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暗处（序言）

公元395年，罗马帝国皇帝狄奥多西在米兰驾崩。按照狄奥多西的临终遗嘱，帝国最高当局做出一项重大决定：将帝国领土划分为东西两块，分别交由狄奥多西的长子和次子继承，这也就是后来的东罗马帝国和西罗马帝国，罗马帝国自此正式分裂。

一百多年之后，在世界的另一端，中华大地上也发生了极为相似的一幕。公元534年，北魏孝武帝元脩出奔关中，北魏宣告灭亡。控制北魏朝政的权臣高欢，在洛阳拥立元善见为帝，后迁都邺城，是为东魏。而宇文泰迎元脩于关中，之后又另立元宝炬为帝，定都长安，是为西魏。

罗马帝国分裂为东罗马帝国和西罗马帝国，北魏王朝分裂为东魏和西魏。从表面上看，这两起历史事件是何其相似，就连发生的时间也只相隔了一百余年而已。

然而，历史终究是不同的。罗马帝国分裂之后，便陷入了蛮族入侵的泥潭，西罗马帝国随之灭亡，欧洲历史进入了长达十个世纪的黑暗的中世纪时代。而北魏王朝分裂之后，东魏被北齐所取代，西魏被北周所取代，北周最终完成了统一，并且孕育出了三百年的隋唐大一统大繁荣时代，这也是中国历史上最为光辉灿烂的一页。

同样是帝国分裂，罗马帝国走向了四分五裂并进入了黑暗的中世纪，而北魏王朝却在分裂中迎来了新生，并为之后的隋唐盛世奠定了基础。

我们不禁要问，看似相同的历史现象，为何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历史走向，到底是什么主宰了欧洲和中国背道而驰的历史命运呢？

欧洲的历史且不论，单说中国历史的发展。笔者觉得，决定历史走向的答案就隐藏在从北魏分裂到隋朝大一统的这50多年的历史当中，也就是中国南北朝时代的最后50年。

东汉中平元年（184），黄巾起义爆发，从这一年起中国历史就进入了长达四百年的割据战乱时期。其间仅有西晋王朝实现了30余年短暂的和平统一局面，其余时间中国的历史都处于分裂和战乱之中，直到隋朝开皇九年（589），中国才迎来了第二次大一统，隋唐盛世也随之来临。

在这四百年间，诞生了十数个王朝，更有上百位帝王竞逐于中华大地之上，然而，在这四百年的纷扰中，除了晋武帝司马炎，竟然再无一人能实现天下一统。即便也有诸如苻坚、刘裕等英雄帝王，却也无力拾掇这片破碎的山河。

然而，在南北朝时代的最后50年，历史的进程却突然加快了，从三足鼎立到天下一统，历史在这50年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简要地梳理一下南北朝这最后50年的历史进程。

第一阶段：公元534年，北魏分裂为东魏和西魏，东魏被北齐所取代，西魏被北周所取代。

第二阶段：公元548年，梁朝发生侯景之乱，战乱历经数年才被平息，南朝自此由盛转衰，西魏在这场战乱中攫取了南朝大片领土，北强南弱的局面自此奠定，战乱平定后5年，陈朝代梁而立。

第三阶段：北周吞并北齐，北周实现了北方的统一，杨坚受禅代周，于581年建立隋朝，589年南平陈朝，终结了南北乱世，实现了大一统。

我们可以看到，在这50年的历史当中，有一个朝代是其中关键性的一环，这就是北周王朝。

北周，历五帝，共25年，这在中国历史长河中只能算一朵小小的浪花。然而，北周却上承北魏，下启隋唐，是联结北魏和隋唐的重要纽带。换句话说，研究北周王朝，是研究从南北朝乱世到隋唐盛世这一历史大转折的一把秘钥。

事实上，如果再对这50余年的历史细分的话，我们会发现，历史的进程突然加快的关键性时间节点是在北周建德元年（572），这一年也是周武帝宇文邕亲政的第一年。

我们发现，从周武帝宇文邕亲政之日起，历史的脚步就开始突然加快，尤其是在周武帝宇文邕当政的短短6年时间里，他完成了统一北方的伟大功业，同时又击败了南方的陈朝，迫使陈朝龟缩于江南一隅，为之后的隋朝大一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可以说，周武帝宇文邕在这段历史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而且，从北魏到北周，从北周到隋唐，有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北魏、北周、隋、唐，这不仅是四个连续的朝代，而且这四个王朝的统治者都互结姻亲。就拿周武帝宇文邕为例来说，宇文邕其实有着多重身份，北魏末帝元脩是宇文邕的舅舅（元脩是宇文邕嫡母元氏的哥哥），他和隋朝开国皇帝杨坚是儿女亲家（宇文邕的长子宇文赟娶了杨坚之女杨丽华为皇后），他也是千古明君唐太宗李世民的舅姥爷（唐太宗母亲窦氏太穆皇后是宇文邕的外甥女，换句话说，唐太宗的外婆襄阳长公主是宇文邕的姊妹）。

四个连续的朝代，同时还互结姻亲，这在中国历史上也是独一无二的现象。当然，如果你对以上这些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感觉毫无头绪，这也没关系，后文中笔者会逐一梳理。此处想要表达的主要观点是，北魏、北周、隋、唐其实是一个庞大的婚姻政治集团，从北朝到隋唐，这一集团主宰了中国三百年的历史。历史学家陈寅恪将这一集团称作“关陇集团”。

有时人们把独孤信称作“三朝国丈”，他的三个女儿分别嫁给了三个皇帝，而且还分属北周、隋、唐三个朝代。这一现象看似很神奇，但如果你了解到它所发生的背景正是“关陇集团”这样一个关中豪强内部的话，其实也就不难理解了。因为这一集团主要就是依靠婚姻和血缘把众多家族捆绑在一起的，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清代学者赵翼在《廿二史劄记》中言：“周、隋、唐三代之祖皆出于武川。……区区一弹丸之地，出三代帝王，周幅员尚小，隋、唐则大一统者，共三百余年，岂非王气所聚，硕大繁滋也哉！”事实上，哪里有什么“王气所聚”，不过是北周、隋、唐均发迹于这一军事政治集团而已。

杨坚在北周享有至高无上的外戚的地位，李渊是隋炀帝的表兄弟，在隋朝担任太原留守，隋唐两大帝国的缔造者在前朝均担当国家枢要，最后夺取政权也是自家人内部在争权夺利。因此，北周、隋、唐三个朝代的禅代，从本质上来说，就是统治集团内部的权力交替。

当然，南朝在这段历史中的作用我们也不能忽视。南朝，或者称六朝，虽然政权更迭频繁，但由于改朝换代所引发的战乱较小，因此，相较于北朝而言，它的环境相对比较和平安定。因此，南朝更好地保留着汉晋以来的传统制度和文化，中华文明的火种在南朝得到更好的发展。同时，大量中原人口的南迁，也极大地促进了江南地区的开发，经济也呈现出一片繁荣景象。唐朝在后来的发展中，表现出非常强烈的“南朝化”倾向，这和南朝三百年的历史发展是不可分割的。

罗马城不是一天建成的，隋唐盛世的出现也绝非偶然，在这段看似混乱而黑暗的50年的历史上，却酝酿着走向和平和统一的因素，这个时代不乏黑暗，但也不缺光明；这个时代不乏荒诞，但也不缺英雄梦想。

接下来，就让我们一起来认识和解读周武帝宇文邕的传奇一生，以及他所处的那段50余年的南北朝走向终结的风云时代，一起来探寻隐藏在隋唐盛世前夜的这一段历史密码，一起走进中华民族从烈火中走向重生的这一段辉煌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