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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北国血泪凝铸粗犷冷峻的审美风格

在小说《荒村》中,罗烽写了一曲冷入骨髓的哀歌。村里年轻的姑娘都被日本兵奸杀,这里“没有姑娘了,连年轻的媳妇都没有啦”。村庄荒凉破败,那些几世传承下来的茅屋、牲畜栏、露井、耕种工具都遭受了蹂躏和摧残。然而,在这山村死寂的黑夜里居然传来女人凄厉的歌声。这歌声来自井底——一个被日军糟蹋的农家女,精神失常,她深藏于井底的柳罐中,夜夜以自己不绝的哀歌控诉残忍的逼迫与伤害!这夜半歌声是恐怖的、凄厉的、森冷的,是对侵略者兽性的血泪控诉!

这样的强暴!这样的残杀!这样的血腥!这样的惨无人道!血液、烈火、痛苦、灾难、心灵、命运都来自这个叫作东北的地方。日寇铁蹄下苦难深重的东北让罗烽以血煮字,以骨铸文,幽沉内蕴,忧愤外发,形成了粗犷冷峻的审美风格。

我们不妨来看看罗烽笔下的几段场景描写:

火力、流弹、刺刀,并没有伤害着太阳的面貌,今天,它依然无恙地露出完整的轮廓,窥视着这劫后的大城,每个角落,每个罅隙,都露出它的手,几乎,每个角落,每个罅隙,都有没有完全凝干的血迹,把它的手染得通红。

惨淡的天空,压着所有的山峰。无边无际的灰苍苍的云,慌慌张张地逃奔着。一大群老鸹杂七杂八地飞着,那种寒碜的叫声,像把一块冰放在人们的心窝。

他好像被一个暴徒绑架了之后,抛弃到遥远的荒郊上,那里是古代的废墟,今日的战场,那里有坟丘,有尸骸,在夜里跳跃着凄恻的磷火,有悲惨的风吼,从他身上横扫过去,留下细沙。

秋空,暗淡的云片在飘,西北风像一匹骏马,带着它向东南驰去。它,不能在这可怕的、悲惨的古城停留一刻了。它要逃避到祖国的怀抱里去。

在郊外,在僻静的场所,乌鸦、老鼠和蚂蚁,纷纷地跃起来。它们简直是疯狂了一样,大胆地,争夺着从人体腹部流出来的肠子,争夺着从头部迸裂出来的脑浆。在每处灰白色的肢解的地方,都拥挤着蚁群……

这里的每一个汉字都带着血泪。短小的句子、刻意的停顿、凌厉的语感、阴暗的色彩、恐怖的画面,组合成强烈的艺术效果,造成震撼人心的视觉冲击。曾有人这样评价:“罗烽的笔触刻写粗犷而硬朗,叙事策略简洁而节制,情绪表达深沉而理性,让我们自然想起鲁迅最为推崇的版画家珂勒惠支。线条如刀削斧劈,苍劲有力;画面凝滞沉郁,简练醒目;意涵苦难深重,悲怆苍凉。”在《第七个坑》的开篇,小说开始以极其简单平实的语气交代了事件发生的时间:“九月十八日的后两天。是九月二十日了。”这虽然是最普通的时间交代,但九月十八日这个日子对中国人来说有特别沉痛的意义,意味着灾难和屈辱的开始。紧接着是场景的交代:“古老嚣扰的沈阳城,仿佛是猎人手中的受伤的肥凫,闭起眼睛,压制着战栗,忍受它的创痛。”这个很现代派的精妙比喻之后,战栗的场景迅速引出战栗的人物——皮鞋匠耿大的出场,一个惨绝人寰的虐心事件随之展开。小说的结尾以声衬静,令人惊悚,但依然是简洁、短促而有理性的节制,“黑暗,死寂,完全笼罩了这座古城。枪声,犬吠,逐渐加厚起来了”。

作为东北人,罗烽秉承着祖上的基因,粗犷豪迈,坚毅刚烈,人格劲健;作为东北作家,在远离故土、逃亡他乡的路途上,罗烽将乡愁情结内聚为地域性性格的认同,同时,这种地域性性格也造就出既属于地域又属于自己的北方艺术风格。在刀光剑影、战火纷飞的时代里,罗烽仿佛一只来自北方的荒原狼,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国破家亡的切肤之痛,铸就了苍劲粗犷的北方风格;他又似一只北方的苍鹰,高瞻远瞩,机警智慧,有着敏锐的洞察力,政治家、革命者的身份让他秉持着鹰的清醒和高冷,观照全面的视野和全局的高度,在流露深深悲愤的同时,刻意追求冷暗、峻峭,强化亡国灭种的危机,试图强力唤起广大民众那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抗争意识。这让我联想起罗丹的青铜雕塑《巴尔扎克》,刀削斧劈般简约洗练,放松局部的琢磨,人物像是从光线和空气中浮现出来,粗犷冷峻、栩栩如生,凸现令人震撼的整体感,强调人物性格及其精神世界的氛围。那种神性崇高的美学风格给人一种拯救的力量。

罗烽笔下的抗日人物也是粗犷的、雄强的,如《旗手》中的周长江是个壮汉,性情过于倔强,人们比喻他是一只顽强的熊。和其他东北作家一样,罗烽生于满族文化的龙兴之地,成长于远离儒家文化中心的白山黑水之间,有着骨子里的强悍阳刚,但他文艺领导的自我意识又使他不像萧军那样迷恋绿林气和“强盗的灵魂”(萧红语),而是保持清醒的理性和深刻的思索。

罗烽的理性还表现在他的讽刺性笔法。《生意最好的时候》是写一个作茧自缚的故事。做铁匠炉生意的沈万清突然精神焕发,非常得意,因为“在所有的商业正在倒闭、查封与叫苦的不景气当中”,他的生意却兴盛起来,由一个小小的龌龊的铁匠铺发展到比从前扩大两倍的有些规模的门市,徒弟增加一倍,订货源源不断。为了准时供货,他瞪着眼珠子叫骂、监工,不能让“病倒”妨碍他的生意,甚至大夏天高温天气仍然让工匠劳作;叮叮当当的铁锤声吵得四邻不安,房东姜先生惮于“官家”的生意不敢发作,只好含着眼泪将房子典当给他。正当他做着发财美梦的时候,他却被厅长“请去谈话”,缘起拘留所里炸了狱,厅长认为是镣铐质量问题,不由他分辩,把他抓进监房。沈万清在他生意最好的时候却出人意料地戴上了他自己亲手打造的镣铐。小说的结尾写道“他茫然地哭了起来”,读者却在掩卷后给予了无情的嘲笑,觉出这个故事的喜剧性来。通过对动机与结果相背离、本质与现象相倒错的揭示,使这个人物变得更加渺小空虚,可怜可鄙,毫无价值,因此人们不可能用严肃的态度来对待,而是嘲笑。这嘲笑里包含的是深刻的理性批判和犀利的讽刺。 JdaOyYQ7kfvprwLiHmoUd+/G0nTziiq913p7jACj3BxspFvJqhAr+qY8pSsC/+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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