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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明火

告别至亲的悲苦宛如降自青天的不测风雨,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多年前迦维拉尔的逝去令人万般痛心,然而碰到这等事……我几近肝肠寸断。

——摘自纳瓦妮·寇林的日记,写于1174年第一月第一周第三天

沙兰睡眼惺忪地爬下小床,心中恐慌不已,一不留神撞到了润石杯。虽然她用了蜡来作固定,但高脚杯还是被冲力掀翻,就快无光的润石撒了一地。

舱内烟味很浓,她快步来到门边,披头散发,心跳不止,先前还好是和衣而睡。她甩开门。

外面的过道上站着三个人,他们背对着她挤作一团,手中高举火把。

火灵在火把四周舞动 ,迸出簇簇火星。是谁把明火带上了船?沙兰心生疑惑,呆立在原地。

甲板上传来阵阵呼喊,船似乎没有着火,可这些人是谁?他们挎着斧子,直冲迦熙娜的船舱而去,那里的舱门大开着。

几个人影在其中晃动。在这仿佛凝固的惊恐一刻,一个人把什么东西扔到另外几个人跟前,他们纷纷向外退开,留出空间。

那是一具身着薄纱睡衣的躯体,其人双目圆睁,神采全无,胸口血流如注。受害者是迦熙娜。

“下手精准点。”某人说。

另一人跪下来,猛地将一把细长的匕首扎进迦熙娜的胸脯。沙兰亲耳听着匕首刺穿人体,当啷一声碰到底下的木板。

沙兰放声大叫。

一个人朝她转过身。“喂!”说话者正是幺伯口中的“新手”,他个子很高,相貌呆板。她不认识其他人。

沙兰被恐惧和狐疑包围,做了一番心理斗争后,她奋力关上自己的舱门,用颤颤巍巍的双手插好门闩。

飓风之父!飓风之父!她从门边逃开,这时门外响起一声重击。那些人根本不需要挥斧子,只要拿肩膀用力地撞几下,就能破门而入。

沙兰跌跌撞撞地摸向小床,掉落在地的润石随着船只的颠簸来回滚动,她一脚踏上去,差点滑倒。透过靠近舱顶的窄窗——这扇窗子实在太小,人无法爬出去——她只能看见一方暗色的夜空。上方的呼声持续不断,有人从木制甲板上走过,脚下噔噔作响。

沙兰浑身发颤,仍旧没有缓过神来。迦熙娜……

“剑。”那是图腾的声音,他正伏在她身边的舱壁上,“嗯……那把剑……”

“不!”沙兰一声尖叫,双手抱头,指尖埋进了头发。飓风之父!她在瑟瑟发抖。

噩梦。这是一场噩梦!不可能——

“嗯……战斗……”

“不!”沙兰不由得加快了呼吸。外面的人还在用肩膀撞门。对于这种情况,她毫无准备,也难以面对。

“嗯……”图腾的口气不太高兴,“谎。”

“我不知道该怎样利用谎话!”沙兰说,“我没有练过。”

“是的。是的……记起……曾经……”

舱门吱嘎作响。她敢不敢记起? 她能不能记起? 一个把玩闪光图案的孩童……

“我该怎么做?”她问。

“你需要飓光。”图腾说。

埋藏在深处的记忆已然苏醒。她不敢触碰的尖刺崭露锋芒。她需要飓光来驱动飓能术。

沙兰在小床边跪下,尽管不明所以,却还是使劲一吸气。飓光从她身边的润石中流出,注入她体内,变作在血管中肆虐咆哮的暴风。船舱骤然变暗,漆黑如幽深地洞。

随后她的皮肤上漫出飓光,仿如从沸水中升腾而起的蒸汽,为船舱投下迷离的光影。

“现在怎么办?”她追问。

“塑谎。”

什么意思?舱门反复作响,突然哗啦一声,门中央裂开了一条大缝。

沙兰吓得呼出一口气,飓光化作云雾,从她身上逸出。她感到自己几乎能触摸到这缕光芒。 她能察觉到它的潜在力量。

“方法呢?”她一问到底。

“示真。”

“这讲不通!”

就在这个关头,舱门被人撞穿,沙兰手脚大乱。几道金红火光漏进舱内,来者心怀不轨。

光雾从沙兰身上涌出 ,越来越多,相互融合,幻化为一个发光体,此物呈现站姿,显得模糊不清。它穿过门口,照亮了来人,挥了挥像是手臂的部位。沙兰本人则跪在床边,匿于阴影之中。

入侵者的视线被发光体所吸引,他们随后转身追了上去,实乃万幸。

沙兰发着抖,紧贴舱壁缩成一团。船舱黑得不见五指,上头传来船员的号叫声。

“沙兰……”图腾在暗处颤动不已。

“去甲板上看看,”她说,“然后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他在挪动身子时悄无声息,她不知道他会否领命。连做几次深呼吸后,沙兰立起身,两腿直哆嗦,可她愣是站着没动。

她稍微定了定神。现在的状况糟糕至极,然而在父亲命绝的那一晚,她被迫采取的行动才是万恶之首, 没有哪件事能与之相比 。既然她熬过了那一关,这一关也能攻克。

这些人的来头必定和卡波萨相同,迦熙娜所担心的刺客就是他们。这伙人最终还是得手了。

噢,迦熙娜……

迦熙娜死了。

日后再伤悲。沙兰要拿那些夺船的武装分子怎么办?她该如何逃出去?

她摸索着来到过道上。这里光线晦暗,只有从甲板上漏下的火光。她耳中的叫声愈发凄厉。

“杀。”一个声音冷不丁地传来。

她吓了一跳,不过那自然是图腾在说话,不会有别人。

“什么?”沙兰哑声问。

“有几个黑乎乎的人在杀人。”图腾说,“水手们被五花大绑,有一个死了,鲜血直流。我……我理解不了……”

噢,飓风之父啊 ……上方的吼叫逐步升级,靴底刮擦甲板的声音却消停了,武器的撞击声也不再响起。若干船员被抓,起码有一人已遭杀害。

沙兰在暗中窥到了惧灵,它们从木料里冒出,在她周围不住地蠕动。

“那些人怎么样了?他们刚刚还追着我的分身跑呢。”她问。

“在看海。”图腾说。

想必他们相信她已经跳了海。沙兰摸着黑来到迦熙娜的船舱,心中直打鼓,以为自己随时会绊到她的尸体。但迦熙娜不见了。那些人难不成把她拖到了甲板上?

沙兰走进迦熙娜的船舱,关上门。由于插销上不牢,她只好推来一只箱子挡住舱门。

她得想个办法。她东摸西碰,把手伸进迦熙娜的旅行箱。那伙人已经打开了箱子,里面的衣物被他们翻得乱七八糟。沙兰寻至箱底,拉开密袋,光线忽然溢满了船舱。润石耀光四射,沙兰一时睁不开眼,只得别过头。

图腾靠着她,在地上不停震颤,显得很焦虑。沙兰扫了一眼小船舱,舱内一片狼藉,遍地都是衣物,卷纸散落四处。迦熙娜的储书箱不见了踪影。床上的血泊是刚留下的,还未渗进床单。沙兰很快移开了视线。

甲板上陡然划过一声高喊,紧接着是一阵闷响。船员的哀号愈加凄楚,她听见托兹贝克在对那伙人嘶吼,恳求他们放过他的妻子。

全能之主在上……刺客正在挨个地处死船员。沙兰必须有所行动,不计一切。

沙兰又低头看了看内衬黑布的夹层,润石全部藏于其中。“图腾,”她说,“我们要给船底施一次塑魂术,好让整艘船沉下去。”

“什么!”他提亮声音,嗡嗡地响成一片,“人类……人类……吃水?”

“我们喝水,”沙兰说,“但我们不能用鼻子吸水。”

“嗯……不懂……”图腾说。

“那个团伙把船长一行人都抓住了,正要处死他们。我可以搅乱局面,为他们制造良机。”沙兰把手放到润石上,深吸一口飓光。 她感到体内燃起一团烈火 ,全身仿佛爆裂在即,活生生的飓光来回冲撞,想要钻出她的毛孔。

“告诉我该怎么做!”她喊道,音量拔高了好几度,远超她的本意。刚才吸进的飓光催促她拿出行动。“我以前施过塑魂术。我必须再试一次!”她一说话,团团飓光便从口中冒出,犹如人在冷天呼出的热气。

“嗯……”图腾紧张地说,“我会充当中介。看。”

“看什么?”

看!

裂影界。上一回,她差点死在了那个地方,只不过该处不能以“地方”相称,又或者它其实算得上?这要紧吗?

她搜索着近期的回忆,想起前一次施行塑魂术时,自己一不小心就把高脚杯变成了鲜血。“我得讲真话。”

“你已经讲得够多了。”图腾说,“马上看。”

船消失了。

一切……都爆裂开来,舱壁和舱内的陈设稀里哗啦地碎成一片,化为细小的黑色晶珠。沙兰料想自己会跌进那片晶珠海,但她反而落到了坚实的地面。

沙兰所站之处被暗天笼罩,远方挂着一轮微小的白日。她脚下的地面反着光——黑曜石?她转身四顾,大地呈墨色,材质如一。不远处,许多珠子——形似能够储存飓光的普通润石,只不过又小又暗——在地上弹来弹去,最终静止下来。

大地之上,树木鳞次栉比,宛如繁盛的水晶,光秃的枝杈尖利而透亮。不远处,空中飘着星星点点的光芒,好似孤零零的烛火。 那是人 ,她恍然大悟, 人的思想投射在知界域中,从而形成了这些光 。几十团更为微弱的火光汇聚在她脚边,可她几乎分辨不出,因为它们实在过于渺小。 难道是鱼的思想?

她回过身,迎面撞上了一个长着符号脑袋的生物。她一惊,连蹦带跳地往后退去,喉咙里发出一声尖叫。这些怪物……它们的形象总是挥之不去……它们……

那是图腾。他站得笔直,身材瘦削,却略显朦胧,周身通透。他的头部被一个复杂的图案所代替,其中布满了锋利的线条和不可名状的几何图形,似乎找不到眼睛。他背着双手而立,身上的袍子僵挺无比,不像是用布做的。

“去,”他说,“把它挑出来。”

“挑什么?”她一张口,飓光就从唇边溢出。

“你的船。”

虽然他不长眼睛,但她觉得自己可以捕捉到他所视的方位。她望向光滑的地面,发现了一颗小珠子,脑中突然生发出一种印象。那是一艘船。

“风之愉悦”号。这艘船归托兹贝克和他父亲所有,已经有些年头,却不朽败,仍然靠得住。全船经过精心的管理,受人爱戴。年复一年,它载着船客乘风破浪,出海经历十分傲人。在此处,船只以晶珠的形态出现。

实际上,它能思考。这艘船具备思维能力,或者说……它反映的是船员的心理——这些人在上面干活,对船很了解,时常会想到它。

沙兰把珠子捧于掌心,对它轻声道:“我要你作出改变。”这颗珠子小归小,却沉得出奇,仿佛整艘船的重量都压在了上面。

“不。”珠子作出了回答,不过传话者是图腾,“不,我不能改变。我必须效忠。我安于现状。”

沙兰看看图腾。

“我会充当中介。”他重复道,“……作翻译。你还没准备好。”

沙兰回望手中的晶珠。“我身上有很多飓光,我会把它给你。”

“不!”珠子愤怒地答道,“我效忠。”

它确实想维持船的原状。经过长年累月的效忠,它相当自豪,对此她感同身受。

“他们快死了。”她喃喃道。

“不!”

“你能感觉到。他们快死了,你的甲板上血流成河,你效忠的人将会一个接一个地被放倒。”

她深有感触,眼前现出船上的惨状。刺客正在处决船员。附近,一朵飘浮的烛火熄灭了。被抓的八人中已有三人丧命,但她不知道受害者是谁。

“要救他们,只有一线机会,”沙兰说,“那便是改变。”

“改变。”图腾低声转述船的话。

“如果你作出改变,他们或许就能逃离夺命恶人的折磨。”沙兰低声说,“这么做虽不保险,却能给他们机会游出生天。‘风之愉悦’号,尽份力吧,你可以帮他们最后一个忙。请你为他们而改变。”

一片沉寂。

“我……”

又一团光熄灭。

“我会改变。”

转瞬之间,沙兰体内的飓光全数散尽。她吸进大量飓光,附近的宝石纷纷破碎,一阵遥远的断裂声从实界域传来。

裂影界消隐无踪。

她回到了迦熙娜的船舱。

地板、舱壁和舱顶渐渐没入水中。

沙兰一头扎进冰冷刺骨的黑暗深海。她在水中万般扑腾,由于衣裙裹身,活动难免受限。她周围的一切都在下沉,人们的日常用品均被海水吞噬。

她发狂似的寻找海面。她原本有个模糊的想法,准备游过去帮助被绑的船员解开绳子,而现在她发现自己根本招架不了,甚至难以上浮。

黑水似乎活了过来,一种未知之力扼住了她。

她越坠越深。 efbFfEXUCpslxjGMUUKopukAccqyrFgB8ffJhtT/MjgBIU6G9ZHAtjz/HWBhVnC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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