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所述是从科学角度来解释幻觉。我们称之为“达尔文之光”。从自然选择的角度看待事物,我们就能看清幻觉被植入人类头脑的原因,也更有理由清晰地认识到这是一种幻觉。但是,如果你的目标是切实地从幻觉中得到解放,那么这种解释的价值就很有限——这也是此处偏离主线所要探讨的核心观点。
不信?试试下面这个简单的实验:(1)思考,其实我们对甜甜圈和其他甜食的欲望是一种幻觉——欲望假意允诺给我们比实际上欲望得到满足所得更大的快感,而且蒙蔽我们的双眼,使我们看不到伴随而来的失望;(2)在你做这样的思考时,拿起一个砂糖甜甜圈,放在面前十五厘米左右的地方。你会不会感觉到欲望神奇地变弱了?如果你和我是一样的,欲望就不会变弱。
这是我深入研究进化心理学之后的发现:了解你所处情境的真相(至少是进化心理学所揭示的真相),并不一定会使你的生活变得更好,事实上反而可能使你的生活变得更糟糕。你仍然会陷入这种出于本能的自然怪圈而难以自拔,徒劳地追寻快感——心理学家有时将之称作“享乐跑步机”(the hedonic treadmill)——但是现在你有了新的理由,去审视其中的荒诞。换言之,你已经意识到这是一个跑步机,是特意设计出来让你不停奔跑的,而且你通常到达不了任何终点。然而你还是不停地奔跑。
砂糖甜甜圈的例子只是冰山一角。我想说,了解你缺少控制饮食的自律性背后的进化论逻辑,其实也不完全是令人不悦的事。从这个逻辑中,你还能找到一些自我安慰的借口:对抗大自然母亲太难了,对吧?但是,通过进化心理学,我还更多地注意到幻觉如何塑造了其他行为,比如我如何对待他人,还有从各种意义上如何对待自己。在这个层面上,进化论中所谓的自我意识,有时会令人极为不适。
藏传佛教的冥想老师咏给·明就仁波切(Yongey Mingyur Rinpoche)曾经说过:“归根结底,幸福就是在因意识到精神痛苦而不适和被这种痛苦控制而不适之间做出选择。” 他的意思是说,如果你想得到解放,摆脱那些阻碍你认识真正的幸福的思维,那么首先就要了解这些思维,而这个过程可能会令人不悦。
好吧,这是一种令人痛苦的自我意识,但也是有价值的——最终可以引导我们走向深层的幸福。但是我从进化心理学中得到的是两个世界中最糟糕的部分:令人痛苦的自我意识,却带不来深层的幸福。我既要忍受意识到精神痛苦的不适,还要面对受其控制的不适。
耶稣说:“我就是道路、真理、生命。” 嗯,通过研究进化心理学,我感觉自己已经找到了真理。但是显然,我并没有找到道路。这也让我想起耶稣说过的另一句话:“真理必叫你们得以自由。” 我觉得自己已经看清了人类本性的基本真理,也比以前更清晰地看透了各种幻觉是如何奴役我们的,但是了解这些真理并不等同于拿到了“赦免令”。
那么是不是有另外一种真理,可以给我自由?不,我认为没有。我认为,至少科学上并没有提供其他选择,不管人类喜欢与否,都是自然选择的进程创造了人类。但是写完《道德动物》之后几年,我开始思考:是否有一种方式能使这种真理在现实中得以操作——可以将人类本性和人类境况的真实、科学的真相转换成一种形式,这种形式不仅能够辨别、解释使我们受困的幻觉,还能帮助我们从幻觉中解放出来?我开始思考,一直听闻的西方佛学是否可以成为这样一条路。或许佛学教义里有很多东西与现代心理学理论不谋而合。又或许,冥想在很大程度上是对这些真相的不同解读,也是针对这些真相采取的切实对策。
于是,我在2003年8月去马萨诸塞州乡下,开始了第一次冥想静修——整整一周的冥想,摒弃了电子邮件和外界消息等一切干扰,不与他人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