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般的革命生涯、黑土地般悲怆的创作旋律、冰雪般洁白相守的爱情、雾霾般阴郁的饱受迫害的经历,构成了罗烽绚丽多彩又多灾多难的人生。罗烽对文学执着一生,奋击文坛五十年,以深沉冷峻的文风提升了东北流亡作家血的热度和星辰的光华。
罗烽的文学成就主要体现在其抗战时期的小说创作。他把自己修炼成一只北方的鹰,选择高度和高冷,追逐阳光和自由。文学感性与政治理性同在,文学的深沉表达与政治的理性判断相结合,构筑了罗氏小说独有的风格。
这与罗烽的个人经历有关。
罗烽青少年时期较早接受了“五四”以来的革命思想,于1928年在黑龙江省呼海铁路传习所学习期间参加革命,1929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是东北流亡作家最早的党员之一,曾任候补中共满洲省委委员。他受中共满洲省委书记杨靖宇委派,领导北满的文艺宣传工作,团结了许多左翼文艺青年,如萧军、萧红、舒群、山丁、金人等在当时的“新京”(长春)《大同报》、哈尔滨《国际协报》创办大型文艺周刊《夜哨》《文艺》;他当时发表了新诗《晒黑了你的脸》,显示了艺术才华。他们还组织星星剧团,进一步扩展党的宣传工作。为了唤醒群众,鼓舞群众,这群年轻作家创作发表了很多诗歌、散文、戏剧和小说,最早显示了抗日救亡文学的实绩。1934年由于叛徒告密,罗烽被捕,在党组织的帮助下于1935年无罪获释。罗烽出狱后,夫妇二人离开沦陷区奔赴上海,参加了上海左翼作家联盟。抗战爆发后,罗烽负责中华文艺界抗敌协会的宣传领导工作,并身体力行创作抗战小说,颇有成绩,被文坛认可,其作品堪称抗战文学的经典。抗战结束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罗烽先后担任延安文艺协会主席、大型机关文艺会刊《谷雨》主编、东北吉江军区宣传部部长兼前进报社副社长、东北人民政府文化部副部长、东北文联第一副主席等要职,长期活跃于我党文化战线领导层。
从经历来看,罗烽一直有着“领导—作家”二重身份,尤其是“抗战文艺领导”的政治家身份。他不会是萧军那般不羁,不会是端木蕻良那般小资,他是理性的、冷静的、成熟的、坚定的,站在一定高度看待抗战,诠释抗战文学。可以说,罗烽凭借文学家的深沉思想和构思艺术,并辅以政治家的革命敏锐和理性思索,对抗战主题进行了多角度、全方位的开掘。服从多角度开掘主题的需要,罗烽努力追求题材的丰富多样,并择取中短篇小说这种灵活自如的形式,像一把把匕首,直刺敌人的心脏;又像一曲曲战歌,鼓舞人民的斗志。
抗日战争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浩大战争,不仅需要身体的勇力、物质的支持和战争的智慧,更需要顽韧民族精神的强有力支撑。这是作为抗战文艺领导者的罗烽所做出的一种理智的深度判断,他利用其抗战小说进行了充分诠释。《五分钟》中的中校参谋贺铮,不愧为铮铮铁骨的硬汉子。他被日军俘虏,敌人软硬兼施,用尽各种手段,他也不透露半点信息,最终敌人只能以死亡相威胁。在黑夜中,贺铮被推向悬崖边,敌人留给他最后五分钟的考虑时间,但贺铮“对于那含有侮辱性的讯问置之不答”,毫不犹豫地跳下悬崖,表现出誓死不屈的民族气节。《三百零七个和一个》中的老人家破人亡,儿子儿媳都被日军害死,只剩六岁的孙儿却被日军拐走,并将载往日本接受奴化教育,充当日本人杀人的工具。是保住孙儿的性命,任凭他日后变成日军的工具,还是根除后患,留存清白?面对这种两难抉择,老爷爷毅然将砒霜放进蛋糕,一块送给孩子,一块留给自己。虽说这样的描写带有刻意设计的夸张意味,但这种艺术化的、惨烈而悲怆的自绝却的确具有震撼之力、发聩之功。面对日本人的阴险策略,“与其被戕,不如自戕”,这虽然渗透着惨烈的苦味,却突显了国人的果决与刚强。罗烽试图借此告诉人们:一场艰难的民族自卫反击战背后,总有一些艰难灵魂的苦苦挣扎。正是它们的挣扎最后成就了民族精神的完整与高尚,也成为抗战之力绵延不衰、持久不竭的根由。
罗烽站在全局高度,不仅意识到中国全民抗战需要强大的精神支撑,同时也注意到,作为一场复杂的民族战争,全民抗战必然包含着诸多战争意义上的重要环节。这些环节处理是否得当,也将对抗战的结局产生影响。罗烽很多小说都关注这些环节,给出相对正确的处理方式。《一条军裤》反映的是军民关系。抗日战争是一场全民抗战,抗日队伍和民众的关系应该为鱼水关系。小说中马彦德是一个“爱国爱民的军人”,村中无人不晓得他,“人人都把马彦德的好处记在心里”。当马彦德因遗失一条军裤即将暴露身份时,石匠杨癫脚勇敢地将“罪名”揽上身来,谎称军裤是他“跟一个红胡子要来的”,结果惨遭日军杀害。军爱民,民才能拥军。尤其在共同抵御外侮的时代形势下,军民更应团结一心,共筑长城。在抗战的硝烟中,这样的冷静提醒有利于抗战之力的凝聚,其效果不亚于突显浴血奋战之勇。《归队》是通过一个逃兵的故事告诉人们:战争意志的动摇将导致更大不幸,在民族危亡的关头,无处可逃,无处可避,除了直面残酷的战争别无他途。《粮食》写了一个内奸的故事,强调了纯洁革命队伍的必要性。《空军陆战队》《横渡》则涉及的是如何处理日军战俘的问题,这也是一场战争的关键环节之一。虽说这两篇小说有明显的宣讲色彩和政治功利表达,但仍能把人性与理性的交锋表达得很动人。可见,罗烽的小说是对抗战各环节的全面观照,具有鲜明的时代感和普遍的现实指导意义,呈现理性智慧与感性审美的双重表达,并且倾向理性。这是罗烽非常独特的地方,也是罗烽抗战时期小说的独特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