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对中国读者来说，毛姆（William Somerset Maugham，1874— 1965）这个名字并不陌生。这位英国作家的许多重要作品，如长篇小说《人性的枷锁》《月亮和六便士》《刀锋》等，都早已有了中译本。本世纪初，读书界还有过一阵不大不小的“毛姆热”，可见中国读者对他的作品还是很喜爱的。不过，毛姆不仅仅是小说家，还是一个相当重要的戏剧家和散文家。据我所知，他的戏剧作品，好像还没有人翻译过。至于他的散文，虽然有一些被翻译出来，但介绍得都比较零星、散乱，没有系统。实际上，作为散文家的毛姆，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个“读书家”。他不仅读了无数的书，对所读的书以及读书本身还很有一套自己的看法，所以他的许多散文都和读书有关。这些文章写得比较自由，大多像是在聊天，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可称为“读书随笔”。我在这里译出他的30篇长短不一的“读书随笔”（有些是从长文中截取的），目的就是想比较系统地把“读书家”毛姆介绍给读者。

这些“读书随笔”原本散见于毛姆的文集，选译出来后，我把它们分为四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和读者谈读书，取名为“关于读书”；第二部分是为读者推荐好书，取名为“书与你”；第三部分是谈他自己怎样读书，取名为“书与我”；第四部分“名家与名著”，显而易见，是对名家与名著的介绍与评论。这四个部分，基本涵盖了毛姆写下的有关读书的文字。

关于读书，顾名思义，就是要和读者谈为何读书、怎样读书、读什么书。为何读书，毛姆的看法很明确，他认为读书就是为了享受。当然，这是指业余时间的读书，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读闲书”。不过，这样的读书除了首先要有乐趣，其次还应该在个人修养方面有所获益。所以，仍有“怎样读”和“读什么”的问题。对此，毛姆的看法是，读书要“挑剔”，不要稀里糊涂地听信“开卷有益”之类的说法。那些有“乐趣”但显然无聊的书（如绝大多数暴力书、色情书就属此类），他认为是坏书，根本没必要去读。反之，有些书可能很有教益，但写得枯燥沉闷，读起来毫无乐趣（如绝大多数教科书、理论书就属此类），他认为也不是好书，除非不得已，也没必要去读。还有一些书，总体上有乐趣，也有教益，但有些部分写啰唆冗长，他认为对这部分只要一目十行地溜一遍就可以了，或者干脆跳过去不读（他把这种方法称为“跳读法”）。只有读起来自始至终让人觉得趣味盎然又很有教益的书，他认为才是真正的好书——只是，这样的好书实在不多。

基于此，他为读者开列了一份推荐好书的书单，这就是本书第二部分“书与你”。在这份书单中，绝大多数是文学史上的经典作品。因为他认为，经典作品经历了时间考验，曾被无数前人读过，一定有其可读性，今人没有理由不读。

当然，毛姆为读者开列的书单中大多是文学书（因为他是小说家，不敢贸然向读者推荐非文学类书，如历史书、哲学书），但他自己并不受此限制。这从本书第三部分“书与我”中即可看出。他不仅熟读西方文学名作（就是侦探小说，他也读得不少），还几乎读遍了西方哲学名著，无论是古典的，还是现代的。甚至是东方的佛教经典和印度古代哲学，他也读过一点。用他的话来说，这是为了“提高自己”，更是为了“寻找人生的真谛”。他在晚年写了一部叫《总结》的书，回顾自己的一生，其中有不少篇幅就是谈他的“哲学经历”。斯宾诺莎、洛克、休谟、康德、黑格尔、布拉德莱、罗素，还有唯物论、唯心论、实用主义等，他都谈到了，还提出了自己独特的见解。他的独特，在于他把高深莫测的哲学理论放到自己的生活中来考察，所以，读起来既不玄乎又发人深省，是一般职业哲学家谈不出来的。

那么，关于“名家与名著”，毛姆又有何见解呢？

毛姆不是批评家（他有点讨厌批评家），他的见解是“读书家”的见解，不是正儿八经的，而是幽默诙谐的。

他详尽细致地谈论一部部小说名著，如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简·奥斯汀的《傲慢与偏见》、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司汤达的《红与黑》、巴尔扎克的《高老头》、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和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同时，他也提纲挈领地谈论莫泊桑、契诃夫的短篇小说。他对小说创作深有体会，知道其中的甘苦和成败所在，因而在谈论这些大师的作品时往往很贴切、中肯，既不吹毛求疵，也不盲目吹捧。尽管这些大师名声之大，如雷贯耳，他仍直抒己见，从不讳言他们作品中的种种缺陷。

此外，你会发现，他在谈到这些大师的作品时，大多先要介绍他们的生平。这不是为介绍而介绍，而是用他的小说家的特殊才能为这些大师描绘了一幅幅逼真的肖像，勾画出这些天才的性格特征，从而为准确理解他们的作品做了最好的铺垫。因为他坚信“怎样的人，写怎样的书”。而关于这些大师的生平，他又讲得很精彩——在他笔下，他们不是崇拜的偶像，而是一个个有血有肉、有个性也有缺点的人。他们值得我们尊敬，因为他们有非凡的创作才能，但也仅此而已。他就是这样对待大师们的。

毛姆的这些“读书随笔”，虽然内容严肃，但却是用他擅长的闲谈笔调来写的。他文笔老练，简洁明快又委婉动人，读来就如他坐在你对面侃侃而谈，时不时还会说上一两句俏皮话，对你眨眨眼或者微微一笑，让你觉得仿佛在和一位长者促膝谈心。可惜的是，有些精妙之处很难用汉语译出，我虽尽了力，但仍不十分满意。好在毛姆的文章本身都很精彩，我想，你读过之后肯定不会失望。

本书主要选自毛姆的四部散文集，即：Books and You 《书与你》）、Points of View《观点》）、Ten Novels and Their Authors 《十大长篇及其作者》）和The Summing Up （《总结》）。

刘文荣
2019年11月于
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