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讲得够清楚,你应该会感觉受到了欺骗,不是被我欺骗,而是被你的感觉欺骗。我甚至没有谈及你的感觉所带来的最深、最微妙的幻象,这一点我会在本书后文中详述。与此同时,我们来回顾一下感觉可能产生误导的几个类型:
1.即使在“自然”环境中,我们的感觉原本也并非为准确描述现实而存在的。感觉出现的目的就是帮助我们狩猎—采集时代的祖先将基因传递给下一代。如果实现这一目的需要我们的祖先陷入幻觉,比如使他们感到恐惧、“看见”并不存在的蛇,自然就会这样设计。这种“自然的”幻觉有助于解释我们对世界,尤其是对社交世界各种扭曲认知的理解:对自己、朋友、亲戚、敌人、点头之交甚至陌生人的扭曲认识。(差不多说全了吧?)
2.我们并没有生活在“自然的”环境中,这使得我们的感觉在引导现实时更不可靠。旨在制造幻觉的感觉,比如看到本不存在的蛇,或许至少有利于生物体的生存和繁衍。但在现代环境中,很多从达尔文主义层面对我们的祖先有利的感觉,如今却起到了反作用,它们可能会降低一个人的生存预期,暴怒、贪恋甜食都是很好的例子。曾经,这些感觉至少在实用角度上是“真的”,可以引导生物体趋向一定程度上对其有益的行为。但是现在,这些感觉更多的是误导。
3.所有这一切的根本都是幸福的幻觉。正如佛陀所强调的,我们不断努力追求更好的感觉,一定程度上是对“更好”所能持续时间的过高估计。而且,一旦“更好”结束,伴随而来的可能是“更糟”——一种不安的感觉,一种更深的渴求。早在心理学家描述“享乐跑步机”之前很久,佛陀就已看穿了。
他看不穿的是其本源。我们由自然选择塑造,自然选择的目标是实现基因增殖的最大化,别无他求。自然选择不仅不关心真相,也不关心我们的长期幸福。如果一种幻觉有利于我们祖先的基因传播,自然选择会毫不犹豫地迷惑我们,使我们分不清什么能够带来持久的幸福、什么不能。其实,自然选择甚至不关心我们的短期幸福。看看那些误报的代价就够了:被一条连续误报九十九次都不会出现的蛇吓到,可能会对人的心理健康造成极大的伤害。当然,好消息是,第一百次时,这种恐惧可能会帮助我们的祖先活下去,并最终令现在的我们可以有机会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尽管如此,我们还是继承了这种误报的倾向,不仅仅表现在躲避蛇这方面,还表现为其他恐惧和日常焦虑。正如亚伦·贝克(Aaron Beck)——有时被称为认知行为疗法的创始人——所写的那样:“血统存续的代价或许就是一生的不适。” 或者,可以用佛陀的说法,是一生的“苦”dukkha)。而且佛陀可能还会补充说,如果你能够直面“苦”的心理原因,这种代价就是可以避免的。
当然,本章并非对人类感觉的控诉。我们的感觉终归有一部分,或许大部分都能合理地为我们服务,它们不会过分扭曲我们眼中的现实,可以助力我们的生存、兴旺。我喜欢苹果,我厌恶抓刀刃、攀爬摩天大楼,这些都是对人有利的感觉。尽管如此,我希望你能看到“审视感觉”的好处,查验哪些值得遵从、哪些不值得遵从,尝试摆脱那些不值得遵从的感觉的束缚。
与此同时,也要认识到其中的困难。感觉从本质上会刻意制造困难,使我们难以辨别它们是有价值的还是有害的、是可靠的还是误导性的。所有的感觉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最初被“设计”出来,就是为了说服你遵从它们。一看它们的设定就感觉它们应该是对的,是“真”的。它们会努力阻挠你去客观地审视。
或许这也可以解释我为什么用了这么长时间才了解正念冥想的窍门——采用完全沉浸的方式,做一周冥想静修,而在此之前,冥想从来没有“奏效”过。但这并非唯一的原因。感觉还会通过其他一些方面影响我们,使我们难以转劣势为优势,改变与它们的主仆关系。另外,头脑运转的方式会使我们从一开始就难以进入冥想状态。其实,直到经历了第一次静修,我才开始意识到,想要达到正念冥想真正起作用的那个点是多么难,也知道了为什么会这么难。
另外,有益的事情总是需要耗费心力才能实现。经过那一次静修,我还认识到正念冥想的益处是多么大。其实,正念冥想的益处远不止前面提到的那些,我甚至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把冥想的体验说得太平凡了。当然,逐步掌控一些特别困扰你的感觉是很好的,如果认清这些感觉在某种意义上是“假的”对你有所助益,那就再好不过了。但是驯服令人困扰的感觉可能只是个开始。正念还有其他的维度,除了认识到“屈从于路怒症并非好主意”,还有很多更深刻、更精妙的洞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