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一棵树”,是一首歌的名字,歌颂一位逝去的伟人。而我在这里所说的树,不是真正的树,而是一个有关文化、文明单元的既无形又有形的树,一棵家庭、家族的树,百年千年文化的树,告诉你我自己是从哪来的树。
我朋友的孩子,进入上海的某初中学习,老师让他们认识自己的方式是,让他们做一个探究式的调查并完成一篇论文,写出自己五代以内的家谱,包括自己、爸妈、爷奶和外公外婆、曾祖父母和曾外祖父母、再往前祖辈等。结果这小孩,惊奇地发现自己具有差异而多方面的血统和文化文明背景,有满族、汉族、苗族,同盟会、国民党、共产党,皇家格格、农村贫民、抗日英雄,佛教、道教、基督教……这小孩第一次感受到了文明文化的冲突、震撼和融合,一些原先只在书本上、电影上才出现的故事和巧合,却出现在她自己的身上,出现在她的前辈身上。知道了自己的来龙去脉,人就变得更大度、更包容、更有使命感,学会了用包容性、继承性、多样性、批判性的眼光去看事物,拥有了人生的高度、广度和深度,从而有了深深的使命感,拥有了属于每个人自己的、个性化的、不竭的文化源泉和文明自信。
经历焚书坑儒、无数战争、自然灾害和“文革”破四旧那般的变故灾难,经历加官晋级、富贵辉煌、家道中落、底层拼搏等几起几落而幸存下来的家庭家族文化,具有异乎寻常的生命力。存在就是合理的,经过数千年来的淘汰和生长,大浪淘沙,岁月清洗,自然演化,适者生存,剩下的都是精华。
千年的大树,往往树冠高大、根深叶茂、树径粗壮、文化源远流长。欧洲极为尊重文明留下的痕迹和脚印,对历史文化和建筑保护极好。欧洲文明史较长,但也没有中国连绵不断五千年的历史长。与欧、美、日相比,中国的家谱家族文化的历史普遍是最长的。
在河南嵩山寺里,有许多古树,有的竟然超过四千年,也就是说,在女皇武则天来此封禅或者投放除罪金简时,这些树已经二千五百年。这些树真正是蔚为壮观。看到这些树,就像看到千百中华大家庭姓氏家族的血脉树、基因树。百家姓,就像百棵树,它们组成的是一片文明的树林;千家姓,就像千棵树,它们组成的就是整个文明的森林。每个人自身都是这些树上的一片小树叶,每片树叶都不相同,都各有特色,都有着自身的使命。
有根的人,心情稳定,知道从哪来的人,容易判别我是谁、我应该到哪去,会明白自己是从哪棵树上发芽而成长起来,有自我加冕的使命担当。
现代的分子生物学、遗传生物学的生物进化树,是依据物种进化、基因分子层面的进化而得,前者源起的历史不过二百年左右,后者源起的历史不过一百年。而与这样的进化树所类近、但历史更为悠久的,是中华民族文明的家族谱系,少则几百年,动辄一千年,多则几千年。
女性通过线粒体遗传,男性通过染色体遗传,父母分属两棵不同的家族树,也就是说每个人分属于两棵家族树,每个人具有两套不同的文化视野、文化传承和文化创新的机制。两棵家庭文化树的交会产生了我,这又强化了“我”与父或母所属的家族树不同的独立性。过去由于男尊女卑,只记录以男子为传承的家族树,从父姓。今后,也应该记录以女子为传承的家族树,从母姓。这样一个人的文化文明的脉络才更为全面和准确。思维的传承和创新才更为完整。
历史上最早文化的象征,是图腾。图腾在原始社会中发挥着重要作用,是最早的社会组织标志,具有团结群体、密切血缘关系、维系社会组织和互相区别的职能。同时通过图腾标志,得到图腾的认同,受到图腾的保护。图腾,承载着神之灵魂,是氏族的徽号或象征。原始部落崇拜大自然,因而产生图腾,常用图腾去阐释神话、记载古典及民俗民风。原始人信仰,本氏族人都源于某种特定的物种,或者认为与某物种有亲缘关系,因此,图腾信仰便与祖先崇拜发生了联系。不同区域的人有不同的图腾崇拜,比如中国人的图腾一般为龙。
那什么是人类文明的最初标志?有人如此问美国人类学家玛格丽特·米德。人们估计,她的回答也许是类似鱼叉和陶罐等器具或是类似衣服等。但,玛格丽特就她的研究发现,给出了一个令人始料未及的回答:“一根愈合的股骨。”她解释,古代的人如果断了股骨,无法生存,就会被四处游荡的野兽吃掉。断了股骨的人,除非得到别人的帮助,否则不能打猎、捕鱼或逃避野兽的伤害。因此,如发现最早的愈合的股骨,则表明有人将伤者带到了安全的地方,并且花时间与他待在一起,照料他,使他慢慢康复。所以,文明最早的标志应该是人们开始互相帮助,而不是明哲保身,放弃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从肉体上,人与人是分离的,从精神和思维以及文化上讲,人与人是关联的,甚至是一体的。所以,从文化上讲,我们是同一个“人”,这人就是“人类”;我们每个人只是这个永存之“人”的一个稍纵即逝的细胞,特点各异的细胞组成了这个“人”。
所谓生命现象,就是具有自组织、自复制、自适应的不断演化能力的事物。生命有存在的维度和多样性:个体、群体、“神明”。群体生命不仅仅指生物性的个体生命的组合集成,更可以代指文化、文明层面的生命。这种生命体现在精神、思维、气质、风气等方面,具有周期性、起源复制、分化、演化和终点的特点。
每个个体都是群体生命的某一个时间段的承担者,也是对群体生命的某一个时间段的贡献者;群体生命依赖所有个体生命的全体而生存发展,每个个体的缺失都对群体的生存发展产生微扰性的影响,但一般不存在绝对性的、决定性的、致命性的影响。个体生命终将消失。而群体生命几近天长地久,几乎不会消失。只有当最后一个个体、或者一对个体消失后,群体生命才有可能消失。
群体生命的活动能力取决于个体间的协调共振。同频共振,振幅巨大,能量巨大,形成群众运动,其既可以有巨大的创造力,也可以产生极大的破坏力,成为失去个人独立判断、无视人道底线的乌合之众。
群体生命上升,超越个体生命的集合,而呈现接近纯粹精神的形象,如将其神化、拔高、抽象、再拟人化,即为人类创造的“神明”。某些宗教说,上帝根据自己的模样,造了人的模样;而实际是,人们收集众人的模样,归纳抽象聚焦,将上帝造出了人的模样。
一个人经常参与的群体,叫内群体,即我群;内群体以外的所有群体,叫外群体,即他群。群体内外特征会在各种标志、礼仪或习俗上体现出来。群的性质和范围会经常变化,群间界限不是一成不变的,时常相互转换。群体生命,就是指整个群体拥有一个集体的共同想法、信念、意志,也就是一种我即族群、族群即我的那种合一感。一个族群只要不彻底灭亡就可以不断重生。这样族群类型的群体生命,以个体为基础构造单元整合在一起,从而汇聚整合成整个族群、群体生命的感知力、计算力、行动力。
无论是个体生命,还是群体生命,还是人类“神明”的出现,关键是基于自组织这一生命的重要特征。自组织,一步步地把生命从个体提炼走向群体,最终覆盖到全体;也一步步地把生命从身体层面提炼到身体和精神并重的层面,最终到达更多的精神层面。
在自组织方面,图灵无疑也是杰出的研究者,而不仅仅是计算机、人工智能的开拓者,他在1952年发表了《形态发生的化学基础》,首次用数学方程描述了生命系统是如何通过化学机制过程而自组织的,阐明了无特征的事物会形成有特征的事物,形态发生进而可能出现,形态发生是自组织一个令人惊叹的实例。图灵理论为老虎条纹的形成提供了预测根据,即在老虎身上,催化剂激发了深色条纹的生成,而抑制剂则阻挡这些条纹周围再生长出深色块。这些反应在老虎表皮细胞中扩散,进而形成重复性的条纹图案。
系统和过程的自组织在自然界非常普遍,人类社会也与之非常相像。将生物自组织的概念拓展,就可能易于理解文化的自组织。以简单为起点,基于简单和反馈的基础之上开始的演化,虽盲目但有创意,无意中能创造出复杂系统,其显示的自组织的能力及能量,会令人不可思议。与自然生态的秩序形成类似,政治、社会、经济、学术等领域秩序的形成,就是由自组织诸步骤所引发的,其中经历了某些复杂的相变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