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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照耀不到的阴暗角落里,披散着银白长发的女子前后摇晃着身体,断断续续地哼着歌。

每当她摇晃一次,都会传来铁链声声相击。徐若虚因此判断,她跟自己一样,手上都戴着镣铐,铐上还穿了铁链,固定在墙上。

唯一不同的是,这女子不知道在这里被囚了多久,而他,今日才被扔进来。

跟琅琊王的那场对峙,以他胸口麻痹得无法呼吸,最终丢脸地昏过去作为告终。在失去全部意识之前,他甚至还望见那半面鬼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薄唇边抿着个满是嘲讽的笑。醒来后,徐若虚便被锁在了一间狭小的囚室当中,窄窗中射入月光,可以望见一轮即将圆满的月亮。

原来已经是夜间了。

这是他恢复意识之后的第一个想法。紧接着,他从地上翻身坐了起来,琅琊王才是背后主使,必须尽快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阿零——

他摊开手掌,掌心中是那只已经僵死多时的蓝眼蜂。最后一刻他用尽力气,还是将它抓在了手里。

“阿零。”徐若虚轻声唤道。

那半面鬼跟琅琊王并没有搜走他腕上的金铃,如果他愿意,还是可以召唤阿零的——无论多远的距离,他都会有所感应。凡君所命,无有不从。

但他依然记得,在地洞之中,面对那名叫伽楼罗的怪鸟的时候,阿零的戒备和僵硬。他明明如此畏惧烈火,却还是拼命想要护着徐若虚周全。这些,他都是记得的。

徐若虚轻轻地拨弄着那些细小的铃铛,一个接着一个,终究还是放开了手。

便在这时,叫他听见女子的歌声。他循声望去,只见囚室的另一个角落中,赫然还有一人,便是那银白长发的女子。她貌似疯狂,歌声却清越,徐若虚听了几遍,发现她来来回回,只重复着几句:

“开佛塔者……为麒麟主……”

徐若虚跟着她念了几遍,恍然大悟,放声问道:“这位小娘子,你唱的,可是无夏城里的童谣?”

这首童谣徐若虚之前曾听过,共有三十六句,每句四个字。唱的便是当初莲灯和尚如何孤身一人对战黑麒麟,又如何以肉身化塔,镇住了这强大的神兽。每年的上元节,都有灯匠将这首童谣写在走马灯上,灯一圈圈地转着,围观的孩子们拍着手唱——

“开佛塔者,为麒麟主,一统江山,千秋鸿福。”

这几句,说的是黑麒麟在被镇压之前曾许下诺言,谁能再开莲心塔,便是它的主人,它可以助他一统神州,长生不老。徐若虚当初听了,以为不过是附会之词。按故事里所说,那黑麒麟素来桀骜,岂肯甘居人下?

但如今,在这阴森囚室之中,由一个状似疯狂的女人反反复复地唱出来,徐若虚也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他之前一直不明白,琅琊王赵珩身为皇室贵胄,当以守护无夏为己任才是。若开莲心塔,放出麒麟,只会让整个江南大乱——除了虎视眈眈的北狄,有谁会觉得这是件好事?对他赵珩又有何好处?

“但要是这童谣说的竟然是真的呢?”

他这一问,那女人的歌声顿时中断了。她转过脸来,却连脸上也覆盖有发丝,只露出一只盯着他的眼睛。

“你是谁?”

“呃——”

“是王爷派你来带我出去的吗?王爷终于想起我来了吗?你去告诉王爷,我种出了双生菇,只有我鹤菡,替他种出了双生菇!”她朝他扑了过来,两只手尖细犹如利爪,徐若虚吓得朝后退去。所幸那铁链长度有限,她扑了一半,又被拽回去,终于抓在了地上。

“只有我,只有我是真爱他的!我为他折了翅膀,困在这里好久好久,这里阴暗潮湿,可我身上的蘑菇好欢喜,我也好欢喜!”她将头抵在地上,银色长发如波浪起伏,却忽然抬起头来,“我想起来了,他不要双生菇了,他不要我了,现在他想要黑麒麟,他要的是长生不老……”

她面色凄惶。此刻她身在亮处,叫徐若虚看清,被头发所遮住的半边脸上,密密麻麻,犹如龙鳞。

竟然全是蘑菇。

徐若虚一阵反胃恶寒,又满心怜悯,正不知如何是好,却忽然有另一只柔软的手落到了他的后颈上。他一哆嗦,立刻就要大叫起来,却被人捂住了。一位媚眼细长的姑娘站在他身侧,身着樱桃红的褙子,正将一只手指竖在嘴唇上,做一个噤声的姿势。

“樱,樱桃姐姐!”徐若虚轻声唤道。他之前在天香楼学包胡眼儿蜂的时候,没少受樱桃跟翠烟两个的照顾,知道她俩跟朱掌柜的一样,并非普通凡人。此刻见她无声无息地冒出来,倒也没有太吃惊。

“常公子让我来带你出去。”

她简短地说,便拉了徐若虚的胳膊,竟是要往墙上去,徐若虚叫她一拽,身上的铁链又绷紧了。樱桃皱了眉头,蹲下来将那铁链又拉又扯,但她毕竟只是个姑娘,哪里扯得动。

“常公子……可是妙笔生花的常青公子?”鹤菡问道。见樱桃点头,她端正地跪了下去,“之前曾蒙公子善意提醒,无奈我执迷不悟。若再见到公子,便请替我转告一声:鹤菡后悔当初没有听公子的话,方有如今下场!”

银白的长发在月光之下起伏,渐渐显露出一只翅膀的形状。那只半身都覆盖了蘑菇的仙鹤挣扎着从镣铐中解脱出来,突然扑到徐若虚身边,啄断了他腕上的手铐。

樱桃大喜,顿时朝墙中钻去,整个人竟然渐渐融入墙内,只剩一只手还拽着徐若虚不放。他回头想要道谢,便见重重叠叠的蘑菇冒了出来,顷刻便将那仙鹤吞没了。

接着他被拽入了墙中,犹如被拖入了沉重的帘幕夹缝之间,砖块跟石头暂时变得柔软,在樱桃面前朝两侧退开,又在他们身后合拢。即使如此,徐若虚还是呼吸困难。

“毕竟是活人。再坚持一刻,我带你出王府。”

徐若虚忽然想起来,抓住樱桃:“得赶紧告诉常公子,琅琊王他——”

“公子知道的。”樱桃没有回头,“公子全部知情。他还说,让我送你最后一程,直到他……坚持不住为止……”

樱桃不再言语,恍惚中,她的半边身体都在慢慢融化成墨汁。这是怎么回事?徐若虚要追问,樱桃却忽然站住了。

“公子!他们竟敢……”她声音急切,紧接着抓了徐若虚,朝旁边一推。徐若虚跌跌撞撞,好不容易站稳,定睛一看,竟然已经身在一处流水长亭的花园,再回头,身后只是一堵黑瓦白墙,墙上墨汁淋漓,却再无人形。

一只手从天而降,将他的衣服后领一拎:“好小子,不是叫你不要再插手?”

却是鲁鹰。

徐若虚大喜过望,赶紧一把抓住他的袖子:“鲁大人,眼下我已经探明,琅琊王想开莲心塔,之前丧命的妖兽跟埋在地下的伽楼罗鸟,均是他所指使——”

鲁鹰脸上半点儿惊讶都没有,抓着他后领的那只手也没有要放开的意思:“我叫你不要再插手,自然有我的道理。你们这些小孩子,能不能对老人家稍微有一点儿信心?”

鲁鹰稍加解释,徐若虚便明白过来。

自从前几年无夏城遭朱雀火焰焚烧,琅琊王的海东青却将朱雀逼向了莲心塔,鲁鹰便对琅琊王真正的目的起了疑心。这些年来他一直小心留意,却并没有发现琅琊王有特别明显的动作。直到这天晚上,一直监视着天香楼的羿师回报说,常青罕见地在入夜之后离开了天香楼。他亲自跟踪了一路,将常青跟檀先生在五虹桥边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赵珩贵为皇家血脉,却如此草菅人命,为一己私欲,置整个无夏于不顾!”鲁鹰摇了摇头,“他却还没有问过我的追日弓,答应不答应!”

“……这句话很帅喔,冷冰冰大叔。”

鲁鹰额上青筋冒起,却忽然侧耳听了一阵,扯了徐若虚便朝旁边的山岩后躲去。这块岩石形状有如盘踞的雄鹰,后面种有一丛月桂,正好垂下来,遮住二人。他们刚藏好,便听得环佩作响,兼有女子笑语,越来越近。徐若虚自岩石的缝隙中望去,但见白衣如雪,黑发间金环闪耀,是琅琊王的两个贴身婢女。

“红藕,你且说说,如今这无夏城中的男子,却是谁生得最美?”

鲁鹰皱了皱眉,像是觉得这话题实在无聊至极。只听另一个婢女回道:“那还用比?自然是我家王爷。不过,盈袖你未曾见到,今晚来访的那位黑衣的年轻公子,倒也……俊俏得很……”

盈袖笑起来:“你初来无夏,还没有来得及听说吧?那一位是天香楼的常公子,这无夏城中,不知有多少姑娘梦着要嫁给他。”

“不过,我听他语气,似乎已有心上人?”

“怎么会?”盈袖急起来,“快、快将你听到的一五一十统统道来!”

“我伺候之时站得远,只听到几句,里面好些个词,都闻所未闻。我记得王爷说:‘她如此宝贝你,若听说你在琅琊王府,只怕连这半个无夏城,也不够她吞的。’我还在想,这个‘吞’字,该不会是我听错?那常公子便苦笑道:‘她之前在战场上被北狄的白泽伤了一回,正好牵动五百年前淞阳关一战未愈之伤,如今的她就算想要化出兽形,只怕也是力不从心。’王爷便乐了,调侃道:‘常公子,你便如此将心上人卖了?’那公子一点反驳的意思都没有,只说了八个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盈袖倒吸一口冷气:“这么说,这心上人是真的?”

“还有呢,王爷又问他什么大事,他说,‘我要那跟麒麟一起镇压在塔下的一样东西’。”

“是何物?”

“通天引。”

鲁鹰一路听下来,面色发青,手在山岩上越抓越紧。待听到此处,那岩石本来就松脆,竟真的叫他抓碎了一角,哗啦啦地落了下来。

两个婢女受了惊吓,立刻便要逃走。鲁鹰干脆跃了出去,徐若虚只听得两声沉闷的响声,叫作盈袖的那个便倒在了地上,另一个名叫红藕的,被鲁鹰拖到了岩石后面。

他蹲了下来,一脸冷酷,掏出羿字腰牌来朝那惊惶失措的婢女一举。

“我乃巡猎司教头。你们适才说起的那个常青公子是假的,为白泽所变,乃巡猎司追捕的危险凶犯。他被我一路追捕,这才逃入王府,恐怕会对琅琊王不利。你这婢子,若心中还有王爷,还不赶紧从实招来?”

徐若虚惊讶地瞪着他。这一番话完全是胡说八道信口开河,但叫鲁鹰顶着张万年不变的冷脸说出来,居然颇有说服力。那婢子听了,立刻跪倒在地,一个劲儿地磕头。

“那假的常公子后来去了何处?”

“奴婢真的不知!只是,只是之后忽然又来了个小丫头……”

“可是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梳着双髻?两侧眼角都画了红妆?”

徐若虚忍不住插嘴。红藕转眼看他,满脸惊讶:“大人如何得知?”

原来常青虽然不知去向,琅琊王的兴致却依然很高,独自在棋盘上布着局,还让那个戴面具的檀先生守在一旁。红藕她们虽然心中嘀咕,但王爷不歇息,她们是万万不敢露出一丝疲态来的。就这么快到三更时分,屋内的灯火忽然同时朝一个方向倾斜了三次,一时间光影摇曳,帷帐起伏,待她回过神来,屋内便多了个梳着双髻的小姑娘。

“说来也怪,明明只是个小姑娘,可她说话的声音、样子,又透着股成年女子的娇媚。满屋子里,都有一种莫名的香味,让人想起春日的芙蓉花,只觉得懒洋洋的。她朝王爷的方向一步步走过来,我们几个婢子想要去拦,哪里还动弹得了……”

“赵家小子,我那不争气的账房现在何处?”那小姑娘问。

“他么,正在我府上做客,恐怕还要再盘桓几日。”琅琊王这样回答。

小姑娘不搭话,只望着地上两根锈迹斑斑的铁链,那是常公子走后,檀先生再来时带来的。上面的血迹还是新鲜的。琅琊王耸了耸肩,将一枚黑子放到了棋盘上。

“他不肯留下,”王爷说,“我让檀先生用这铁链,从他两侧锁骨下面一点点地穿了过去。”小姑娘的神色顿时就变了,那眼睛!从未见过那么可怕的眼睛,像是野兽的眼,整个都在透出金光!

王爷却一点都不害怕,只问:“你可带来了麒麟血?”

小姑娘却俯下身去,伸手触摸留在铁链上的那人的血,表情温柔至极。她说:“王爷这步棋,看似高明,却实在是舍本逐末了。若想要长生不老。何必需那压在塔下之物?又何必伤及佛塔,火烧无夏城?你放了他,我便答应你,给你做一道菜,你吃完后,顷刻便能永保容颜,与天地同寿。”

“什么菜?”

“长生肴。”

琅琊王点了点头:“好计策。你先是骗得我放了他,然后再说,寻找这样的食材需要花上三年,配齐调料又要五载——本王却是等不起了!”

“不必。这些年来,我一直想着要做一回长生肴,因此总留个心眼,四处搜集着材料。如今,鲛人泪、玄蜂毒、龙骨勺,都已经备下,连必备的神农鼎,也在四璟园中叫我纳入囊中。赵家小子,你好好想想,这机会如此难得,这世间,只有我知道这道菜如何做法,也只有我集齐了全部所需之物。这一道足可以惊天地泣鬼神的大菜,原本就只缺主料了。”

“那主料是什么?”

“一只千年妖兽罢了。”她轻飘飘地说,露出两侧的虎牙,“难道不是近在眼前么?”

他们彼此注视着,几乎在同时露出了微笑。连一旁的檀先生都翘起了嘴角。

琅琊王将扇子在手心里一拍:“既是如此,你我就算是达成承诺了。只是尊驾毕竟神通广大,若我前脚放了你家账房,后脚你便发起火来,将整个琅琊王府都给吞了。本王却还是有些害怕。”

“你还要如何?”小姑娘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琅琊王头也不回,只朝檀先生伸出了一只手,檀先生恭敬地欠了欠身,将一样东西交给了他——

这一番转述,听得徐若虚惊心动魄,不由得开口问道:“那是何物?”

红藕像是被他吓了一跳:“一、一只带金锁的项圈。” 2QEalcA2FxuCxQHDpMKn7/6O4FyiWfQH/WGBtU07K48ctZZVG62OtFeKQg0RFzY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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