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三问

疫情之下，知命之年，常常扪心自问：影响我一生的事是什么？影响我一生的人是谁？影响我一生的话是哪些？我把它叫作人生三问。在人生的每个阶段、每个历程中，总会有一些影响自己的人和事、书和话。回望这些年来的几段经历，几件事、几个人、几句话历历可数。

一

2007年，我发起成立北京国际城市文化交流基金会（前身为北京国际城市论坛基金会），开始做公益，为贫困地区中小学送字典。每到一个学校，送完字典，都会安排我给孩子们上一堂励志课。

讲什么呢？这是我很犯愁的事。思来想去，既然给孩子们讲，就讲比较简单的三个字吧。

第一个字，懂。人的一生中，究竟该懂些什么呢。懂字的右下角是一个重要的“重”字，意味着总要懂得什么是最重要的事吧。有一次，听一位小学老师讲课。她说，对孩子们最重要的三件事：一是运动，二是阅读，三是礼仪。是啊，运动是健康之本，阅读是能力之基，礼仪是素质之要。但要真正懂得这些道理并非轻而易举。懂字的右上角是个“草”字，意思是很重要的东西可能在杂草丛中。懂字左边是个“心”字，恐怕只有用心才能获得。孩子们如此，大人们也如此。

第二个字，悟。悟字由“心”字和“吾”字组成，佛教解释为“真我”“开悟”，王阳明解释为“吾性自足”，源于人的本性。对于孩子们来说，这么深奥的道理当然很难理解，但最简单的一点就是相信自我、发现自我、改造自我、超越自我。怎么才能做到这一点呢？从心开始，信心、用心和耐心。当和孩子们一起朗读“信心造就梦想，用心汇聚力量，耐心带来坚持”时，我顿感热血沸腾，心潮澎湃，一种力量、一种希望向孩子们召唤。

第三个字，悦。兑现心中的承诺，心想事成，这就是悦。悦就是快乐，快乐就是开心，开心就是幸福。钱钟书说，快乐的“快”字决定“乐”的本质——乐是很快会过去的。但只要把心打开，乐也会很快回来。我们教孩子们如何立大志、如何学本领、如何一步步走向成功，但我们又教给孩子们多少如何才能快乐、如何才能开心、如何才能幸福呢？

我们的公益事业一直持续着。我们已向上百所学校捐赠几十万本字典，我的励志课也在继续。或许，长大后的孩子们不会记得我说过的那些话，但我坚信，就像不记得小时候我们吃过多少馒头和米饭一样，其早已融进了我们的身躯和骨肉里。

人的一生中，最重要的就是这三个字：懂、悟、悦。懂就是知道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悟就是知道最根本的东西是什么。悦就是知道最快乐的东西是什么。其实，我每上一堂课，对自己都是一次反省和激励。

二

我是从朝阳这片土地上成长起来的。我最喜欢北京，北京我最喜欢朝阳。朝阳是一个充满朝气和阳光的地方。这里的很多人和事打动着我、感染着我、教育着我。其中，朝阳的三位女性给我留下了深刻而难忘的印象。

第一位叫司堃范，一位退休护士长。2007年，我们同时被评为“感动朝阳的十大新闻人物”，当时她已77岁。她是北京朝阳医院第一批护理工作者，也是中国第一个国际红十字会“南丁格尔”奖章获得者。1988年她退休后在团结湖社区创建“司堃范志愿者爱心工作室”，组织“独居姐妹互助组”和“低龄老人帮助高龄老人服务组”，长期为孤寡老人和独居老人服务。她的一段获奖感言让我记忆犹新，她说：“一个人在高兴的时候、微笑的时候、快乐的时候，身体内会自动分泌出一种激素，这种激素可以杀死身体内部各种病毒，使身体回归到健康状态。”这是我一生中听到的最伟大、最受益也最难忘的话。这段话让我领悟到健康的本质、生活的乐趣和生命的真谛。之后，我请人写了一幅“好好工作、天天快乐”的字挂在办公室。十年后，86岁的司堃范老人离开了我们，但她的这些话却激励着我在天天快乐中好好工作。

第二位叫郑丹娜，一位小学老师。2010年，我和郑老师分别被评为“北京市劳动模范”和“全国先进工作者”。在颁奖大会上，她为我们表演了一个《让孩子们爱我》的节目，令人感动。从1993年起，郑丹娜一直坚守在朝阳区垂杨柳中心小学的讲台上，和学生们一起写下几百万字的“悄悄话”，并摸索出“全接纳、慢引导”的教育理念。后来，她当上学校书记，也成为政协委员，我们经常见面，一起开会。2015年，我特邀她一起去贵阳市高坡乡给孩子们送字典，她很乐意并一同前往。途中我问她：“孩子们为什么那么喜欢你？”她只说了一个字：爱。她引用论语的故事，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问知（智），子曰：“知人。”郑丹娜正是这样，用爱与学生沟通，以爱引导学生成长，让爱悄悄走进学生的内心世界。用孩子们的话说：“郑老师，遇见您真好！”

第三位叫殷金凤，一位社区居委会党委书记。我们很早就认识了，她的办公室就在我们单位对面，但在办公室从来见不着她。她每年走访居民上万次。嫁娶生子祝福访、乔迁之喜拜贺访、重病逝世探视访、残疾特困慰问访、邻里纠纷调解访、刑满释放帮教访、遇困失业及时访、特需老人帮扶访、功臣名人关爱访、驻区单位定期访，她用双脚跑出来的“十必访”，再难的事在她这个“解难书记”那里都不再难了。殷金凤的“金句”：“喊破嗓子不如做出样子”被广为传诵。她牵头创办的“殷金凤工作室”，并成为社区的“智库”。我每次见到她，她总在社区。她是全国劳模，也是北京榜样，但她却始终是一位最基层最普通的社区干部，一位不求回报的持续奉献者，一位我们身边最美的人。

这三个女人，用快乐、用爱、用奉献影响着我们这个社会，影响着我们身边的人，也深深影响着我。她们用自己的生命践行着人生的真谛：快乐、爱和奉献。

三

在我的人生经历中，读过很多书，写过很多字，听过很多话，但最为受用的是这三句。

第一句，读好书，交高人，见世面。这句话不是我的原创，是很早以前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具体是哪一年、谁说的，已经记不得了，但这句话却深深地影响着我。每次买到一本好书，都觉得自己遇到一位“知音”；每次得到别人的指点，都觉得自己碰上了一位高人；每次去一个没有去过的地方，都觉得自己又见了一次世面。有一次，我陪领导外出考察，闲暇时我向他请教最近在读什么书，他没有回答我。考察结束，他问我：收获如何？我说大开眼界。回京途中，他对我说了一段话：“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行千里路不如阅人无数，阅人无数不如高人指路，高人指路不如自己感悟。”一语道破，意味深长啊！

第二句，平常心，平凡人，平安一生。有一次，我在杭州出差，晚上到宋城看戏。见一老者提笔卖字，走近细看，一幅“平常心平凡人平安一生”笔力劲挺，一字见心。我好喜欢，于是问：“这幅字，多少钱？”老者抬头，看我像是真心要买，沉思片刻后回答：“八十块！”就这样，八十块便遂了我的心愿。平平常常、平平静静、平平淡淡、平平安安，不正是我们这些平凡人的最好生活吗？！

第三句，知行，知足，知止。我很敬仰历史上的三个人物：王阳明、曾国藩、李叔同，并一度沉湎于他们的思想，陶醉于他们的人生。知行、知足、知止，也正是在他们思想观照下获得的人生启迪。有一天，我遇到了西安女书法家王喜慧，便请她为我题写了这幅字。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它是生命的原动力。如果对欲望不能节制，那么，很可能适得其反。我们向前生活，但我们向后理解。用老艺术家乔羽的话说，不为积习所蔽，不为时尚所惑，不为浮名所累，不正是人生觉醒的现实观照吗？！

很多年过去了，这三句话一直挂在我办公室的墙上，记在我的心里，融入我的生活中，并将一直成为我的座右铭。

2020年3月3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