳了步子。她咳了几声,跌跌撞撞地爬上沙滩,一下子跪了下来,湿透的头发和衣裙滴水不止。沙滩上散布着十几种形态各异的海草,它们在她足下扭动,触感黏滑。飓虫和大壳蟹横行四处,有几只还向她咔咔有声地舞动螯钳,仿佛想要吓退她。
在离开礁石前,沙兰根本没想到水下还活跃着十几种迥异的巨型甲壳动物,她隐约觉得自己果真是累了。她曾在书中读到:这些食肉海兽总爱扯下人腿大嚼大啖。忽然间,形如蛞蝓的紫色惧灵纷纷钻出沙地。
荒唐。 她都游上了岸 ,现在倒害怕了?惧灵很快消失了。
沙兰回头看了看那块礁石。海边的水很浅,龟壳水母大概无法把她驮到这么靠岸的地方。飓风之父啊,她活下来算是命大。
尽管忧虑丛生,沙兰还是跪了下来,在沙中画出一道铭守符。眼下她无法焚烧此符,只好假定她的祈祷会得到全能之主的接纳。十下心跳间,她垂头端坐,态度虔敬。
随后她抱着一线希望站起身,开始搜寻其余的生还者,暂且没有去找避风之所。她沿着绵长的海岸漫步许久,这里分布着许多海滩和延伸入洋的水湾,海滩上铺满沙粒,质感比她所想的更为粗粝,只要一踩下去,她的脚趾就十分不适。她读过不少充满诗情画意的故事,此处的地貌当然与其中的描述不符。在她身边,图腾穿沙而行,与她并驾齐驱,心急地哼出杂音,沙滩上隆起一个活动的图形。
沙兰走过一根又一根树枝,地上甚至还有一些木片, 没准是从船上剥落的。 她没见到任何人,也没发现任何足印。天色渐晚,她坐到一块斑驳的石头上,就此放弃。她的头发完全成了一团乱麻;不仅如此,在石地上行走多时,她的双脚早已伤痕累累、红肿不堪,她先前并未察觉。她的禁袋里装着几颗润石,但是无一注过光,在她觅到文明的踪迹之前,它们毫无用处。
木柴 ,她想。她要拾柴生火。入夜后,这堆火可以向其他生还者报信。
但要是报信的对象出了错,便可能会引来海盗和匪徒;那些劫船的刺客万一没死,也会按图索骥。
沙兰愁眉不展。接下来她要怎么办?
先生一团小火来取暖 ,她下定决心, 守好它,然后趁着夜色看看有没有别的篝火。如果撞见了,一定试着从远处观察,不要凑得太近。
若非她生在泱泱大宅,向来都是仆人替她点火,这绝对是一招妙计。她从未引燃过炉火,更别说在野外取火了。
恶风啊……假如她没有在岸上冻死或饿死,那就算走运了。要是飓风来袭,她要怎么躲?下一场飓风什么时候刮起?明晚?还是再过一天?
“来!”图腾说。
他在沙中颤动,沙粒随着他的话音左摇右晃、蹦来跳去,同时在他四周又起又落。 我认出来了 ,沙兰冲着他皱起眉,心想, 盘上的白沙、卡波萨……
“来!”图腾愈发急切地重复道。
沙兰起身问:“什么?”风杀的,她累得不行,身体不听使唤,“你发现人了?”
“对!”
一听此言,她立马集中了精神。图腾在岸上兴奋地前行,她没有一再追问,而是跟在他后面。来人是敌是友?他懂得其中的区别吗?她一时苦寒交迫,管不了那么多。
他停在海边,某物浮出水面,有一半浸于水下,被海草缠绕。沙兰不禁蹙起眉。
那是一只箱子——不是人,而是一只大木箱。沙兰屏息跪下,先打开搭扣,再掀开箱盖。
箱内置有迦熙娜的书籍和笔记,均被细心地包在防水护套内,未受损害,好似一大堆闪闪发光的宝藏。
迦熙娜或许没能幸存,可她毕生的心血没有付之东流。
*
已近夜晚,沙兰放好几块石头,往上面铺了层从小树丛里捡来的干柴,垒出一座临时火堆,并在一旁跪下。
暮色低垂,严寒逼近。霜冻之地通常环境恶劣,一如家乡的凛冬。四周湿气弥漫,虽经长时走动,她的衣装仍未干透,她感到如坠冰窟。
她不知道该如何生火,可要达到目的,或许能借助他法。她强忍倦意——风操的,她身心俱疲——取出一颗明亮的润石,她刚在迦熙娜的旅行箱中大有收获。
“好吧,”她喃喃道,“让我们大干一场。”去裂影界。
图腾发声:“嗯……”她正在学着理解他的嗡嗡低鸣,这回他好像挺焦躁。他又说:“危险。”
“为什么?”
“此处是岸,彼处是海。”
沙兰乏力地点点头。 别急,多想想。
虽然理解难度增大了,但她硬逼自己再次揣摩图腾的话语。在海上,她去过裂影界,发现脚下是一片黑曜石大地;而在卡哈巴兰斯,她却掉进了晶珠海。
“那我们用什么法子?”沙兰问。
“慢慢进入。”
沙兰深吸一口寒气,点了点头。她试图像以往那样缓缓地、审慎地进入裂影界,如同在清晨张开双眼。
她察觉到异界渐生渐起, 附近的树木宛如气泡一般炸裂 ,形成一颗颗晶珠,落向下方的涌动海洋。沙兰感到自己在下坠。
她大口呼吸,眨着眼赶走那份意识,随后象征性地闭上双目。异界隐去。刹那间,她回到了树丛中。
图腾焦急地直哼哼。
沙兰咬咬牙,准备再战。这次她放慢动作,悄然进入那个天色奇诡、伪日当空的地域。片刻之间,她在两个世界之间盘旋,裂影界与实界域相交叠,将她团团包围,宛如朦胧的残像。要做到同时身在两界十分艰难。
运用飓光 ,图腾说, 引它们来 。
沙兰迟疑地吸入飓光。在她下方,海中的晶珠相互撞击,如鱼群般向她涌来,叮当声此起彼伏。碍于疲劳,沙兰几乎无法继续横跨两个界域。她朝下看去,头晕目眩。
她设法悬浮在了半空。
图腾化为身着僵挺衣袍的形象,头部充满不可思议的线条。他背着双手站到她身边,好似临空而立。在此处,他高大魁梧、威仪非凡,她无意中发现他的影子朝向反常, 迎着远方的清冷白日。
“很好。”他的嗓音比平时更为低沉,“很好。”他侧过头,转了转身子,像是在打量四周,但他不长眼睛,“我从此而来,却记不住太多……”
沙兰有种预感,此地不可久留。她跪下身,伸手抚弄火堆上的干柴。她能触到它们——可当她直视异界时,她又摸到了一颗从下方涌来的晶珠。
她一碰晶珠,就感到头顶上掠过一阵风。她吓得直往后缩,同时往上一看,发现在裂影界中,正有几只似鸟的大型生物绕着她飞行。它们呈深灰色,通体模糊不清,好像没有固定的外形。
“这是什么……”
“是你引来的灵体,”图腾说,“因为你……累了?”
“疲灵?”见到这般庞然大物,她惊呆了。
“是的。”
她发着抖,低头望向手心下面的晶珠,整个人险些完全坠入裂影界。她几乎无法看清实界域的景象,眼前只有这些晶珠。她感到自己随时都会跌入珠海。
“拜托了,”沙兰对晶珠说,“我想让你变成火。”
图腾喁喁低语,用上另一种声线,将晶珠的话转译为:“我是根柴。”他的口气甚是得意。
“你可以变成火。”沙兰说。
“我是根柴。”
这根柴不怎么能说会道,她觉得自己不该感到惊讶。
“你为何不变成火?”
“我是根柴。”
“要让它改变,我该怎么做?”沙兰问图腾。
“嗯……我不知道。你必须说服它。我想你要对它说真话?”他语带不安,“此处对你、对我们都很危险。动作快点。”
她回头瞅了瞅那根柴。
“你应当纵情燃烧。”
“我是根柴。”
“想想这会多有趣!”
“我是根柴。”
“飓光!”沙兰说,“它是你的了!我有多少,就给你多少。”
图腾顿了顿。许久后,他终于说:“我是根柴。”
“干柴缺不了飓光,因为……”沙兰眨眨眼,挤去疲惫的泪水。
“我是——”
“——根柴。”沙兰抓住晶珠,体验着与实界域中的干柴相融合的双重触感,极力在脑海中搜索下一条理由。她一时感觉不到那么累,可疲劳还是渐渐袭来,再次压在了她身上。为什么……
她吸入的飓光散得飞快,刹那间便从她体内流失殆尽。
她呼出一口气,进入了裂影界。伴随着一声叹息,她顿觉无能为力、身心俱疲。
她落入了暗无天日的晶珠海,无数晶珠汇成汹涌波涛,将她吞没。
她猛地抽离出裂影界。
晶珠向外迸出,组合成干柴、石头和树木,她熟悉的世界重新现形。她趴倒在小树丛中,心脏咚咚直跳。
远日消弭,珠海褪去,环绕她的一切都归于常态,徒有酷寒、夜空与林间的朔风做伴。散尽光彩的润石从她指间滑落,叮的一声掉在石地上。她背靠迦熙娜的旅行箱躺下,这只搁浅在沙滩上的箱子已经被她拖到了树丛中,她的两臂仍旧为此而抽痛。
她蜷起身子,担惊受怕。“你会生火吗?”她打着寒战问图腾。飓风之父,尽管她感觉不到冷,可她的牙齿还在打架,口中呼出的热气在星光中清晰可见。
不知不觉间,困乏爬上心头。她或许应该就地睡上一觉,等到明早再想办法。
“改变?”图腾问,“让它们改变。”
“我试过了。”
“我知道。”他发出几声鸣响,情绪低落。
沙兰呆呆地盯着那堆干柴,深感无计可施。迦熙娜是怎么说的?掌控力是力量的源泉?权威与强势形成于人的观念?嗯, 此言完全不适用于当下 。沙兰可以把自己想象为伟人、可以如女王般举手投足,然而流落于荒郊野外的她无法借此改变现状。
好吧 ,沙兰心想, 即便天寒地冻,我也不能坐着等死,至少得试着求救。
但她没有挪动手脚。这样做太费力气,起码缩在箱子边上,她不会被风吹。就这么横躺着直至清晨……
她蜷缩成一团。
不行,这样下去可不得了。她咳了一声,挣扎着站起,从禁袋里掏出一颗润石。她蹒跚地走离火堆,迈步而行。
图腾在她脚边穿行。她的脚愈发红肿、开裂,在石地上划出一道血痕。她感觉不到足下的伤口。
她走啊走。
走个不停。
前方……
有光。
她体力不支,根本走不快,但她没有停下踉跄的脚步,而是径直摸向夜幕下的微光。她的一部分意识已然麻木,生怕那道光实为中月诺梦的辉泽,她向着柔刹的天涯孱孱而行,终会坠下地渊。
因此,当她遇上一团篝火,不免吃了一惊。她闯入围坐在火边的一小群人,眨了眨眼,依次打量生人的脸庞,没有搭理他们的惊呼,因为她心神疲乏,权当话语为耳旁风。她走向篝火,一缩身躺下就睡着了。
*
“光明女士?”
沙兰咕哝几句,翻了个身,她的面颊隐隐作痛。不,她的脚才痛得厉害,前者根本无法与后者相比。
如果她再小睡一会儿,疼痛或许就会消散,至少……
“光……光明女士?”来人又问,“您还好吧?”
此人说话带有泰勒拿口音。沙兰的内心深处涌起希望之光。她想起来了:船。泰勒拿人。是水手吗?
沙兰强行睁开双眼。篝火尚未燃尽,空气中飘荡着一丝烟味。深紫色的苍穹透出鱼肚白,太阳缓缓从地平线上升起。她在硬邦邦的石地上睡了一宿,醒来后腰酸背痛。
说话者是个发福的泰勒拿男子,其标志性的长眉已被梳到耳后。他一脸白胡,头戴绒帽,身穿老旧的外套和背心,上面打着几处不显眼的补丁。沙兰不认识他,此人不是水手,而是商贩。
她坐起身,按捺住想要呻吟的冲动,心头闪过一丝恐惧。她看了看禁手,发现一根指头探出了衣袖,便连忙收回手。泰勒拿人的眼神游移,可他未吐一语。
“您还好吧?”那人用阿勒斯卡语问,“您看,我们正准备打点好行装就上路,没想到……您于昨晚突然光临。我们不希望打搅您,却思量着您也许会在我们出发前醒来。”
沙兰用闲手理了理头发,她的红色卷发早已缠结成一团,还粘着不少树枝。另外两人收起了毯子和铺盖,他们长得又高又壮,均来自沃林教国家。为了弄到过夜的寝具,她简直想杀人。她犹记得自己睡得很不安稳,一直在辗转反侧。
解过手后,她一转身,惊见三辆由红甲蟹牵拉的大笼车,车内挤满了一大群邋遢不堪,还光着膀子的男人。她一下子恍然大悟。
奴隶贩子。
她压下起先那阵突如其来的恐慌。在大多数情况下,奴隶贩卖是妥妥的合法营生,只是霜冻之地不受任何组织或国家的管制,是游离在外的灰色地带,于此处做买卖,谁能说得清到底合不合法?
冷静点 ,她极力劝服自己, 要是他们真打算这么干,就不会好声好气地叫醒你。
贩卖来自沃林教国家的贵族女子——她的显赫地位体现在长裙上——对奴隶主来说不啻是一步险棋。在文明开化的国度,大部分雇主会要求奴隶主呈上写有奴隶生世的证明,而除了虔诚者,光眼种成为下奴的例子真可谓少之又少,身处高位者一般会直接遭到处决。奴隶制只兴盛于下层社会。
“光明女士?”奴隶主紧张兮兮地问。
为了分神,她又在用学者的方式思考了。以后她需要克服这一点。
“你叫什么?”沙兰用生硬的口气问。其实她不想这么问,但她现在头脑一片混乱,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奴隶主听罢连连后退。“我叫图拉科夫,是个小生意人。”
“做奴隶买卖的。”沙兰站起身,拨开散落在脸上的头发。
“小的是做正经生意的,刚才不是说了嘛。”
他的两名护卫将寝具装上停在最前面的笼车,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他们腰佩显眼的短棍,她无法视而不见。昨晚她是不是边走边握着一颗润石?
一回想起当时的经历,她的脚又腾起火烧火燎般的痛楚。她紧咬牙关,痛灵从附近的地面爬出,形似由肌腱构成的橙色小手。她得清理伤口,但她的脚掌布满血痕和淤青,无法随意走动。笼车里安有座位……
他们八成扒走了那颗润石 ,她想。她在禁袋里摸索了一通,余下的润石犹在,不过袖口没有扣死。她难道解开了系扣?他们有没有偷窥?一想到这点,她不禁红了脸。
两名护卫饥渴地望着她,图拉科夫故作谦恭,可他那不怀好意的眼神实则充满迫切。只消一个疏忽,这些人就会抢走她的财物。
可她要是与他们分开,很可能会孤零零地暴尸荒野。飓风之父!她能做什么?她想坐下来嘤嘤啜泣。发生了这么多事,她现在竟落到了这步田地?
掌控力是力量的源泉。
迦熙娜会如何应对这种场合?
答案一目了然。她要成为迦熙娜。
“我容你为我打下手。”尽管心中交织着焦虑与恐惧,沙兰还是设法保持着语调的波澜不惊。
“光明女士?”图拉科夫问。
“你也瞧见了,”沙兰说,“碰上海难,仆人无一生还,我不就成了受害者。你和你的手下正巧能顶上。我有只旅行箱,我们得把它拖过来。”
她感到十蠢附体。她的伪装不堪一击,对方绝对能看穿。无论迦熙娜有何说法,假扮的权威和真正的权威不是一码事。
“要帮您……当然是我们的荣幸。”图拉科夫说,“光明女士,请问您贵姓?”
“达瓦。”沙兰特意把语调放得和气了一些。迦熙娜不会降尊纡贵。像沙兰父亲那样的光眼种总爱自命不凡地在外招摇,而迦熙娜仅是希望别人能依她的意愿行事。他们的确臣服于她。
她可以掌控眼前的局势。她非成功不可。
“图拉科夫商人,”沙兰说,“我得赶往破碎平原。你认路吗?”
“破碎平原?”图拉科夫瞥了一眼走上前的护卫,“我们几个月前就在那儿,现在倒要赶驳船回泰勒拿。我们在此地的买卖已经完成,没必要再往北走了。”
“哦,但你们确实有必要再北上一次,”沙兰走向一辆笼车,步步疼痛,“目的是把我载过去。”她扫视四周,庆幸图腾正伏在某辆笼车的侧面观察情况。她来到那辆笼车前面,朝另一名站在附近的护卫伸出手。
他挠了挠头,默默无言地看着她的手,又望了望笼车。接着,他爬了上去,俯下身扶她上车。
图拉科夫向她走来。“没弄到什么货就回去,那真得破费了!我手头只有这些从浅滩地穴买进的奴隶,把他们卖出去后,换来的钱还付不起回程的跑路钱。”
“破费?”沙兰躬身坐下,努力换上嘲弄的神情,“图拉科夫商人,我向你保证,途中的盘缠对我来说不过是毛毛细雨,事后我会好好地补偿你。我们马上就走,破碎平原上有贵人在等我。”
“可是光明女士,”图拉科夫说,“您最近显然遇到了很多烦心事,过得一定相当不易,我看得出。让我带您去浅滩地穴吧,那儿可近多了。您不仅能歇歇脚,还能传信给那些候着您的人。”
“我叫你带我去浅滩地穴了吗?”
“但……”遇上她的凝视,他渐渐没了声音。
她的表情缓和下来。“我想做什么,自己心里清楚。感谢你的提议,我们现在就启程吧。”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奴隶主脱下绒帽,用手拧来拧去。不远处,两个长着大理石般皮肤的仆族拖着重步走进营地,差点把沙兰吓了一跳。他们抱着刚捡来的石壳木干壳,显然要用它们生火。图拉科夫对他们毫不理会。
仆族。虚渡。她的肌肤一阵阵发麻,可她目前无力去操心它们。她回望奴隶主,以为他不会把她的话当真,但他点了点头。之后,他和他的手下只是按吩咐行动,把红甲蟹套上车,听从沙兰的指示把箱子安置好,没有人出声反对。
他们的服从可能只是暂时的 ,沙兰告诉自己, 因为他们想搞明白我的箱子里装着什么,能抢到什么。 不过,他们一碰到旅行箱,就将它搬到了车上。待旅行箱捆绑到位后,他们掉转车头,向北部进发。
直朝破碎平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