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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背刺与走卒

我不想为自己的悲戚找借口,可是这的确事出有因。遭遇飞来横祸,人总会有点反常举动。迦熙娜离家已有一阵,可她的死讯让我始料未及。我和许多人一样,认为她的性命本该无虞。

——摘自纳瓦妮·寇林的日记,写于1174年第一月第一周第三天

木桥就位,刮擦声耳熟能详。士兵齐步过崖,脚下噔噔有声。他们踏过岩地,带出闷响,随后走上木桥,靴底下踩,铿锵有力。斥候于远处扯嗓呼喊,报告前方没有状况,可供通行。

高地上一片喧嚣,达力拿对此再熟悉不过。想当初,他也渴望听到这番喧嚣,在征战间歇难掩迫切之情,渴求抓住机会,用瑛刃砍倒仆族智者,赢得财富与认可。

曾经的达力拿企图以此遮羞——就在兄长与刺客相拼的关口,他却喝得烂醉、伏桌不起。

高地上的风景千篇一律:秃石交错,大片岩地呈现出单一的晦暗色调,仅有几株闭合的石壳木偶入眼帘,打破了这份沉闷——正如其名,就连这类植物也会被人误认成石头。遥望天际,处处皆相同。比起广袤无垠、开裂崎岖的平原和危机四伏的深渊,所有出自人世的物品都显得渺小不已。

多年以来,打高地战已成既定程序,铁甲军队越过一个又一个深渊,在白日之下浩荡而行。这场战争的参与价值日渐降低,却被人当作义务抱着不放。他们的确想替迦维拉尔报仇、想追求荣光,然而一旦在此地与敌人相遇,便意味着开战。

高地之上,岩石灼烫,飓砂干硬,风行千里,全境透出茫茫的寂寥之气。

最近,达力拿已经心生厌烦。上高地突击玩忽人命是一种愚行,其目标不是履行复仇誓约,而是满足个人贪欲。邻近的高地上存有大量唾手可得的琼心石,阿勒斯卡人却并不知足,不惜花费高昂的代价到较远的高地上发动袭击。

轩亲王亚拉达的军队正在前方的高地上战斗,他们来得比达力拿的军队要早。人类与仆族智者的交锋是老生常谈,双方列成迂回的阵型,都想止住对手的势头。论出兵数,人类可以远超仆族智者;但论速度,仆族智者更占上风,他们可以率先抵达,守住高地。

集结高地上到处都是冲桥手的尸体,一直堆到了深渊里,向防守牢固的敌人发起冲锋的危险性可见一斑。眼见自己的护卫在打量死者时面色沉郁,达力拿十分在意。亚拉达和多数轩亲王都沿袭了撒迪亚斯的那一套理念,采用见效迅速、手段残忍的出桥方式,将冲桥手看作死不足惜的人肉挡箭牌。但要解决问题,不单单只有这种门路。在过去,负责扛桥的均是全副武装的士兵,可撒迪亚斯的尝试一经成功,便引来众人的效仿。

整座军营始终需要大批的廉价苦力来维持战争机器的运转,由此催生出盛行于无主山岭的人头买卖,奴隶贩子和匪盗时有出没,渐成一大痼疾。达力拿心想: 我还得改变这一局面。

亚拉达没有出战,而是在毗邻的高地搭起了指挥中心。达力拿指了指那面飘荡的旗帜,本军的机械轮桥随即架设完毕。这些桥由红甲蟹牵拉,内部满是齿轮、拉杆和凸轮,负责操作的士兵能够得到保护,但他们的行动也非常缓慢。严于律己的达力拿耐心地候在一旁,工兵放下机械桥,将其横置于深渊之上,对面就是亚拉达所在的高地,属于他的旗帜正迎风招展。

等到战桥铺好并固定后,一名护卫——其人受卡拉丁军尉手下的暗眼种军官领导——挎着矛快步上桥。达力拿曾向卡拉丁做过保证,不会让他的部下打仗,除非达力拿自己需人保护。过桥后,达力拿一踢马腹,冲进亚拉达坐镇指挥的高地。由于未穿碎瑛甲,达力拿在马背上感到轻飘飘的。他获得这套盔甲已有多年,却从未在不加披挂的情况下上过战场。

不过,他今天策马而来其实不是为了作战——至少不完全是。在他身后,属于阿多林的旗帜簌簌生风,达力拿军的大部队在他的带领下向亚拉达军所在的高地发起进攻。关于此役该如何进行,达力拿未作指示,他儿子功底扎实,随时准备总揽战地指挥的大权——考尔将军自会护驾在旁出谋划策。

从今往后,阿多林将统领战局。

而达力拿将改变世界。

他御马骑向亚拉达的指挥帐。自从要求各军协力的声明发表以来,本战可谓是首秀。亚拉达领命而至,而罗伊翁选择留守——尽管目的地离他的军营最近——这本身就是成功,鼓励虽小,但达力拿会抓住任何所得。

这片高地上兀立着一座俯瞰战场的坚实岩坡,轩亲王亚拉达正从一顶小型营帐边往外眺望。这里是设立指挥所的绝佳位置。亚拉达是一名碎瑛武士,不过他更偏爱于后方行兵布阵,每逢开战,他一般会把甲刃借给麾下的军官。经验丰富的碎瑛武士能够以意念控制碎瑛刃,即使脱手,剑也不会化为雾气;但在危急时刻,亚拉达可以将其召唤回来,只消一眨眼的工夫,瑛刃就会从军官手中消失,十下心跳过后,又会出现在亚拉达自己手中。外借瑛刃需要双方的极度信任。

达力拿翻身下马。马夫前来接应,却被加兰特狠狠地瞪了一眼。达力拿轻拍战马的脖颈,对马夫说:“他会照顾好自己的,伙计。”说到底,大部分普通的马夫不知道该如何伺候雷沙迪乌马。

达力拿在冲桥手护卫的陪同下来到亚拉达身边,后者正站在崖边俯视位于前方和正下方的战场。亚拉达是个精瘦的男子,头顶全秃,肤色比多数阿勒斯卡人都黑。他秉持站姿,双手靠背,身着得体的传统制服,腰下是似裙的武士袍,但他又穿上了时兴的外套,式样与武士袍相配。

这般着装风格是达力拿前所未见的。此外,亚拉达留有稀疏的八字须,嘴唇下还养着一撮胡子,再一次不走寻常路。亚拉达权高望重,足以开创属于自己的时尚,经常引领潮流。

“达力拿,”亚拉达向他颔首,“我原以为你不会再打高地战。”

“此话不假。”达力拿朝阿多林的旗帜点点头。士兵如潮水般涌过桥梁,投入了战斗。由于高地面积狭小,亚拉达军只得撤出不少兵力,以腾出作战空间,退下的士兵显然求之不得。

“今天你差点吃了败仗,”达力拿一语中的,“还好援军赶到了。”达力拿军在下方重整旗鼓,向仆族智者全力推进。

“也许吧。”亚拉达说,“可是我以前每打三次仗就能拿下一场胜利。确实,有了支援,赢面大了,但我挣得的份额会减半,这还要看国王愿不愿意搞分配。这不是长远之计,我无法从中获益。”

“然而这样损兵折将的概率小,”达力拿说,“全军的进账会大大提升。荣誉——”

“别跟我谈荣誉,达力拿。我下面的士兵不能靠它吃饭,其余轩亲王要是反咬我一口,我也无法用荣誉说话。你的策略重在扶持弱者、压制强者。”

“行,”达力拿不客气地说,“荣誉对你一钱不值。 但你不能由着性子来 ,亚拉达,因为这是国王的要求。你只须照此行动,做到言听计从。”

“要不然呢?”亚拉达问。

“瞧瞧叶宁夫的下场。”

亚拉达一脸愕然,仿若被人抽了一记耳光。十年前,轩亲王叶宁夫拒绝承认阿勒斯卡的统一,撒迪亚斯奉迦维拉尔之命与其决斗,取了他的性命。

“这算威胁?”亚拉达问。

“没错。”达力拿转身直视矮个男子的双眼,“我受够了,亚拉达,好心相劝就此为止,我不会再到处求人。如果你违抗艾尔霍卡,就是藐视我兄长和他的遗志。 王国必须统一。

“真逗。”亚拉达说,“你倒好,扯到了迦维拉尔。他的做法并不正派,不是往人背上插刀,就是出兵动武,不从者统统杀头。你要我们干脆复兴旧制?这种解决之道似乎衬不上你那本宝书里的豪言壮语。”

达力拿扭身观望战场,气得咬牙切齿。他的第一反应是告诉亚拉达:他是受达力拿指挥的军官,出言不逊要受惩罚。达力拿须得把他当作有错须改的新兵来对待。

话说回来,万一亚拉达就是不领情呢? 能否强迫他? 达力拿军的实力不足以逼他认命。

他胸中不禁燃起怒火——更多的是针对他自己,而不是亚拉达,更针对他自己。他上到高地的目标不是争斗,而是交涉与开导。纳瓦妮言之凿凿,若想救国,达力拿得亮出更多本事,不能只会疾言厉色地下达军令。他需要的不是恐惧,而是忠心。

可是要怎么做? 他真该被飓风洗洗脑。过了大半辈子,要论开导,他靠的是手中的利剑和揍人的拳头;而迦维拉尔总能在对的场合说对的话,旁人都愿意洗耳恭听。

达力拿不是摆弄权术的料。

隐约间,体内有个声音念道: 那些参战的小子两个中就有一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当兵。你没理由在这方面低人一等。莫抱怨,去改变。

“仆族智者压得太紧,”亚拉达对他麾下的几位将军说,“妄图把我军赶下高地。通知士兵稍微后撤,待仆族智者阵型不稳时,再将他们包围。”

将军们纷纷点头,一人开口下令。

达力拿眯起眼评判战局。“使不得。”他悄声道。

将军不再传令。亚拉达瞅了瞅达力拿。

“仆族智者正准备撤军。”达力拿道。

“依照目前的情况,他们肯定不会撤。”

“他们得喘口气。”达力拿分析着崖下的混战,“琼心石夺取在望,他们会步步紧逼,之后却会迅速退至石蛹附近,这么做拖延了时间,利于收割得手。对此你们要加以遏止。”

仆族智者向前猛烈展开攻势。

“这场仗由我主导。”亚拉达说,“按你的那一套,我有权自行决定战术。”

“我今天只是来观战的,”达力拿说,“连本军的指挥官都算不上。你可以选择适合你方的战略,我不会插手。”

亚拉达思索片刻,接着暗骂几句。“达力拿言之有理,姑且听他的。仆族智者即将后撤,叫士兵做好准备。石蛹大概快被捅开了,派遣一支突击小队护住琼心石。”

将军们说明了最新详情,传令兵闻得战术指令后便疾跑而去。亚拉达和达力拿并肩而立,注视着仆族智者向前推进,他们的歌声响彻战场。

没过多久,他们动身后退,恭敬地跨过死者的遗体,动作如往常般小心。早有准备的人类军队追赶在后,阿多林身穿锃亮的瑛甲,带领一支生力军展开突击,大破仆族智者的阵线,抵达石蛹所在之地。其余的人类士兵涌入他们打开的缺口,将仆族智者逼至侧翼,对手的撤退演化为了战术上的灾难。

不过才几分钟,仆族智者就放弃攻打高地,跳过深渊落荒而逃。

“诅咒之地啊,你怎么那么善于掌控战局。”亚拉达小声说,“ 我就恨你这一点。

达力拿眯起眼,发现一些仆族智者逃兵在另一座高地上驻足,与战场相隔不远。尽管大部队仍在后撤,他们却久久不肯离去。

达力拿挥挥手,接过亚拉达的侍从递来的望远镜。他将其举起,对准那群仆族智者。有一个身着璀璨盔甲的人影伫立于那座高地的边缘。

那是在塔地之战中现身的仆族智者碎瑛武士 ,他想, 当时他差点把我杀了

关于那次交手,达力拿所记不多。他受尽打击,几近昏迷。这位碎瑛武士为何没有加入今天的战斗?否则他们没准早就能捅开石蛹了。

达力拿的心头闪过一丝不安。无疑,那个眼观六路的碎瑛武士完全改变了他对这场仗的理解。他以为自己能摸清战场上的形势,现在却突然觉得敌人的兵法比他想象的更为玄奥。

“有些仆族智者还留在那儿?”亚拉达问,“在看我们?”

达力拿放下望远镜,点了点头。

“往日的战役中,他们有过这样的举动吗?”

达力拿摇摇头。

亚拉达略作沉思,随后命令高地上的士兵保持戒备,同时派出斥候监视敌情,以防仆族智者突然反扑。

“多谢。”亚拉达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回头对达力拿说,“你的建议用场很大。”

“既然你听得进我的谋略,”达力拿侧身对他说,“何不在国事上相信我一回?我可是在为王国考虑。”

亚拉达端详着他。后方,阿多林从石蛹中扯出琼心石,全军爆发出胜利的欢呼。另一些士兵四下散开,留意是否有敌军反攻的迹象,不过仆族智者没有回头。

“我有这个心思,达力拿。”亚拉达终于说,“然而我担心的不是你,其他轩亲王才是障碍。我或许信得过你,但他们向来不值得交心。你叫我冒险,我这边的不确定性太大了,撒迪亚斯在塔地上对付过你,其他人会把他的伎俩套用到我身上。”

“如果我能说服别人呢?如果我能向你证明他们是可靠的呢?如果我能改变王国的命运和这场战争的走向呢?你会不会追随我?”

“没门。”亚拉达说,“抱歉。”他转身备马。

达力拿悻悻归营。他们获胜了,可亚拉达态度没变。达力拿做了这么多理直气壮的正事,怎么就劝不了像亚拉达那样的人?仆族智者更换了战术,没有请上他们的碎瑛武士,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他们就如此害怕损失这套神兵?

慰问过士兵、向国王报告后,达力拿终于回到了军中的营堡。一封未拆的信件被他收入眼底。

他遣人去找纳瓦妮读信,自己则站在私人书房内等候,两眼直盯着墙壁,上面原本刻着些古怪的铭文,虽说字迹已经被人磨光,划痕也一并消去,可是发白的石墙依旧提醒着他:

六十二日。

六十二日内,他要觅得答案。算至今天只有六十日了。他要救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时间十分紧迫。虔诚者会把预言斥为胡闹,这还算宽容,更有甚者会将其划进渎神的范畴。预卜未来是虚渡的异术,一直被教会严加禁止,就连玩票性质的猜测也难免招来非议,因为此举会鼓动世人去探查未来的奥秘。

他怀疑这些文字是他亲手刻上去的,所以他无论如何都选择相信。

纳瓦妮到场后浏览了一遍信件的内容,大声朗读起来。这封信寄自一位老友,此人即将光临破碎平原,也许能为达力拿提供问题的解决之道。 nyQ+Yc7JNOaXBA/XRYt6247B1lETGQsrXWJ3rkYOKSjpVc9VRDts9JgAhraX85m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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