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旧式宅院。院子很大,南屋门口栽种着一棵海棠树,正值花季,粉色花朵随着微风飘摇。董叙阳坐在堂屋里方桌的一角旁,望着那些被风吹落的花瓣出神。席间传出的各种声音仿若明媚春日里不和谐的乌云,渐渐笼罩至董叙阳头顶。
“姑姑,你怎么不吃菜?”舅舅家刚满五岁的小弟弟辉辉盯着专心扒拉一碗白米饭的董妈妈,疑惑地问。
“可能觉得乡下的饭菜不合口味吧,毕竟人家是在大城市住惯了的。”舅妈说话时声调总喜欢挑得很高,像只聒噪的麻雀,董叙阳暗暗皱眉,夹了一筷子菜放进妈妈的碗里。
董妈妈苦笑着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跟随妈妈住到外婆家之后,董叙阳的生活并没有好转,新的问题层出不穷,之前的问题也丝毫没有减少。
爸爸入狱了,他该怎样面对一夜骤变的生活?
新同学问起关于爸爸的事情,他该怎样回答?是装作满不在乎如实相告,还是不动声色隐藏秘密,却又整天胆战心惊怕有朝一日被人戳穿?
面对亲戚们对妈妈怜悯同情却又隐含着些许幸灾乐祸的表情,他是该撸起袖子替妈妈出头,还是像她那样,低下头,微微扯起嘴角苦笑?
这些问题,没有人可以帮他解答。于是,董叙阳将自己紧紧锁了起来。不过四个月的时间,董叙阳变了。他更瘦了些,刘海长长地搭在额前。笑容没了,凌厉和不羁也没了,他像一株曾耀武扬威从泥土中钻出来的绿草,经历一场风雪之后,重重地耷拉下了脑袋,彻底丢失了再次迎头对抗风雨的勇气和信心。
所以,这段日子,董叙阳几乎是每天数着时间度过的。他相信,妈妈应该比他更加难熬。像今天吃饭时那样的冷嘲热讽,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可他必须忍耐,这里是他们仅剩的栖身之地。
董叙阳的舅舅常年在外谈生意,外公去世得早,所以家里就只有外婆、舅妈和辉辉三个人。舅妈原本就对成天不着家的舅舅十分不满,就指着有朝一日将外婆这栋老宅据为己有,换点钱花。现在妈妈和董叙阳突然空降,她唯恐外婆把宅院留给如今境况窘迫的小姑子,当然对他们充满了排斥。
其实妈妈完全可以跟舅妈打包票不会夺走老宅,让她放心,可妈妈没有。所以董叙阳知道,妈妈赖在外婆家里忍气吞声,虽然表面不提,却并不打算将外婆的宅院拱手相让。想通这一点后,董叙阳才更加觉得心痛。一向淡然无争、生活富足的妈妈,因为爸爸贪污入狱,如今居然沦落成和舅妈一样打着小算盘、觊觎外婆家产的人。但这不能怪她,毕竟,这是爸爸出狱后的退路。
舅妈“啪”地放下筷子:“天气越来越热,家里人多就是心躁!”生性怯懦的外婆抬眼看了看她,嘴唇动了动,终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这更加助长了舅妈的威风,她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去换件衣服,等下带辉辉去游乐场玩会儿。小姑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把碗洗了吧,顺便把各屋的被褥都拿出来晒晒,家里也清扫一下。”
妈妈赔着笑脸点头。
董叙阳重重呼出一口气,沉声道:“我吃完了,去学校打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