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轨迹

当晚，指挥突袭的是美国海军准将普雷布尔（Edward Preble），他负责统领整个舰队（包括“宪法”号、3艘多桅纵帆船、8艘其他舰船，总计156门火炮和1060名水手）。普雷布尔脾气暴躁，参加过美国独立战争，曾经受命在马耳他岛的瓦莱塔建立基地。有一次，普雷布尔和几个军官招待一位来访的（特别爱打听的）英国佬。普雷布尔并不知道访客的底细，那人其实是为马耳他总督鲍尔（Alexander Ball）效力的探子兼文书。鲍尔是个海军军官，纳尔逊（Horatio Nelson）的朋友，指挥战舰、管理几座岛屿那是没说的，经验丰富，手段老到，但写文章就差点儿。刚才提到的那个探子文书，离开英国跑到马耳他，主要是出于健康考虑。这时的他一边努力戒鸦片（但没戒掉），一边继续写东西。他最终成为极负盛名的浪漫诗人。他就是柯尔律治（Samuel Taylor Coleridge）。1805年，在马耳他戒毒失败后，柯尔律治怀着对蒙蒙细雨的渴望，离开马耳他岛返回伦敦。途经罗马时，他听说拿破仑·波拿巴（Napoleon Bonaparte）已经把他列为刺杀对象，原因是他曾经给《晨报》（ Morning Post ）写过一篇文章。向他暗通消息的就是普鲁士驻梵蒂冈代表威廉·冯·洪堡（Wilhelm von Humboldt）。

那时候，洪堡已经是著名的美学家，在文学评论方面发表过几部大作。日后，他还做了比较语言学的领军人物。他曾编写一部研究晦涩难懂的爪哇语的巨著，但没有写完。洪堡以及其他普鲁士的开明人士想办法促成了师资培训改革，并在柏林建立了一所大学。他们还议论公民权利问题，谈论如何限制国家权力，但出语谨慎。这些热烈的议论一般都是在柏林的一家群英汇聚的沙龙里进行，洪堡也时不时地到此一坐。沙龙的创办人是一位奇女子，名叫冯·恩泽（Rahel Varnhagen von Ense）（本姓列文），是一个富商的女儿。那时候她正春风得意，扶摇直上呢。在同代人眼里，冯·恩泽算得上是欧洲最知书达礼的女子［能和她一决高下的只有斯塔尔（Germaine de Staël）夫人］。19世纪开头那几年，冯·恩泽多次组织聚会，慕名而来的有王子、平民，作曲家［门德尔松（Mendelsohn）］、思想家［歌德（Goethe）］、诗人［海涅（Heine）］，犹太教徒、基督教徒，德国人、外国人。聚会特别欢迎有主见的人、机智善辩的人，或者能爆出一些需要很高才智方能欣赏理解的猛料的人。施莱尔马赫（Friedrich Schleiermacher）正好属于这类人，他是当地的牧师，又是沙龙的常客。施莱尔马赫之于宗教，就像浪漫派之于艺术：他抱着对启蒙运动的过剩理性的一种反动。他认为，信仰不是能够客观地分析和解剖的东西；恰恰相反，它是一种“神秘的”、完全“主观的”体验，这种体验使信仰者本人有一种“绝对依赖”的“感觉”。人只有完全沉浸于这种信仰的“感受”中，才能靠近上帝。（要是只读引号里的词，就等于读了浪漫主义运动宣言里的关键词了。）

施莱尔马赫写过一些小文章，1824年，他的一篇谈圣路加福音的小文章被译成英文，给教会的当权派以很大震动，译者也因此当上威尔士圣戴维斯教堂的主教。这名译者就是瑟尔沃尔（Connop Thirlwall），他为自己拥有字谜般的名字颇为得意。他以前当过牧师，后来做律师，再后来去剑桥大学教书，专教经典作品。他在剑桥语出惊人，说革新教会派的新教徒应该被纳入英国国教，弄得全校沸沸扬扬，结果校方以故意扰乱视听将他解聘。后来，他到穷乡僻壤的一个乡村教堂当一名教区牧师，在那儿，他写完了多卷本《希腊史》（ History of Greece ），之后晋升为主教。瑟尔沃尔的《希腊史》由著名的出版商拉德纳（Dionysius Lardner）出版。拉德纳是科普大师（也有人认为他是科学“半瓶子醋”）；尚未开挖苏伊士运河之前，他就预言将有一条经过红海去往印度的通道；他还到处宣传建造能够跨越大西洋的蒸汽轮船，而当时许多人认为制造没有风帆的船完全是瞎想。早些年，拉德纳在伦敦大学当自然哲学和天文学教授，那时他就开始编写《知识大百科》（ Cabinet Cyclopaedia ）［共133卷，编写了20余年——是那个时代的《英卡塔百科全书》（ Microsoft Encarta Encyclopaedia ） ］。拉德纳招募的撰稿人全是名人，有马金托什（CharlesMacintosh）、沃尔特·司各脱爵士（Sir Walter Scott）、西斯蒙迪（Sismondi）、威廉·赫歇尔等。他还招募了一位年轻作者，是位女士，名叫玛丽·雪莱（Mary Shelley），她的丈夫，也就是诗人珀西·比希·雪莱（Percy Bysshe Shelley），在1822年意大利的一次航海事故中不幸溺水身亡了，挣钱扶养孩子全靠她一个人。她著有小说《弗兰肯斯坦》（ Frankenstein ），跟拜伦（Byron）是朋友，她的母亲是著名的女权主义者玛丽·沃斯通克拉夫特（Mary Wollstonecraft）。法国小说家兼古玩收藏家梅里美（Prosper Mérimée）对玛丽·雪莱非常迷恋，玛丽既是悲剧诗人雪莱的遗孀，又是一个凄婉美丽的女子。这些情况哪一条都跟浪漫主义者沾边儿，玛丽的形象浪漫得不能再浪漫了。

玛丽·雪莱把最后一部著作［即1844年出版的《德国意国漫笔》（ Rambles in Germany and Italy ）］献给了一个老朋友。这个老朋友名叫塞缪尔·罗杰斯（Samuel Rogers），是一位诗人，他和许许多多写诗的人一样，在诗坛上也是昙花一现。罗杰斯虽然才气不足，但为人慷慨。尚在年少时，他就继承了一大笔财产，后来他出钱款待比他能写诗的朋友们，地点在伦敦的一座装修精美的大宅子里。受他款待的人很多，拜伦、雪莱、华兹华斯（Wordsworth）等名诗人全是座上客。罗杰斯一辈子写诗，下了不少工夫，但他的诗写得太烂，除了他，别人谁也不愿意出版。不过，罗杰斯想必是打动了某位高官，因为1850年华兹华斯去世后，有人提名罗杰斯当桂冠诗人。但他拒绝了这一荣誉，最后是一个叫丁尼生（Alfred Tennyson）的人获得桂冠诗人的称号；那会儿的丁尼生刚刚结束同酗酒的斗争，名下已经积攒了一些令人敬佩的作品。他是维多利亚时代最卓越的诗人，他的诗作哀婉而细腻。在克里米亚半岛战争期间，他写了一首长短句《轻骑兵进击》（The Charge of the Light Brigade） ，明显地暗示军队消极无能，让脑袋清楚的人读罢都气得要命；除了这一步走错外，丁尼生不会犯错，尤其是在维多利亚女王冲他点头称是、一锤定音之后更是如此。纵观其创作生涯，丁尼生一次又一次用诗抒发他对中世纪人物的热爱，尤其是亚瑟王，他的《亚瑟王之死》（Morte d’Arthur）和《夏洛特小姐》（The Lady of Shalott）两篇诗作可谓精雕细琢。丁尼生骑士长骑士短地编得一套一套的，毛头大学生读罢，无不为之浮想连翩，特别是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和他的朋友波恩-琼斯（Burne-Jones）、罗塞蒂（Rossetti）等人，中世纪情结深得很；他们开创了前拉斐尔画派，制作仿14世纪工艺木制家具和让人眼花缭乱的花壁纸。正好工业革命后期的消费者开始眷恋刚刚逝去的田园生活的快乐时光，他们觉得那时的生活格调简朴而宁静；莫里斯等人的艺术风格正对他们的胃口，莫里斯几个也逮住机会，赚足了腰包。这种返朴归真的、企图回到那个饱受蹂躏的无产者尚未出现的时代的努力，源于莫里斯不折不扣的社会主义理想。

在这一点上，莫里斯和萧伯纳（George Bernard Shaw）一样。那时的萧伯纳穿得很寒酸，袖口都磨开了花，以后才当上记者。1888年，他加入莫里斯的社会主义者联盟。1893年，萧伯纳（经当局检查后）发表第一部剧作，引起轰动，该剧讲的是一个妓女的故事。他随后写的好些戏剧都很叫座，借助戏剧形式对社会弊端给予辛辣的批判，如《魔鬼门徒》（ The Devil ’ s Disciple ）、《巴巴拉少校》（ Major Barbara ）、《匹格梅梁》［ Pygmalion ，后改编为《窈窕淑女》（ My Fair Lady ）］、《武器与人》（ Arms and the Men ）等。萧伯纳活了90岁，去世前，他被公认为在世的最伟大的剧作家。萧伯纳对一切撒谎欺骗行径都给予无情痛击。1875年，他出席穆迪（Dwight Moody）组织的宗教复兴派音乐兼祈祷聚会，穆迪本来是客人，但萧伯纳把穆迪批了个一塌糊涂；而那时候，穆迪已经是很有威望的福音传教士了。穆迪早年是个卖靴子的商人，他为宗教复兴派定下格调：体格粗壮、穿黑衣，信奉的道理很朴素，语言平易并且不讲究语法，口号是：不管怎么样上帝都爱你。

有个学医的学生叫格伦费尔（Wilfred Grenfell），对穆迪那套很是信服，后来，他给远洋水手们当医疗传教士。1892年他到拉布拉多参观了一圈，对那里的贫困状况深感震惊，于是决定留下来，并创建了拉布拉多布道团（Labrador Mission）。40年后他退休时，布道团旗下已经有6家医院、7个护理站、4所学校，以及一个锯木合作社，一个服装发放点，还有4艘医疗船。1912年，一艘医疗船上的临时职员里有一个年轻人，叫伯宰（Clarence Birdseys），以前在拉布拉多市的皮货行干过。他注意到，在气温到达零下10摄氏度时，当地人将捕到的鱼拉出水面，鱼立刻就冻结了；几个月后，他们将冻鱼解冻，其中一部分看起来挺新鲜。伯宰用肉和蔬菜做实验，发现新鲜食物被速冻后能保鲜，口味也没有改变。能不能将速冻产业化、规模化呢？他回到美国后，在1925年开始销售速冻鳕鱼片。这之后，伯宰便心平气和，享受他应得的荣誉和财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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