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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

到了新的工作环境,任雷诺振作了很多。马副主席打电话说,你那同学,还真有两手,半年就在《协商论坛》上了四篇报道。

最关键的,我听说任雷诺很快进入了他真正的角色,开始和侯主席练球了。进了大衙门,任雷诺真的进步了,能把成见放进肚子里,笑脸摆到外面了。

侯主席上任后,让人把闲置多年的资料室收拾收拾,改成了乒乓球室。但整个政协没有乒乓球高手,侯主席连对练的人都找不到。任雷诺去政协的第二天,马副主席就让他去陪侯主席打球。

球打得怎么样?侯主席本来没有对任雷诺抱多大希望,他以为任雷诺肯定是马副主席的什么关系。这年头,想朝政协调的人多了。侯主席才来,没太管下面的事。

任雷诺回答,差不多吧。

差不多?侯主席很意外。在领导面前,一般人都会谦虚一下,留点把握,是礼貌,也算是给自己留条退路。万一交起手来输了,也算有言在先。任雷诺没有谦虚,他跟侯主席说,应该还不错。这是实情,任雷诺夺过沿淮县教育系统的乒乓球冠军,他有不谦虚的资本。

侯主席生得高高大大,乒乓球打得相当好。因为天热,上衣很快就湿透了。反正都是男人,侯主席也跟其他人一样,脱了上衣光着膀子。任雷诺后来跟我讲,说他特别受不了的是,一个成年男人拿着湿毛巾谄媚地去给另一个成年男人擦背上的汗。这事其实我们早已司空见惯,我宽慰任雷诺,你想啊,如果侯主席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拒绝了那个上前去给他擦汗的人,多伤人心啊!别管他们了,只要你不去擦不就行了?

第一天对打的结果,任雷诺输了五局,赢了四局。侯主席第一次遇上真正的对手,大呼过瘾。

任雷诺明显不服气,他觉得他有把握打赢侯主席,这两年没摸过几次球拍,刚刚找回来感觉,又结束了。侯主席晚上还有活动,只好约好第二天再战。

任雷诺到政协一个月不到,县里开始搞公务员清贷工作,银行拉出的名单中有任雷诺。他给人家担保三万块钱,贷款人联系不上。任雷诺慌了,按规定,担保人工资当月起停发,充贷款。

牛天跟我说,他找过银行的人了,人家说这是县长主抓的事,银行做不了主。我仗着跟那家银行的领导熟,打电话问,能不能发一部分?我这同学,可是靠工资吃饭的。你停了他工资,他怎么生活啊?银行领导也很无奈,牵涉的人太多,县长专门指示,谁也不能开口子。

谁都知道侯主席当常务副县长时跟县长关系铁,但依任雷诺的脾气,是断不会向侯主席求助的。球友是球友,不能污染了这层关系。任雷诺多次在我们面前说过这话,堵死了我们让他找领导的路子。我想了个法子,请马副主席在侯主席面前提一下这事。我的意思是,侯主席这次要是解了任雷诺这么大的急,任雷诺也是人,心存感激这是必然的,有利于将来政协的安定团结。最后这句话我没敢说,怕马副主席埋怨我送了颗定时炸弹给他。任雷诺毕竟是我推荐过去的。

果然,侯主席马到成功。我打电话给任雷诺,心想他肯定会为自己当初的担保后悔不已的。没想到,任雷诺还是理直气壮的,我后悔什么,又不是我的错,要怪也只能怪我那朋友不江湖。明儿个你杨从众遇到难处了,让我担保贷款,我能不担保?

任雷诺还真问倒了我。

交友不慎说明你也有问题。我不甘心,跟任雷诺炫耀我就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问题。我那些朋友,谁会做这样的事?

你还好意思提你那些朋友!醒醒吧,他们哪个不是冲着你头上的乌纱帽去的?任雷诺直戳我的肝脏,杨从众,还记得你拍胸脯跟我们讲你那个副乡长绝对是你好兄弟的场面吗?那么好的兄弟背后还捅你刀子?

我一时无语。官场上所谓的朋友,谁不明白啊?

任雷诺继续戳我,我承认我没有多少朋友,但也没有多少敌人。你敢说你没有敌人?做人,最重要的是,坦坦荡荡。

接下来发生的事,证明我的苦心根本没起作用。马副主席夜里给我打电话,问,任雷诺是不是有病?我一愣,马上意识到任雷诺肯定又犯浑了。马副主席说,下午打完球,侯主席招呼几个球友一起吃饭。任雷诺突然问侯主席,前年禁烧表彰,所有参与单位都有奖金,为什么独独没有我们教育局?我在电话里讪讪地说,这事任雷诺跟我提过。马副主席很气愤,侯主席哪能记得几年前的事?任雷诺还不罢休,提示说,我当时给你发了个短信,可能你生气了,让秘书问我是谁。我说我是教育局的任雷诺,结果,那年只有我们教育局没奖金,全局上下都埋怨我找事,白白忙活了一个麦季。侯主席很尴尬,一时应对不上来,随口敷衍道,怎么能是白忙活了?工作嘛,也不是为奖金……

还好,侯主席并没有计较,任雷诺很快被正式调到政协,在办公室配合工作。谁都知道,任雷诺赢得领导青睐是因为他的球技,他就像一杆旗,引得政协大小干部私下里都开始练起了乒乓球。沿淮县的乒乓球馆也应运而生,生意还特别火。

任雷诺的生活重新有规律起来,晚上下班回去画画,一周打三次球。这规律先前被燕小琴的事给打乱了。朱求是跟我说过,任雷诺找过好几个相好的。他说他要报复,为他曾经的坚守。这是好事,我说。任雷诺知道去找女人,总比搂着一个充气娃娃睡觉好。有一次我去任雷诺住的地方,在他床头发现了一个充气娃娃。那东西我第一次见,以前只是听人家说过。任雷诺瞥了我一眼,有什么奇怪的,你们找个二奶比买个母鸡都容易,还不兴我用充气娃娃?任雷诺并没打算转移话题,他还就此发了一通议论。充气娃娃惹着谁了?比起女人,我更喜欢这个东西。它对我多忠诚啊,不欺骗我,更不会背叛我。这事我以前没敢跟外人说,心里却一直担心,像这样下去,任雷诺早晚会疯掉的。朱求是这么一说,我反倒放心了。我相信朱求是的话,他们俩都在城里,经常在一起胡吃海喝。别看朱求是只是一个城管队队长,没见他什么时候缺过钱。沿淮县到处都在大兴土木,谁不巴结他?有次朱求是喝多了,当着任雷诺的面跟饭馆老板咬过牙印,我这哥们儿,什么时候来都记到我头上。朱求是这人我们都清楚,有钱是有钱,但谁也别想占他多大的便宜。任雷诺可不客气,从网上钓到女人就朝饭馆带,账都记到朱求是名下。其实也不会多到哪儿去,县城这么小,好歹有点面子的女人谁不怕碰上熟人?

朱求是还跟我们爆料,任雷诺曾被人砍伤过。

有天晚上,任雷诺给他打电话说外面下雪了,咱去喝酒吧?朱求是在电话里笑,说他是典型的文艺青年,下雪跟喝酒有什么关系?笑是笑,酒还是要出来喝的。喝到中途,任雷诺接了一个女人的电话,听口气像是刚钓上来的。任雷诺也不瞒朱求是,说是有个插座闲着,他得去插上。那个时候任雷诺微醺,还能在雪地上骑车。第二天一早,朱求是就接到他的电话,让他送点钱去医院。朱求是去了,医生正在给任雷诺缝针。他背上有三处刀伤,胸前一处。原来,任雷诺去为女人接通电源后,趁着酒意,赖着不走了。他喝了酒,人家一个女人哪能拖得动他?结果女人的老公早晨突然从乡下回城开会,抓了个现形。

我的头皮一阵发麻,他怎么敢动有老公的女人?怪不得有段时间任雷诺一直躲着我们。

朱求是还故作神秘地问我们,知道那女人的老公是谁不?

我们都摇头。

乡人大主席。朱求是诡异地向我们伸开五个手指头,任雷诺跟我炫耀,那是他用过的第五个乡人大主席的插座。

好在,这些都过去了。任雷诺现在工作舒心了,业余时间画画打球,人正常多了。前几天我听到风声,说他跟燕小琴好像复婚了。

周末在街上遇到牛天,我让他联系任雷诺晚上聚一聚,都带上家属,也算为他们复婚祝贺。牛天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他们住是住到一起了,听燕小琴说,任雷诺不愿意办手续。牛天分析,可能是心里还疙疙瘩瘩的。我说,废话,哪个男人摊上这事心里没有疙瘩?

那一年的年底,马副主席给我打电话,让我赶紧联系熊局长,最好在教育局争取一下。政协两个进副科的指标,三个候选人。开会讨论人选的时候,侯主席一上来就提了两个年轻人,谁敢反对?就定下来了。

我没有找熊局长,熊局长要是知道了,暗地里说不定有多高兴呢。任雷诺啊任雷诺,就你那傻样,就是到了更高的机关,也升不上去。任雷诺借调到政协的时候,牛天跟我说,熊局长专门开了一次局党组会。会上有人听到熊局长对任雷诺的溢美之词,竟然不识时务地接过熊局长的话说,教育局得留住任雷诺,这可是个人才,他走了,宣传这一块是个很大的损失。牛天学着熊局长的样子,手一挥,让人才到最需要的地方去吧!熊局长不敢再阴,只好挑明了自己的意思,要求谁也不能跟政协的人说任雷诺的坏话,认认真真地把任雷诺这尊神送出去。任雷诺成了神,听到这儿,我也笑了。也难怪,任雷诺两次上书反映沿淮县教育存在的问题,虽说后来都被熊局长一一化解,但肯定也让他出过一身冷汗。牛天还说,任雷诺走后,熊局长长长地松了口气,说终于排除了一颗地雷。

后来碰到一起,熊局长主动跟我说过这事,教育局只有一个指标,那么多人争,怎么轮得上任雷诺?再说了,任雷诺又借调走了,名不正言也不顺啊。唉,他怎么没有在政协争取一下呢?我知道争取的意思,让任雷诺那个憨蛋给谁送礼,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任哥哥没有再给鲍书记打电话询问,再问明显是自己找难堪。任雷诺的政治生涯眼看就快要到头了。也不亏他,我一再叮嘱他给鲍书记送点钱过去,拉上这个关系不容易。任雷诺不服气——其实他什么时候都没服气过谁,鲍书记不是那样的人,要真是,行贿也得追究责任。他可不想犯罪。我说,送礼收礼这事哪能让你亲眼见到?你听到的还少?任雷诺很坚定,我不信谣言。我笑,天啊,你还当谣言?无风不起浪知道不?沿淮县这么小,别说鲍书记这样的大人物,就是你任雷诺捂着嘴在北关咳嗽一声,也能传到南关去。你就别装了,也别硬撑着了。该妥协的时候,咱必须得弯下腰。

我知道任雷诺是不会听劝的,他这个人,是一个能够把自己做得很彻底的人。每次都是这样,但我总是不死心,社会这么现实,我不信任雷诺看不到。 /cdhoIEMJU6pWirtCTjHK6jQ+UhEYKp6ZKltd/gIQ/qoDtpKqkAOyic/OFTsOkT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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