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呀……”沈妈无奈地握住碧儿的手,拿出一瓶闻着辛辣辣的什么药,替她抹在手背上,夫人下手真重,几下就把二小姐的手臂打得青紫一片。
“我又不是故意的,谁知道那绳索要断,谁知道那个什么君大少正好从那里经过,我也摔得不清,她问都没问一声,扑上来就打我。”碧儿拭着泪,黑白分明的眼瞳里尽是委屈。
“二小姐,你真的不该生在舒家。”沈妈心疼地放下她的衣袖,用毛巾沾了水替她擦了一把脸。“老爷和夫人打算好了,红松山那块地给大小姐做陪嫁,日后一定能嫁个好人家,他们也会跟着享福,你呢?唉,一定是随便塞给哪一家,只怕是从茅坑又跳到火坑。”
“什么意思?我要嫁人了吗?”好奇心突起,碧儿连泪都忘了流。
“你都十七了,一两年还不嫁人。”沈妈嘀咕着,摇摇头,“但是,二小姐,你也不要担心,不管你嫁到哪,我都会跟过去侍候你的。”
“沈妈,你真好!没有你,我怎么活下去呀?”碧儿真心地环抱住沈妈,发自心肺地说。
“好了,去绣花去,我还有一堆事做呢!专心点,不要把丝线扯得到处都是,夫人会骂的。”
“绣花?”碧儿眼瞪得溜圆,她连扭扣都没钉过,绣花这种高难度的工艺,不是要她的命吗?
“嗯,回房去,我帮你把绣匾已经绷好了,样子也画了,你照着绣,别着急。”
“呵,”碧儿深不可测地笑笑,圈住沈妈的脖子,乖巧又体贴,“沈妈,要不我们换工,打扫、锄草、洗衣,我替你做,这绣花,你来,好不好?”
“二小姐!”沈妈音量突地提高了,“你不小了,该学点女红,不要总这样懒,以后给相公、孩子缝个衫子、做双鞋,你都得请别人呀?”
“我……嫁个有钱人,那些事自然不必亲自动手。”碧儿挺起胸膛,很豪气地昂着头。
沈妈气得没话,“去,去,回你房去。二小姐,不怕惹你伤心,你现在名声很响,稍有点家产的人家是不敢娶你的。”
“那我嫁个富甲天下的。”
“好,好,带着我去享福,小祖宗,你好好地回房去坐着,不要再闯祸了。”沈妈推着她,跨过一个圆形的小院门,残窗破柱间,有一间稍为齐整的厢房,推门,把她扔了进去,沈妈“啪”一声带上了门。
不意外了,这是她的闺房,寒酸得让人碜牙,没有电视里见过的香案、桌几、古琴,烛台、锦幔、牙床,简简单单的,全是一,一张旧床、一张旧桌、旧椅、一张旧柜,连盆花也没有,旅舍差不多,空担了闺房这么诱惑人的名。旧柜里放着四季的衣服,没几件,颜色都非常可怕,土黄、绛紫、皂、青,她怀疑这些有可能是她那个胖娘亲嫌小的,不然怎么可能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穿这种颜色呢?
碧儿一屁股坐在床上,眉紧紧拧着。好了,关于她穿越过来后的新身世已经全部揭晓——破落地主家不受欢迎的二小姐,被父母视作眼中钉,被外人看作瘟神、祸害精,唯一关心她的是一个没权没势的女佣沈妈。
碧儿拍拍额头,情况不乐观呀,要想改善有点难度。舒家好象吃了上餐没下餐的,温饱都成问题,她是默默接受这一切,还是想个办法逃走呢?
最好是能穿越回二十一世纪。只要能回,以后不管发生什么稀奇的事,她都不会多瞧一眼。现在,说句话等于没说。
不能回二十一世纪,她留下怎么办呢?听沈妈的口气,她的将来不锦绣。想想,她能干什么?
教书?她对韩江流说过,她是不会误人子弟,可是她突然露出满腹才华会把她的爹娘吓疯的,到时候,她也没好果子吃。
去餐馆洗盘子?出国读书的人通常是靠这一招活下来的,可是舒家虽然破落了,但那张脸面还挂着,丢不起那个脸的。
女扮男装,上京赶考,中个状元,做个什么官?这个法子很刺激,但也非常危险,她不熟悉现在的科考机制,万一中了,暴露了身份,就身首分家了,而且她这一头的卷发也藏不住。
碧儿觉得她可能很适合租个摊位去算卦,只算蒙古国有多少年的强盛,成吉思汗什么时候去世,元朝何时成立,与西夏的战争胜算多少,哪里适合元朝定都……她保证算得很准,历史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楚呢!可沈妈说那样子,她会绑起来用火烤死。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碧儿想破头,也没蹦出个主意。一抬头,瞅见桌上有个圆圆的用竹子绷着的白绢,上面用白线浅浅绣了个牡丹花的样子,各色丝线放在一边,她伸手拿过来,把玩着,这大概就是沈妈口中的绣匾了。
稍微有点近视的清眸,连针都找不着,她还绣花?找着了也不会,花绣她差不多。
黄昏的余晖从西窗中穿进来,一室的凄凉。
碧儿开了门,信步走出去,对着西天,默默地想着她在二十一世纪的家人。他们发现她不见了,不知会急成什么样?
现在,她才知以前她过得有多幸福。
想着,一行泪就下来了,捏着绣匾,不知不觉就跑出了舒园,看着远处无边的草原,好想现在刮起一阵狂风,带她回家吧!
一丝秋风透过粗衫,一点寒意,一点思念。
她坐在门庭的前阶下,用绣匾捂着脸,泪水纵流。
一匹马在她的前面停下。
“舒二小姐?”马上的人不太确定地唤了一声。
碧儿用白绢拼命拭了下泪,抬起头。“韩少爷!”她招呼,哭音很重。他是她来到蒙古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很亲切。
“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哭?还是记不起以前的事吗?”韩江流跳下马,关心地蹲在她面前。
“现在多少从他们口中知道了一点,韩少爷,恍若一场恶梦,我怎么可能是这户人家的二小姐,你当初为什么不收留我呢?”她嘟着嘴,有些埋怨。“你看,有娘亲把自家的孩子打成这样吗?”她大大咧咧地挽起袖子,露出青紫的手臂。
“快放下。”韩江流忙不迭地替她拉下衣袖,“女儿家是不能在外人面前露出肌肤的,于礼不合,知道不?”
假学道,她斜了他一眼,别过脸,“一个人洁净,是灵魂洁净,心灵洁净,尽做这些表面文章有什么用。嘴上仁义道德,背后男盗女娼。”
韩江流呆立,震撼于她的话。一个闺阁女子,怎么会说出这么凛然的话?
“我知道你不俗,不拘这些小节,但世道就是这样,忍耐下吧!”
“嗯!”只了他这话,她有点感动,象遇到知音一样,转过头,对着他坐正,“韩少爷,你可不可以帮助我离开这儿?”
“你要去哪?”
“我想找份工作,能养活自己的工作。留在这里,迟早会饿死。”她的肚子为了配合她的话,咕咕地叫了两声。
“舒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呀!”韩江流轻叹一声,“舒二小姐……”
“别叫这么复杂,叫我碧儿,或者妹妹……”碧儿突然红了眼,皱皱小鼻头,“韩少爷,你叫我妹妹吧,不然……有一天我怕我会忘了我原先叫什么的。”
“呃?”韩江流愕然地瞪大了眼。
“我……做了个梦,在梦里我是另一个人家的女儿,我有哥哥,他叫仁兄,而我叫妹妹,他们都很疼我。我读了许许多多的书,也认识许许多多的人。我过得很开心……我不要做什么舒家二小姐。”说着,她埋下头,咬着唇抽泣着。
“你的梦……那么清晰?”韩江流现在已经不是一点吃惊了。
“对,”她抬起一双泪眼,“比如现在,在梦里,即使天黑了,但是灯火如海洋,照得大地亮如白昼,我和朋友们去吃大排档,去K歌,打游戏,看午夜电影……哦,那些都是梦里的。”她看到他越来越惊愕的眼神,不敢再说下去,“韩少爷,你能帮我记住我梦里的名字吗?”她恳切地仰着头,问。
“你……真的太特别,头发、眼神、话语……还有你的梦,呵,我都怀疑我在做梦。好的,我记住,妹妹。”韩江流带着从没有过的、微秒的感觉笑了,笑起来赏心悦目。
“那……还有工作呢,就是那个做事赚钱的那种?”
韩江流抿了抿唇,“妹妹,当今女子出来做事的有三种,一是到大户人家做佣,二是替人家做女红,三是……进青楼为娼,你还想做事吗?”
“请自动删除我刚才的问话。”碧儿挫败地闭了闭眼,肚中又是一阵咕咕的叫声,扭头看看舒园,黑漆漆的一片,不会晚上点灯的烛火也没有吧!
“起来!”韩江流率先站起身。
“干吗?”她饿得头晕眼花,坐在这里等沈妈叫她吃晚饭好了。
“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你……没别的事?”她想他可能是路过这里。
“我就是过来看看你的。”韩江流笑着,解开马缰。
“谢谢,你很有钱吧,那我要多吃点,可不可以?”她一下来了精神,跳起来挽住他的手臂,歪着头问。
韩江流目光扫过她的手臂,俊容微微晕红,“当……当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