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软的白沙铺满海边,一层层的浪花带着残破的花窗、衣袖的碎片,一两只鞋子翻卷上来,又再化为泡沫,哗哗地退下去了。常青站在一块齐胸高的礁石旁边,面前铺展开的,是当初抱在怀里的那幅画卷的一部分,画着一只手持骨矛、须发贲张的雄性鲛人,只是不知为何,在尾部总是缺了那么几笔。翠烟站在他身后,正在望着海面。
那个方向,不知怎地,像是笼罩在一团浓稠黝黑的云雾当中。
“够了吗?”常青问。
“似乎还没有吃饱……”
他叹口气,将画笔抽了出来,看似无意地朝画卷上落了几下,鲛人的尾部终于得以完整,忽然就活灵活现起来,有如神助一般膨胀了体积,生出了血肉,从画卷上直接跳入了海中,朝着海面上那团云雾而去了。再看画卷之上,还是原来那只缺了几笔的鲛人。
“等撑坏了肚子,又要回来趴在桌子上哭了!”
“姑娘最近好久不曾进食,就让她一次吃饱吧。”
常青扫了她一眼:“也不想想是谁画出了你们两个,这会儿倒帮她说起话来!吃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你当她就只是吃?”
黑衣少年站在海风中,不知怎地就威严起来:“吃乃是造杀孽,任何理由都无法掩盖这个事实。”
海面上那团云雾在风中盘卷起来,层层浓缩,最终成为一团黝黑黏稠的阴影,生出几根纤细伶仃的肢体,踩在海水里,一脚深一脚浅地朝着他俩这个方向走了过来。阴影当中,无数的眼睛争相蠕动,一个接着一个地睁开。
“更何况,她每吞噬一只妖兽,也便是将其罪孽统统继承下来,再背负着活下去。”
阴影已经上了岸,尾部还沉重地拖在海水中,朝他俩气势汹汹而来。翠烟半伏在地,将头埋在沙土间一动不动。常青却神情自若,一面说教着,一面转动手腕,在画卷上空白的地方挑了三笔,一团活生生的火焰立时就自画卷中脱离出。他抓过火团,朝面前那团黏稠的东西一举,光芒之下,它竟如同阳光下的雪团一般,嘶嘶作响地开始蒸发。
他举着那光焰,如同举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割开浓重的黑暗,一步步朝阴影的中心而去。待他终于止步,面前的双髻少女面色疲惫,眼下有深重的黑色。
“……我回来了,嗝!”
黑暗在他们周围嘶嘶蒸发,他回以全世界最温柔的笑:“想要的东西,可有拿到?”
“嗯。”她给他看手中小瓶,“鲛人之泪,晒而为盐,价值连城,有异香,可肉白骨、起死生。高子玉空怀宝山,却始终没有醒悟。”
“这下可吃到饱?”
“啊,”她懒洋洋地回答,“算是一偿夙愿,下次再找什么新的妖兽来吃呢?春韭,啊不,翠烟,去看看《白泽精怪图》上接下来还画了些啥?”
“这图居然落在你手里,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不过,据我所知,现存的鲛人部族都躲到了深海,今日竟然如此之巧,正好一群鲛人在浅海经过。”
常青眯起眼睛来:“是啊,好巧。”
朱成碧鼓起面颊,却忽然叫起来,在原地团团转:“糟了,糟了!光顾着吃得高兴,忘记留一个人付咱们饷银了!”
常青咳嗽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要是靠你,咱们全都得喝西北风。幸好我之前收了预付款。”
“常大人英明神武!”朱成碧笑眯眯地晃过来,一把抽走银票,“公款没收!”“喂喂!”他扑过去抓,没抓住,“你再这样,我要请辞!”
“等你攒够三百两银子再说吧!”
大梁崇安六年仲秋,南巡纠察使贾书柏率众出海,遇风船覆,无人幸免。时逢怪云罩海,盘桓半夜,渔民尽皆叩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