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思想史的层面看,“柯尔施问题”的实质在于: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思想发展过程中是否存在一个从哲学到科学的飞跃,或者像阿尔都塞所说的“认识论断裂”?马克思和恩格斯在创立新世界观后,是否整个转向实证科学,并完全拒斥了哲学?纵览马克思和恩格斯的有关文本,我们先尽可能准确地梳理经典作家的哲学观演变史。
在1837年11月的《给父亲的信》中,马克思说:“我应该研究法学,而且首先渴望专攻哲学”,“没有哲学我就不能前进”。 这里的哲学专指黑格尔哲学,当时马克思为了克服康德、费希特法哲学的理想主义,转向了自称能够统一实然和应然的黑格尔哲学。
在1838~1840年写成的博士论文《德谟克利特的自然哲学与伊壁鸠鲁的自然哲学的差别》中,马克思说:“世界的哲学化同时也就是哲学的世界化,哲学的实现同时也就是它的丧失。” 这一时期马克思信奉青年黑格尔派的自我意识哲学,但是他注意到哲学的自由精神不能被束缚在抽象的理论形式之内,必须在实践中获得鲜活的感性内容。
在1843年的《〈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说:“哲学不消灭无产阶级,就不能成为现实;无产阶级不把哲学变成现实,就不可能消灭自身。” 这一时期马克思受到费尔巴哈人本主义的启发,领悟到存在决定思维,哲学本身就属于这个世界,观念领域的哲学革命唯有通过现实世界的无产阶级革命才能完成。
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说:“费尔巴哈的伟大功绩在于:(1)证明了哲学不过是变成思想的并且通过思维加以阐明的宗教……(2)创立了真正的唯物主义和实在的科学,因为费尔巴哈使社会关系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同样成为理论的基本原则。” 这一时期马克思会通黑格尔、费尔巴哈、恩格斯等人的思想,以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对象性存在取代形而上学的绝对存在作为哲学的出发点和归宿,由此超越了人道主义和自然主义的抽象对立。此处马克思将哲学和“实在的科学”对举,意味着抽象的哲学只能把握实在的影子,唯有从社会关系出发的科学才能揭示真正的实在。只是由于误读了费尔巴哈的对象性和社会关系等概念,马克思对他给予了过高评价。
在1845年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说:“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 这一时期马克思进一步确立了人类实践生活在其理论的中心地位,不仅与唯心主义、一般的旧唯物主义,也与费尔巴哈的人本学唯物主义划清了界限。
在1845年秋至1846年完成的《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和恩格斯说:“在思辨终止的地方,在现实生活面前,正是描述人们实践活动和实际发展过程的真正的实证科学开始的地方。关于意识的空话将终止,它们一定会被真正的知识所代替。对现实的描述会使独立的哲学失去生存环境,能够取而代之的充其量不过是从对人类历史发展的考察中抽象出来的最一般的结果的概括。” 这段话明确地否定“独立的哲学”而肯定“真正的实证科学”,历来受到科学主义的马克思主义的高度重视。那么,有没有立足现实生活的哲学?“真正的实证科学”是否属于一种新哲学?人本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往往会给出肯定答案,但马克思本人此后提到的哲学,几乎都是在意识形态或思想上层建筑的意义上来讲的,而用历史科学来称呼自己的理论。
在1876~1878年完成的《反杜林论》中,恩格斯说:“现代唯物主义……把2000年来哲学和自然科学发展的全部思想内容以及这2000年的历史本身的全部思想内容加到旧唯物主义的持久性的基础上。这已经根本不再是哲学,而只是世界观,这种世界观不应当在某种特殊的科学的科学中,而应当在各种现实的科学中得到证实和表现出来。” 这段话与《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的上述引文是相呼应的。恩格斯宁愿将“现代唯物主义”称为世界观,也不承认这是一种新哲学。他继续否定了作为“科学的科学”的“独立的哲学”,而主张代之以“真正的实证科学”。
学界同人在求解“柯尔施问题”时,上述经典文本是最基本的根据。然而,面对同样的文本,读者仍然可能得出迥然不同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