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这个恶棍绑在了树上。
如果不是他那紧闭的嘴唇和铁青的脸,有那么一瞬,我竟感觉又回到从前,我们一起玩“捉他个把强盗”游戏的时候。那捆绑的手法和绳结的打法,还和从前一样。
我还能怎样?我哇哇地大哭起来。
一边哭,我一边想象着一群蚂蚁循着我身上的奶腥味,沿着树干,慢慢地占领了我的身体,慢慢地啃食,最后我被蛀空,成为一具空壳。我那可怜的外婆,当她解开我身上的绳索时,我像一只空麻袋似的倒在她的眼前……
想到这儿,我不由得打个了冷战:不行!不行!这对外婆来说太残酷,她会心疼死的。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踢踏踢踏的脚步声。
脚步声近了,然后,又远了。
我的思绪飘飘悠悠,又陷入了想象中:那个脚步声又返回来,在门口停住,探头探脑地向里面张望。是个贼!见家中无人,唯一的活物还被绑在树上,他遂将家中钱物洗劫一空。小舅所有的东西,包括他抽屉中的那个蓝绸子记事本,还有他的宝贝烹饪书,无一幸免。我的东西因有奶腥味而得以保留下来。外婆回来看到这个悲惨的家和绑在树上的我,大怒,将小舅痛打一顿,罚他少吃三顿饭。最重要的是,小舅对他今天的所作所为,后悔得跟什么似的!
我沉浸在假想的快感中,一次又一次地惩罚了小舅,气也渐渐地消了。
茉莉花墙围成的篱笆里,种了几畦小葱,这些小葱被现吃现采、新老不齐地生长着。篱笆上晾着我的一件小褂,小褂下面巴掌大的阴凉里,那只和我同岁的鸡正站在那儿打盹。时不时地,它会睁开昏花的老眼看我一眼。在远远的对视中,我心里有些发毛。它和我同岁,我刚刚过完生命中的头一个十年,而它已经老了,快死了。这只与我一起长大的鸡,目睹我成长的鸡,此刻,我为了它,被绑在这棵熏人的臭椿树上,它做何感想呢?
忽然,我看到它慢慢直起身,老态龙钟地向我走来,走到我身边,飞落在我的肩膀上,用嘴啄开我身上的绳索,用一种极富戏剧性的怪里怪气的声音对我说:“记住吧,肖恩!记住我为你所做的一切,然后忘记。”
它别是真的成精了?啊,我决定暂时为它保守这个秘密。首先,我们要结成同盟,联手对付骄傲的不可一世的小舅。必要时,我们得给他一点儿颜色看看。比如,在他不愿意带我进城时,让老母鸡对他那辆心爱的坐骑暗暗施个咒语,这样,我就成了旅行中不可或缺的伙伴。
这时,一声清脆的叭的响声,把我从梦中惊醒,是一只熟透的金黄的杏,从树上落下来,滚到我的脚边。我四处寻找那只老芦花鸡,见它还站在阴凉里打盹。一时之间,我有些犯迷糊,刚才那个梦,是它做的,还是我做的?这时,芦花鸡也被这个响声惊醒,警觉地直起身,对着地上的杏看了半天,然后又眯起眼睛,打盹去了。
我动了动身体,发觉绳子绑得并不紧,不费劲儿就可以解开。不!我随即制止了这个念头——我得保持这个样子,让外婆回来看一看。并且,在心里,我开始预演诉说受虐的全过程。
这时,院墙外传来外婆的声音。她在数落树上的一只鸟今天的叫声太吵,乱了她的脚步。
外婆推门进来,看到被绑在臭椿树上的我,哈哈大笑起来。很快,我那雨点般的眼泪打断了这开心的笑声,她惊慌起来:“小祖宗,这是玩的哪一出哇?”
“是小舅干的!”接下来,我便开始了声泪俱下的控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