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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

我在乡里干满一届之后,我们的书记提拔了,副县长。乡长顺其自然,升为书记。这样一来,就空出个乡长的位置。乡人大主席是最具竞争力的——按沿淮县的惯例,乡人大主席就是乡长的过渡职务。但我也有机会,我分管的工作在各乡排名都靠前。不过,谁都清楚,这年头最关键的不是这个。

这时候,也是最敏感的阶段。县委、县政府楼上人心惶惶,都在四处打探消息,谁想着哪个位置,谁找了谁,谁送了多少……有机会的,竖着耳朵捕捉信息;还没轮上的,趁机收集行情,或者探探路,看个新奇。

一切都对我不利,组织上最后定下的考核对象是乡人大主席。我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亮出撒手锏,举报乡人大主席。去年秋末的一天晚上,我从城里回来,撞上乡人大主席把一妇女挤到墙上亲嘴。第二天一大早,乡人大主席就来找我,说他昨夜喝多了。我跟他打哈哈,我也喝多了。城建局那帮龟孙还能放过我?硬朝我嘴里灌,我都不知道怎么回来的。

之所以犹豫,是因为任雷诺。被乡人大主席亲嘴的妇女,是任雷诺的老婆,燕小琴。

任雷诺的朋友都知道,任雷诺有两大珍爱,一是画,二就是他老婆燕小琴。用他自己的话说,见到燕小琴,他才知道什么是爱情。

前面说了,任雷诺比我们大,却是我们中最晚结婚的一个。我们为他介绍了一个又一个女朋友,他却一点儿也不急,说他还没遇到让他有追求冲动的姑娘。

任雷诺爱上燕小琴的时候,她刚刚从麻纺厂下岗。她父亲是检察院的普通干部,当时就住在朱求是楼下。朱求是提醒任雷诺不要浪费时间,燕小琴比他小了整整十岁,又特别漂亮,人家怎么会看上他?任雷诺不死心,朱求是打算硬着头皮去做媒。词儿我们早就替他想好了,你燕小琴没工作,任雷诺好歹也是大学毕业,股级干部,这可是一桩前途看好的姻缘。可任雷诺拒绝了我们的好意,他要自己追,不让我们掺和。他觉得他的小燕子是女神(八字还没一撇呢,他就称人家小燕子了),别说他这样的大学毕业生,就是博士生也不一定配得上她。任雷诺动了大脑筋,他先写了一封匿名信,想试探一下燕小琴心里到底有没有他。任雷诺在信里面夹了个红心——用红线绕成的红心,很简单的一个造型。信上说,如果你有了心仪的男生,就把这个红心寄给他。任雷诺幻想的最好结果是,燕小琴把红心寄给他,两个人你情我愿,终成好事。让他失望的是,接到信后的燕小琴没有任何反应。朱求是给他出主意,燕小琴可能被你的文艺范儿吓住了。对于这样没文化的姑娘,你不能羞羞答答,直接上!任雷诺被鼓动,堵住燕小琴,像抓燕子一样牢牢地抓住她的胳膊,质问她高傲什么。燕小琴哪经过这阵势,被任雷诺趁机拥进怀里……

我下乡当副书记的第二年,乡农经站的会计出了车祸,我让在家里赋闲的燕小琴过来顶班。我没指望任雷诺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家伙感激我,但我从燕小琴见我时毕恭毕敬的态度看,我是帮他们解决了一件大事。

燕小琴是个不爱说话的女人,走路都低着头。任雷诺一直把她当成小燕子,女儿都十岁了,还像恋爱时那样一口一个小燕子地叫,像疼自己的女儿一样疼她。任雷诺经常跟我们说,好女人的一切都是向上的,眉眼、乳房、屁股……过了某个阶段,女人的一切才开始向下,连眉眼都是,没有了年轻时的气盛。他的小燕子是标准的好女人,她的一切始终是向上的,根本不像生育过孩子。

我们相信他的话。燕小琴的裸体我们都见过,婚前的,怀孕的,生育之后的,现在的……当然,都是在任雷诺的画布上。任雷诺不避讳这些,他说,真正的美,应该是面向大众的。说实话,我还真喜欢任雷诺的那些人物肖像画,很干净,有一种纯粹的美。

任雷诺要是知道燕小琴受到污辱,我想象不出他会多受打击。但我管不了这么多,我写了封匿名信,说乡人大主席生活腐化,利用职权与农经站会计燕小琴勾搭成奸。话是重了点,不重上级能重视?匿名信分别寄到纪委和组织部,很快就见效了。

纪委派人来查,乡人大主席不承认。但燕小琴经不住吓,承认说乡人大主席有天晚上在路上堵住她,亲了她,还在她身上乱摸了一通。没有上床,燕小琴反复强调,乡人大主席要脱她的裤子,燕小琴死活不答应。后来,过来一辆车,乡人大主席才罢手。

不用说,乡人大主席的乡长梦破灭了,我补上了这个缺。那一段时间,我沉浸在迎来送往的祝贺中,忘了燕小琴的事。

任雷诺到乡里来,我那天喝多了,还以为他来祝贺我呢。我跟他开玩笑,说县里调整干部也能拉动内需,你看,县城也好乡镇也好,这段时间饭馆都是客满。任雷诺不看我,嘬了一口我给他倒的浓茶,低声问,从众,燕小琴与那个乡人大主席,是真的吗?

听惯了任雷诺称呼他的小燕子,猛一听燕小琴,感觉特别别扭,酒也醒了一半。别听他们瞎说,你还不相信燕小琴?那么老实的一个人,怎么会有乱七八糟的事?不可能。最多,是那个乡人大主席想乱来……

狗日的,我去剁了那个狗日的!任雷诺把手里的杯子朝地上一摔,就朝外冲。

我说的是真心话。燕小琴不会说假话,乡人大主席肯定是没得逞。可这事,一传出来就走形了。我抱住任雷诺,心虚地劝他,你先听我说,乡人大主席这一段就没来上班,说是病了。你别在这儿折腾,你一折腾全乡不都知道了?

都这个时候了我还要什么脸?任雷诺涨红着脸,直喘粗气。

遇到这种事,哪个男人也冷静不了。任雷诺让燕小琴辞了工作,别说一千多,就是给一万也不能再进这个狼窝了。燕小琴声泪俱下,任雷诺还是不相信她。即便燕小琴没有失身,一想起自己心爱的小燕子被另一个男人摸过亲过,任雷诺心里就堵得慌。接下来的副科级调整,任雷诺斗志全无。这之前,任雷诺也错过了一次机会,听说他临时被派到九寨沟开会,回来已经尘埃落定。不用猜,肯定又是熊局长设的局。

年底,听牛天说,任雷诺离婚了。我们四个时不时地还会聚一聚,地点转到朱求是新开的江城大酒店。江城大酒店其实并不大,只有七个包房。现在都这样,酒店无论大小都喜欢在名字里加上一个“大”字。酒桌上的话题避开了女人,主要围绕官场的动态、上级的嗜好。我装着过尽千帆的样子,劝任雷诺,你在外面有几面彩旗没什么,何必非要拔掉家里的那面红旗呢?任雷诺奇怪地看着我,你的意思是,即使互相欺骗下去也比离婚好?我觉得很不道德,没感情了还不离,那是欺骗,是虚伪!我讨了个没趣,他还不解恨,又扔过来一句,杨乡长,这就是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人不离婚的原因?牛天俯在我耳朵边说,别理他,他喝多了。不用他劝,在任雷诺面前我的脸皮早练厚了。 SMAs6Pj+wEbcdZa46qTI3wcwD5ah2vp/5pIx8chDJBy6qk8LsvKzJrm7u0hxZ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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