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笑从二楼楼梯上走下来的,正是浮鱼客栈的老板娘纪海茹。
纪老板娘一身素色,挽的是少妇的发髻。弯着对细细的柳叶眉,明眸流转时,却有十分的风情。
照那些行商的说法,八年前,她的双胞胎妹妹纪海蓉,眼看就要出嫁了,却不知怎地溺死在了瑶光海里。纪老爷子悲伤过度,也跟着一起去了,将浮鱼留给了她一个弱女子。那时纪海茹不过只有十八岁,却拿出了男子汉一般的气魄,自梳了头发,立下誓言终身不嫁,并继承了客栈。从此浮鱼便靠她跟一个昆仑老奴撑着,居然没有倒闭,生意反而越发红火,光凭这点,眼前这年轻的老板娘便不容小觑。
眼下她柔若无骨地靠在栏杆上,朝楼下的诸位甩了甩手绢:“可巧我正跟这位渊玄道长说,虽然并非我邀请他前来,但他既然都来了,便当替我看一看这浮鱼的风水,他告诉我,浮鱼的风水可是再好不过了,姑娘不再多住几日吗?”
谭一鹭这才注意到,纪海茹身后还跟了个花白头发的道士,看起来倒也仙风道骨,只可惜前襟却油腻腻的,像是吃完了鸡腿之后,随手便往上抹的结果。
这道士一边下楼,一边忧心忡忡地说:“这风水是好,但也难敌妖鱼作孽啊!这瑶光海中便有吃人的妖鱼,那请我来此的人说得千真万确,说不定,此刻那妖鱼便在浮鱼客栈附近!”
此话一出,厅堂里的客人们都静默了。纪海茹用手绢拍着胸口:“哎呀呀,吓死咯!既是如此,便请道长捉妖如何?”她眼珠转了转,“不过,道长若能捉到,自当有谢礼,若是捉不到妖鱼,可得替我广而告之。否则我这浮鱼的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那道士正待开口,一个锦衣的公子哥裹着雨点闯进了客栈,一迭声地喊着阿茹。纪海茹抬了抬眼:“柳公子?这么大的雨,你这是——”
这姓柳的公子原本装束精致,此刻却有些狼狈,半边身子都湿淋淋的,但他毫不在意,朝前走了几步,满面欢喜:“还不是为了过来见你?”
他这一走,露出原本躲在他身后的另一个人,却是个单薄的女子,眼下乌青,瘦得两颊都凹了下去。她手中拿着把油纸伞,却不知为何,湿得比那公子还要厉害,浑身的水都在往下滴着。
纪海茹赶紧从楼上下来:“柳夫人?我的九娘哎,你也来了?这如何使得,一会儿又要咳起来了,赶紧在火边烤烤!”
那女子只是不动,拿眼睛去望柳公子。
“你还是赶紧去烤火吧。”柳公子连忙摆手,“省得一会儿烧起来又来缠我。”
九娘得了这话,哆嗦着凑去火塘旁边。谭一鹭挪开了背篓,好叫她能坐下。柳仲仙立刻凑去纪海茹旁边,将一个层层包裹的小纸袋从怀里取了出来:“阿茹,我一收到你的信——”
“嗯?”纪海茹一拖长声音,他立刻改口。
“不,不是,是我自己相思如焚,一刻也不能耽搁,特地给你送无夏城里春熙楼新出的甜嘴儿来。我知你最爱吃这个。”
纪海茹朝纸袋里扫了一眼,道:“我近日胃口不太好,这蜜渍乌梅还是给九娘吧。”
柳公子连续遭到拒绝,脸上有些发僵。纪海茹便靠过去,将手绢下的两根手指在他腕上一抹,他的骨头又有些轻了起来,笑眯眯地过去蹲在九娘旁边,将纸袋扔给她。
“吃吗?”
火塘光芒照耀下,纸袋中的乌梅干瘪,颜色犹如凝固的鲜血。
九娘一低头,竟然捂住嘴,跑到床边干呕起来,柳仲仙不慌不忙地蹲在原地,将那纸袋重新捡了起来,一点点地包好。此刻,他身边只剩谭一鹭跟那光头汉子,便再不肯掩饰面上的嫌恶表情。谭一鹭在旁边,瞧了个一清二楚。
正在这时,九娘却指着窗外的瑶光海喊起来——
“妖怪!水里面有妖怪!”
她只喊了这一声便昏过去了。柳公子好歹还有些为人丈夫的自觉,赶过去接住了她,谭一鹭一听到她喊,拔腿便朝窗边跑,那光头汉子跟他几乎同时到了窗边。两人抬头望去,暮色中一片茫茫水面,却不知妖兽何在。此时忽觉有人踩上了自己肩膀,头顶有衣袖作响,那人朝空中一个飞纵,落向水面,竟然稳稳地站住了。
却是渊玄道长。
水花四溅,波浪翻动,隐约可见真的有一条鱼尾上下翻卷,跟道士斗成一团。
天香楼的那两人此刻也不慌不忙地朝窗边踱了过来。谭一鹭只听得他俩低声交谈。
“水底下必事先埋有木桩,呆会儿他还会抓条鱼回来,说那便是鱼妖。”
“嘘!”常青的声调里带着笑意,“你若不肯好好看戏,岂不是枉费道长一场辛苦。”
这边话音未落,渊玄便自水面上又平平地掠了回来,手里拎了只金红鳞片的虹鳟鱼:“这便是那妖鱼了。它夜晚能化人形,专门吸人精气,最近瑶光海旁边常有山民无故失踪,便是它做的了。”
天香楼的两人都笑而不语。那光头的汉子却信以为真,一面翻检着那鱼,嘴里啧啧有声。纪海茹的脸色不太好,她说请这神棍道人捕妖,原是想要激他一下,没想到对方有备而来。但她见多识广,经验老到,很快便调整了脸色,笑吟吟地迎了过来。
“却是我不识泰山,没瞧出道长果真身怀绝技!黎伯,过来将这鱼收拾收拾,今晚给大家做汤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