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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案
不存在的客人

人们无法通过邪恶的手段来达到美好的目的。

——马丁·路德·金

1

我关上了师父的办公室大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不清楚的情绪,或是惊讶,或是欣慰,抑或是一种担忧。更有甚者,我估摸着他们又会嘲笑我这个“乌鸦嘴”了。

“通报两个事情。”我推门走进了办公室,看见大家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做着自己的事情。听我这么一说,他们纷纷转过来看我。

“第一个事情,一家五口自产自销的案件,经过DNA的初检,可能出现了一些问题。”我先说坏消息。

“你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大宝说,“不是自产自销了?”

“那怎么可能?我们痕迹检验这一块是可以把案件性质给锁死的。”林涛反驳道。

“嗯。”我点点头,说,“应该不至于影响到案件性质。不过,听师父说,DNA检验在进行第二轮。具体是什么原因,师父没说,但是他怀疑是DNA实验室可能出现了污染。”

“这不太可能吧。”林涛说,“咱们的DNA实验室可是通过国家认可的,实验室污染这种事情没什么可能性吧。”

“不知道,要等到第二轮检验结果出来才知道。”我说。

“好吧,不影响性质就没事。”大宝说,“还有什么事情?”

“还有,就是韩亮的事情。虽然师父说这是内部调查程序的通报,没必要每个人都知道,但是我觉得还是给你们通报一下比较好。”我盯着正在摆弄诺基亚手机的韩亮,说,“当然,这属于个人隐私,我也要看韩亮自己的意见。”

“随便喽。”韩亮漫不经心地回应道。

“那好,我就公布一下。”我翻开手中的一个文件夹,说,“这是一份内部调查的报告,关于韩亮被人在网上发帖举报的情况调查。”

大宝饶有兴趣地拖着椅子靠近了我一点,而陈诗羽则保持着她习惯的姿势趴在办公桌上看书。从她的眼神可以看出,她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书页上。

“在网络上炒作的关于韩亮始乱终弃的评论,按照领导的批示,厅纪检督察部门对此事进行了调查。”我说,“经过调查,韩亮确实和发帖人曾经为男女朋友关系,并在维持这种关系后不久,由韩亮单方提出分手。而且,发帖人后来也确实出现了难免流产 的症状,住院后进行了清宫手术。”

“那不就是事实喽?渣男。”陈诗羽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面前的书本。

“不过,时间线有问题。”我说,“纪检督察部门到发帖人常去的医院进行调阅堕胎住院病历,意外发现了她刚刚怀孕的时候,来医院进行HCG(绒毛膜促性腺激素)检测 的化验报告。而这个时间,是在她认识韩亮之前一个月。”

“啊?我去,这女的怀的是别人的孩子!”林涛惊讶道。

我点了点头,说:“掌握这些依据的纪检督察部门同事,找到了发帖人,并对她进行了询问。因为化验单这一项实打实的证据,发帖人无从辩解,于是主动承认了因为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所以不如找一个有钱的父亲的想法的事实。”

“我去!这都是什么人啊!”大宝鄙夷地说道。

“后来韩亮可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就主动提出了分手,他们之间纠缠过几次。后来那女的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了难免流产的症状,住院堕胎。就是这么个过程。”我说,“整个过程中,韩亮是受害者。”

陈诗羽说:“可是当时你问他这件事是不是事实的时候,为什么他说‘算吧’?而且一直以来,他都没有辩解。”

“这有什么好辩解的?清者自清。”韩亮说,“我何必通过辩解来伤害她呢?”

“所以,你就一直闷着不说?她诽谤你,你也不辩解?那你是在对我们警察形象不负责任。”大宝说,“而且因为这事,你差点没命。”

韩亮自嘲地笑了笑,没说话。

“这可能就是韩亮的担当吧。”我说,“后来在官方的干预下,发帖人主动删除了诽谤内容。”

“造谣没成本啊!”林涛摇着头,说,“造谣制造那么大的影响,最后的结果就只是让她删除内容?”

“是我要求不处罚她。”韩亮说,“没必要。”

“反正这事儿是纪检督察部门调查清楚的客观事实,我和大家通报了,大家心里有数,毕竟涉及我们内部团结的问题。”我旁敲侧击地说道。

大宝下意识地转头去看陈诗羽。陈诗羽的余光显然是感受到了大宝的目光,说:“看我干吗?不是渣男,但他的做法也有问题。身为警察被人诽谤,不反抗不说明,败坏警察名声,也没做出好表率来——遇到诽谤,就应该打击、制止谣言的发生,而不是让谣言继续传播。”

说完,陈诗羽合上书本,走出了办公室。剩下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韩亮倒是坦然一笑,继续他的手机游戏。

“小羽毛说得对。”大宝嗯了一下,说,“你这个行为有问题,你这个择偶观也有问题,总不能什么人都能好上对吧?要么美若天仙,要么温柔贤良,要么冰雪聪明,要么独立坚强。你这倒好,尽找一些坑你的。”

“宝嫂属于哪一种啊?”韩亮哈哈一笑。

“都有,都有!”大宝说。

突然,陈诗羽重新回到了办公室门口,说:“刚才陈总说,让我们去洋宫县,那里有一个……比较蹊跷的案件。”

路上,我用警务通登录内网系统查询命案信息。洋宫县这个小县城,距离省城三十多公里,算是被划进了省城的都市圈。虽然人口不多,但毕竟在省城的边缘,所以流动人口多,这些年的命案也不少。不过问题是,近几个月,这个县城都没有在系统里登记有命案发生。

“没有命案登记,就叫我们去?”我探身问副驾驶座上的陈诗羽。

“哦,说是什么只有现场,没有尸体,所以蹊跷得很,让我们去看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陈诗羽漫不经心地答道。

“没有尸体?没有尸体我们去做什么?”我指了指我自己和大宝。

“没关系啊,出勘现场,不长痔疮。”大宝握着我的手指,把我的手拉了下来。

“我也不知道,喏,前面那个五星宾馆就是了。”陈诗羽指了指车辆前方县城边缘的一幢十层左右的高楼,说道。

“这小县城还有五星级宾馆呢?”大宝说。

“人家名字叫五星宾馆,其实只有三星级吧。”陈诗羽估计着说道。

韩亮驾车直接开到了宾馆的停车场,发现宾馆的大门处被警戒带围了起来。正准备迎接我们的高彪局长和林法医似乎被一个老板模样的人缠住了,不停地说着什么。

“如果不是高度怀疑是命案,不至于封了整个宾馆吧?”我说,“这案子哪天的啊?”

“前天的。”陈诗羽说。

我点点头,走下了车。

“我说高局长,你们查案归查案,不至于封我们三天吧?我这些天的损失,你们公安局赔不赔?”老板模样的人看上去很恭敬,但说话毫不客气。

“说了是停业整顿,不仅仅是查案。你敢说你这里没有藏污纳垢吗?”高局长说。

“我说领导啊,这都是法治社会了,你这样说,得有依据吧?”老板说,“你们公安扫黄赌毒搞得这么风生水起的,我们哪里敢违法啊?你们没有什么证据,可不能就这样封了我的宾馆吧?我们可是合法的纳税人。”

“我们当然有证据,没有手续,我们能勒令你们停业整顿吗?”高局长有些不耐烦,“这些回头说,我现在有事情了。”

“这是怎么了?”我笑着和迎上来的高局长寒暄。

“事儿挺蹊跷的,我们进去说。”高局长掀起警戒带,让我们进了宾馆。

这是一个十层楼的三星级宾馆,规模也不大,但此时楼内冷冷清清,还是显得有些空旷。高局长把我们带到了二楼的一间会议室里,里面坐着不少警察,有技术人员,也有侦查人员。

“案件是这样发生的。”高局长还没在座位上坐稳,便说道,“一个从外地来我们洋宫的旅行者,叫什么来着?叫什么不重要了。他半夜起来上厕所,把手机放在抽水马桶水箱盖上,结果手机掉进了水箱和墙壁的夹缝中。他就把手伸进夹缝,把手机掏了出来。然后一觉起来,发现自己手上有很多血。开始还以为自己哪里出血了,但看来看去,就只有手上有血。于是他想了半天,觉得可能是抽水马桶水箱后面有血,就报警了。”

“就这事儿啊?”我有些惊讶。

“不仅如此。”林法医接过了话茬,说,“我们利用鲁米诺对现场进行了处理,发现现场卫生间地面上、浴缸里到处都有潜血痕迹,并且有明确的打扫现场的痕迹。后来,为了防止是动物血,我们也对血迹进行了DNA检验,检出一名女性人类的DNA基因型。”

“这,似乎也不能说明什么啊。”我沉吟道,“不是没找到尸体吗?也没发现伤者?现场血量很大吗?”

“因为打扫过,所以不敢确定,但是从血迹涉及的面积来看,血量应该是不少的。”林法医皱紧了眉头。

“这应该不难吧?”程子砚小声地说,“这是宾馆,每层都有监控,查一下进出这个房间的人的视频影像,不就出来了吗?”

“是啊,我们开始也这样想。”林法医接着说,“我们根据现场的血迹颜色分析,流血的时候距离案发有三到七天的时间。所以,我们视频侦查部门,就对七天之内楼道内的监控进行了快进播放。没想到的是,每个进入这个房间的客人,都离开了,没有发现失踪的人。”

“也没有疑似受伤的人?”我来了兴趣。

“没有,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林法医说。

“怪不得你们封了宾馆,老板的意见这么大。”大宝说,“他觉得自己不理亏啊。”

“我们有很多线报,这个宾馆藏污纳垢,也取了一些言辞证据。”高局长说,“但他们宾馆可能是有他们的一套对策,所以几次临检也没发现什么物证,他们对警方的抵触情绪也很强。这次利用这个借口停他的业,主要还是为了保护现场。他意见大也正常,但我们有法律手续。”

“那现在,我们能做些什么?”我有些无措。

“我们侦查部门正在根据DNA来找人,如果找到血的主人,哪怕是尸体,也就有突破口了。”高局长说,“你们,要不去看看现场?”

“我来看看视频吧,既然不合理,就一定有不合理的理由。”程子砚细声说道。

我点了点头,挥手带领大家上楼去看现场。

现场位于八楼806客房,门口被第二道警戒带拦住。

“整个房间我们都看了,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林法医一边带着穿好勘查装备的我们进入警戒带,一边说,“主要的发现,都是在卫生间。”

说完,我们一起走进了卫生间。

“地面上,主要都是打扫现场的痕迹。”林法医指着地面上用白色粉笔圈出来的位置说,“基本上整个卫生间地面都有潜血痕迹。分析应该是用水冲地面,然后用毛巾等物体擦拭的。因为下水道口有强血迹反应。另外,就是墙壁上了。墙壁是瓷砖的,也有擦拭的痕迹,你们看,这些粉笔标出来的都是。”

“全是擦拭状血迹?”我戴上眼镜看着墙壁,说。

“不,有不少喷溅状血迹。尤其是这个马桶水箱被我们拆了以后,看到后面的墙壁是喷溅状血迹。”林法医指了指头顶,说,“另外,屋顶吊顶上也找到几处喷溅状血迹。”

“这么高?”我抬头看着天花板,说,“这么高有血的话,有两种可能。一是工具上沾有血迹,随着犯罪分子挥舞凶器的动作而被甩溅出去。但是这样的血迹一般都会排列成一趟黏附上去,比较有规律性。而且因为黏附的血迹是一滴一滴的,所以血迹是小点状。可是这个天花板上都是大滴的血迹,且排列没有规律性,那么只有可能是被害人的大动脉破了,才能喷出这么高。”

“是啊,所以我们分析血的主人,应该死了。”林法医耸了耸肩膀,说,“这才会这么兴师动众,没立案的情况下,就调动了这么多人组成专案组。”

“我支持你们的观点,不过需要我们为破案做贡献之前,首先要找得到尸体才行。”我说,“以前都是有了尸体去找尸源,现在是只有DNA来找尸体。我们有力气也使不上。”

话还没说完,随着电梯门“叮”的一声响,陈诗羽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对我们挥着手,说:“你们来二楼一下,子砚发现问题所在了。”

“这么快!厉害啊!”林涛惊呆了。

我们下了电梯一路小跑到会议室里,看见程子砚正在电脑前颦眉看着屏幕。大宝忍不住问:“小羽毛说你找到问题了,什么问题啊?”

“哦,很简单的问题。”程子砚抬起头莞尔一笑,说,“开始,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房间进去的人有没有都出来。因为是要看七天时间的嘛,所以不得不快进去看。尤其是客人入住后的晚间时间,基本都是以十六倍率快进。而且,这个时间段楼道里也没有人。这样,监控中断了两个小时,也不容易被发现。”

“监控中断?”我惊讶道,“你的意思是说,中间有两个小时的时间,监控是不工作的?”

程子砚点点头,说:“问题就出在这里。在这监控不工作的两个小时内,有人进入这个房间的话,我们就不知道了。”

“我去,那就是这个老板在作案啊?不然怎么控制监控?”大宝说。

“也不一定。”我说。

“是啊,不一定。我是说,关闭监控不一定是杀人。”程子砚说,“开始我还怀疑是不是巧合,正好监控出问题什么的。但刚才我调阅了其他楼层同一时间的监控,是没有中断的。不过,在这个时间,电梯和大堂的监控却是同时中断的。”

“那就说明不是监控系统的问题,会不会是这几个视频探头的硬件问题?”我问。

“从监控的工作机理上看,这种可能性不大。”程子砚说,“而且,我刚才又看了一下其他的视频。在这七天时间里,有三层楼在三个不同的晚上,分别中断了两个小时。极为凑巧的是,这三个时间段,电梯和大堂的监控也都中断了。这就很有意思了。”

“有规律,就说明不是机器的问题了,而是人为的了。”我说,“而且,不可能在七天之内杀三个人吧?所以人为、定点、定时关闭监控,会是为什么呢?”

高局长正准备说话,一名侦查员推门进来,说:“查到了,八月二十四日中午,806房间确实被开房了,不过登记的身份证,是宾馆一名保洁阿姨的身份证。”

“那肯定是不对的。”程子砚说,“视频里,是一个穿着短袖、戴着兜帽、身材高大的男人。”

“这,是什么情况?”我的思维跳跃着,跟不上程子砚的节奏。

“视频监控中断的那一天,是八月二十四日,这和我们技术部门推测出血的时间一致。”程子砚微微一笑,说,“而这一天,正好有一个男人入住,第二天中午离开。如果出问题,就只有可能是这一天关闭监控的那两个小时中,有一个女子进了房间。恰巧的是,这一天开房的信息居然是宾馆内部的保洁阿姨,这,说明什么呢?”

2

“今天早上你不还在和我抗议吗?现在怎么不说话了?”高局长在坐在审讯椅上的宾馆老板面前走来走去,说,“还说你没有藏污纳垢,那你说说,你定点、定时关闭特定区域的监控,又利用自己宾馆职工的身份证帮人冒名开房,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你看高局长,这个,这个……”老板转着眼珠,绞尽脑汁地编造谎言。

“毕竟806这个房间里发现了大量的人血,所以我们现在有理由怀疑你和这桩谋杀案有关。而且,可能还不止这一桩。”高局长没等老板开口,抢先说道。

“我的妈呀,高局长啊,你可别吓唬我。”老板这一惊,差点没从椅子上坐到地上去,他颤抖着说,“我说实话还不行吗?我全说!你可别赖我杀人啊。”

“那你说说看,我看你说的合理不合理。”高局长坐到凳子上,跷起了二郎腿。

“我们宾馆罩着一帮‘小鸡’。”老板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说。

“别给我整这些黑话。”高局长厉声说道。

“哦,我的意思是说,我们提供场地给一帮风尘女子,仅此而已,仅此而已。”老板说,“真的不是我组织的啊,组织卖淫那可是犯罪,我不会干的。”

“不是你组织的?那为什么来你这儿?你们什么关系?”高局长追问道。

“什么关系?啊,嗯,我们是客户关系,客户。”老板说,“是这样的啊,领导你别急,我慢慢来说。这帮女子呢,和我谈了一笔生意。她们接到一单生意,就会来我办公室和我说一下时间。然后我就让前台安排给她开一个虚拟名字的房间,并且通知保安室在她指定的时间里,关闭她所进出通道的监控。这样,她们就可以用‘安全’‘无记录’等广告语来招揽生意了。因为安全,她们的生意也就更好,而且价格也就更高。每成交一笔生意,她们除了支付我宾馆的房费以外,再多支付一百块钱。”

“这样的‘客户’,你有多少?”高局长问。

“这个,我没统计过,但我们真的不怎么认识的,就是脸熟而已。”老板解释道。

“不打交道?那她们怎么给你支付钱款?”

“都是她们来我办公室的时候,直接付现金。”

“抢杀卖淫女?”坐在审讯室楼上,通过审讯视频观看审讯的我,沉吟了一句,转头对身边的程子砚说,“你把嫌疑人的影像调出来给我看看。”

“好。”程子砚点头说道,“你看,这是八月二十四日下午,嫌疑人入住的时候的影像。”

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八月二十四日下午五点,一个穿着蓝色短袖戴着兜帽的男人,拖着一个行李箱,走进了宾馆大堂,和前台简单沟通以后,拿了一张房卡,匆匆走进了宾馆电梯,然后进了房间。

我将这几段视频看了几遍后对程子砚说:“再看他二十五号离开的视频。”

程子砚点头操作,屏幕上出现了次日中午这个楼层的监控。一样身材的男人,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依旧戴着兜帽,拖着行李箱,从房间里出来,下电梯后,把房卡交到前台,径直离开了宾馆。

我同样是把这几段视频看了好几遍,说:“箱子有猫腻。你节选一下二十四日男人在电梯里的视频,还有二十五日男人离开宾馆时候的视频。”

不一会儿,程子砚把两段视频节选好,放在同一平台上一起播放着。

“你看,二十四日在电梯里,男人下意识地提动自己的行李箱,几乎毫不费力。在下电梯的时候,行李箱在电梯门槛颠簸了一下,甚至把箱子颠翻了,男人也是毫不费力就将其扶正了。”我说,“但是,二十五日男人出宾馆的时候,在大门口的门槛处,同样是颠簸了一下,箱子很稳。”

“你是说,二十四日,是空箱子,但是二十五日,箱子就很重了。”程子砚细细想了一下,说,“很有可能尸体就在箱子里。”

“那正常啊,如果不是在视频监控关闭的两个小时内挪出尸体,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把尸体装在箱子里带走的嘛。”林涛说。

“是啊,这个我原来就想到了,但是看到视频,我似乎想到了更多。”我微微一笑,说,“重点是,嫌疑人进宾馆的时候带的是空箱子。”

“你是说,他来这里杀人,是有预谋的。”林涛眼睛一亮。

我点点头,说:“对!杀害卖淫女的案件动机,通常只有两种。一是因为嫖资纠纷激情杀人,二是抢劫卖淫女杀人。如果事先就有预谋的话,那么动机就是第二种了。”

“有道理。”林涛说,“如果真的是预谋抢劫卖淫女的,加之这个可恶的老板的行为无异于帮助杀人犯毁尸灭迹,这案子就比较麻烦了。”

“最先还是要搞清楚尸源。”我说,“卖淫女这个群体,有的时候连搞清楚尸源都不容易。”

视频里的审讯者高局长像是听到了我说的话一般,厉声说道:“二十四号这一天,预约房间的卖淫女,你必须帮我找到。”

“我说领导啊,这不是为难我吗?”老板擦着冷汗说道,“我和这帮小女孩只是客户关系,客户关系啊,我又不掌握她们的情况。我们就是面熟而已,我怎么帮你们找啊。”

“最担心的就是这种情况。”我摇了摇头,说道。

“现在怎么办?感觉无从下手啊,有力气没地方使。”大宝说。

“没有别的办法,现在天晚了,看看高局长还能审出什么来。”我说,“我们主要从两条线分别去查。第一,程子砚根据这个嫌疑人离开宾馆的视频,在周边寻找监控点,然后依法调取监控,查询他离开宾馆后的轨迹。从心理学上来说,这时候嫌疑人的第一要务,就是寻找合适的地方抛尸。第二,根据高局长今天晚上审讯的结果,寻找可能是被害人的身份信息,然后再进行相关调查。不早了,我们需要休息,估计明天会有一场硬仗。”

第二天一早,按照昨天晚上的部署,林涛和程子砚坐着洋宫县公安局派出的执勤车,从宾馆出发,去周围寻找可能存在的监控探头,并依法调取。

而剩下的人,全都来到专案组会议室,看一看满脸倦色、显然一夜没睡的高局长问出了什么。

“这家伙真是够狡猾的,撬开他的嘴可不容易。”高局长疲惫地摇了摇头,说,“估计是怕我们找到这些卖淫女,做足了证据查他,他什么也不说,和我们绕弯子。”

“那问出点什么没有?”我问道。

“唯一问出来的线索,就是知道了那个卖淫女去给他打招呼的具体时间了。”高局长说,“我们按照这个时间,找到了宾馆大厅的监控,基本锁定了一名可能是被害女子的影像。可是,没有清楚的面部特征,所以只能通过这段影像来进行调查。已经部署下去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线索上来。”

话音刚落,一名侦查员推门走了进来,满脸喜悦之色,说:“差不多找到了,一个证人认出了这个女子,但只知道小名和大概的住址。我们已经安排辖区派出所的同事在排查了,估计马上就有结果。恐怕我们要申请一下搜查她的住处,才能知道她的身份信息。”

“同意,马上去办手续。”高局长站了起来,说,“我和省厅的同事们一起去。”

在派出所同事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了一个普通小区的一幢六层楼下。根据调查,这名女子就租住在这幢楼的三楼。房东已经被警方找到,此时正忐忑不安地在房子门口等着我们抵达。他的心情可以理解,自己花血汗钱攒下的一套住房,如果里面有死人,以后也就别想往外租售了。

“从房东签署租房协议时候拿到的复印件来看,这名女子叫董青青,是青乡市户籍,来省城附近打工的外来务工人员。”侦查员拿着一张身份证复印件,说,“现在我们已经请青乡同行去找她的亲属进行DNA鉴定和调查行踪了。不过,我们用这个身份证,在三大运营商那里都没有找到办理手机的记录。我们估计,很有可能是使用黄牛办的手机号码。这就比较麻烦了,没有手机号码,就等于断了一条可以调查约嫖的人的线索了。”

“没关系,先进去看看再说。”高局长示意房东用备用钥匙开门。

我们一边穿好了勘查装备,一边看着房东颤抖地打开了房门。

房子不大,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

房东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是一间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小房子,陈设很简单,也很整齐。

我走到厨房里,拉开冰箱,里面有一些剩饭和剩菜,干瘪瘪的,显然已经有一些日子了。

“又要去查电表吗?”大宝拎着一个物证袋,里面装着牙刷毛巾,显然是为了提取事主的DNA用的。

“不用。”我笑了笑,心想这家伙举一反三的能力还真是不弱,“看起来有好几天的时间没回家了,这就足够了,事主很有可能已经遇害。”

我和大宝一起走到客厅,看着客厅饭桌上摆放着的几个相框。里面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笑得很甜。

“是她吗?”我指着相框问房东。房东漠然地点了点头。

“挺好看的一个姑娘,”大宝看着相框说,“干什么不好,干这个。”

“嗨,你们快来看,这里有个保险柜。”陈诗羽的声音从卧室里传了出来。

我们连忙来到了这个小小的卧室。床铺很干净、很整齐。床铺的一边,放着一个衣柜,衣柜的最下方一格,有一个小小的保险柜。

“这个,能打开吗?”我转头问林涛。

“当然。”林涛侧身从我身边走过,蹲下来看着保险柜,说,“这玩意儿算什么保险柜?防君子不防小人的。”

“你的意思,你是小人吗?”陈诗羽打趣地说道。

林涛脸一红,没有接话,在保险柜门上转来转去,没一会儿,保险柜就被打开了。

“厉害啊。”我称赞了一声,蹲下身去看。

保险柜里堆着大约五万元现金。

“嚯,不少啊!”大宝说,“看起来她是不用网银的,都是现金交易,不然怎么会不用自己的身份证来办手机号?”

“有道理。”我戴好手套,把现金取了出来,放进物证袋。在取现金的时候,我似乎碰到了柜子最里面的一个硬硬的东西,于是顺手拿了出来。

“手表?”大宝叫了出来,“泊……爱……克,派克?派克不是钢笔吗?”

韩亮探过头来看了一眼,说:“上次都教了你,你怎么就记不住呢?这是百达翡丽,什么派克?”

“是不是好贵的那种?”大宝难以置信地说道。

“百达翡丽5270G白金表,嗯,是这个。”韩亮说,“一百二十万吧。”

“多,多少?”大宝拿着手表的手在颤抖。

“一百二十万元人民币。”韩亮不以为意地说。

“这个行当,这么赚的?”大宝说。

我摇了摇头,若有所思,说道:“是男式手表,也不可能是受赠。这个表,恐怕要查一查。送去DNA检验一下,看看表主人究竟是谁。”

“不用那么麻烦,每只名表都有自己的专属代码。去专卖店查一下,就知道售出时间和售出店铺了。然后再去售出店铺,就可以查到购买人了。”韩亮说。

“DNA也要做,这是证据。”我说,“毕竟买的人和戴的人可以不是一个人。”

大宝像是拿着一个稀世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把手表放进了物证袋,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把装着手表的物证袋放进他的勘查箱里,周围还拿手套垫了一下。

“你们看完了吗?子砚在群里发微信了,说是找到可疑路径了,现在县局重案中队的人正在赶过去的路上,问我们是不是也先过去。”陈诗羽在一旁说道。

“嫌疑人的可疑路径?好啊!”我站起身,说,“两条线都有收获,这个案子就距离破案不远了。”

坐在韩亮的车里,大家都在思考,大宝最先开口说:“老秦,你是在怀疑这是一起因为盗窃名表引发的血案对吗?”

我点了点头,说:“既然手表她买不起,又不可能是受赠,和她打交道的人也不可能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给她保管,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了。不过,找不到尸体,即便是找到嫌疑人,也无法定罪。”

“是啊,仅凭这一点关联,他完全可以说自己是受害者,反而被警方当成嫌疑人了。”大宝说。

“而且,找不到尸体,是不可能定杀人案的。万一没死,会来一个‘亡者归来’的冤案。”我说。

“估计是找到了,他们在洋宫县光华橡胶制品厂的废料堆里找到一个箱子。”陈诗羽看着手机里的微信群,然后点开了一张照片,给我看,说,“你看,和视频上嫌疑人拖着的箱子一模一样。”

“厉害啊,加速!”我拍了拍韩亮的肩膀。

“限速六十,请遵守交通安全法。”韩亮答道。

“是啊,急什么。”陈诗羽说。

我很意外,很长时间了,陈诗羽对韩亮的任何话都是持反驳态度的,今天倒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居然附和他。当然,从小组的团结性来看,这是好事。

“对了,子砚这丫头真厉害,她是怎么找到的?”我兴奋地说道。

“她刚才打电话和我说,这个对于他们图侦专业来说,并不难。”陈诗羽说,“她说她看到嫌疑人在橡胶制品厂附近连续出现了三次,显然是有意折返的,这就提示他有意在附近抛尸。此后,就看不到嫌疑人的影像了,可能是换了衣服或者摘了兜帽,就没有特征了。关键是,附近再也没找到有人拖着个行李箱了,所以高度怀疑就抛尸在这里。”

“而且,橡胶厂的味儿多重啊,可以掩盖尸臭。”韩亮笑着说。

“有道理。”我点头认可。心里十分迫切,焦急地搓着手心。

“我就搞不懂,你们法医为什么这么迫切地要看到尸体?是不是心理变态?”韩亮打趣道。

“扯什么呢。”我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这个案子不一样,有尸体,就有破案的希望了。当然,我从心里还是希望被害人活着,毕竟是一条人命啊。”

3

尸体被停放在了位于洋宫县殡仪馆的解剖室里,高度腐败,恶臭难忍。

“那么漂亮的一个姑娘,现在成了这个样子。”大宝指了指解剖台上已经完全巨人观化的尸体,说道。

刚才,在我们的车开近橡胶厂的废料堆的时候,大宝就确定了尸体正是在这里。即便是橡胶废料具有很大的气味,但依旧没有阻隔住尸臭这一种特别的气味。没有阻隔住尸臭,不仅经过了大宝的检验,也经过了苍蝇们的检验。橡胶废料堆周围围绕着很多苍蝇。

废料堆中,埋着一只行李箱,露出了一个滚轮。在林涛拍照固定完毕后,我和大宝合力把箱子从废料堆中拽了出来。“嗡”的一声,周围附着的苍蝇一哄而散,还不甘心地在我们的头顶上飞绕。

这是一只大号的黑色行李箱,看起来还是挺新的,箱子的拉链没有拉好,还有苍蝇从拉链缝中爬了出来。

在林涛再次对箱子外貌进行拍照固定后,我深吸了一口气,把箱子拉开。

一具呈绿色的尸体蜷缩在行李箱里,表面沾满了蛆虫。尸体已经完全巨人观化,随着箱盖的打开,一股恶臭弥散开来。我们头顶的苍蝇尝试着飞低了一些。

这是一具女性尸体,全身赤裸,箱子里除了尸体,什么都没有了。因为尸体的腐败肿胀,箱子基本上给填满了,箱底还有不少沉积下来的腐败液体。

“距离案发时间一周左右,尸体腐败程度吻合。”我抬起胳膊揉了揉鼻子,说道。

“可惜这里的地面没法提取足迹,不过我倒是可以在这些橡胶废料上看看,说不定能找出点什么。”林涛走到废料堆旁边,细细看着。

“我问了子砚,这个厂子里没有监控。”陈诗羽耸了耸肩膀。

“没关系,提取物证最关键的,还是这个箱子。”我说,“这么热的天,拖着箱子走了这么远,还要又扛又抱的,我相信嫌疑人一定会在箱子上留下他的生物物证。把尸体弄出来,送去解剖室,箱子抓紧送去DNA室进行检验。”

尸体的尸僵已经完全缓解,此时正平躺在解剖台上。大宝这个劳模,还是义无反顾地最先接触尸体,用水流把尸体上黏附的蛆虫小心翼翼地洗掉。

因为体内腐败气体的作用,尸体的眼球明显突出,舌头也被挤出了口腔外,肛门和子宫都突出在会阴外。

因为被蛆虫覆盖,尸体上的损伤情况看不清楚,但随着清水把尸体上的蛆虫慢慢地冲进了下水道,尸体表面的情况也就明朗了起来。

“脖子这一刀估计就是致命伤了。”大宝拿起比例尺,测量尸体颈部左侧的一个创口。皮肤上有了创口,就成了苍蝇最喜欢的地方,所以这个创口里黏附的蛆虫是最多的。

“皮下组织颜色深,说明这一刀有生活反应 。”我拿起止血钳探查了一下,说,“虽然是切割伤,不是刺创,但也怪深的。结合现场天花板上的大滴血迹,应该是颈动脉破了。”

“颈部没有掐压痕迹,但是双手双脚有明显的约束痕迹。”大宝一边说,一边让身边的陈诗羽照相。

我和大宝已经合作了快十年,所以工作起来配合很默契。在大宝和林法医给死者脚踝损伤进行检验的时候,我已经用手术刀局部切开了死者手腕部的损伤。

死者的双手腕背侧都有很明显的约束痕迹,虽然尸体已经巨人观化,表皮一碰就会脱落,但还是可以看得出明显的由绳索紧紧捆扎的痕迹。我的手术刀一碰到尸体手腕的皮肤,已经腐败了的绿色皮肤随之绽开,露出了皮下组织。很明显,表皮上约束痕迹下面对应的位置,以及周围较宽的区域颜色比其他部位组织的要深,这说明这些约束痕迹是生前形成的,而且是较大的约束力才会形成这么深的出血。

“脚踝和手腕一样,这人被捆得是真紧啊。”一直在一旁观看的韩亮说道。

“不,无论捆得多紧,只会导致手脚的血流不畅,并且在绳索下方形成皮下出血。但这个出血不仅严重,而且范围比约束伤对应的区域更广,这就说明捆扎以后有剧烈挣扎了。”我解说道。

“子宫都突出来了,也看不出会阴部有没有损伤了,更无法判断生前有没有遭受过性侵。”大宝说。

“对啊,全身赤裸,手脚捆扎,让我们普通人不仅会联想到性侵害,还会联想到SM。”韩亮耸了耸肩膀。

“真不知道你天天都在想什么。”陈诗羽摇了摇头。

“不,SM和约束伤有区别的。”我说,“SM只是满足性虐者的性幻想,而获得性快感,所以,无论是S还是M,一个不会往死里捆,一个不会拼命挣扎。”

“你看,他懂的也不少。”韩亮指了指我。

“所以,这种损伤强烈提示凶手对死者有捆绑约束和威逼的过程。”我没搭理韩亮,继续说道。

“这是什么伤?威逼伤吗?”大宝用手指摸索着死者胸口数十处弧形的痕迹,说道。

“这是什么?看弧度,像是男式皮鞋的鞋跟。”我沉吟着说道。

“踹的呀?”大宝问。

我点点头,用手术刀联合打开了死者的胸腹部皮肤。

“没有皮下出血。”我逐层分离尸体的胸部皮下组织和肌肉,只能看到有凹陷,但是并没有颜色变化。

一直分离到肋骨的前面,暴露出白森森的肋骨,我发现死者的双侧多根肋骨骨折。

“左侧4、5、6肋骨多处骨折,右侧3、4、5、6肋骨多处骨折,骨折断端呈粉碎性,且肋骨骨折不位于一条线。”我说。

双侧多根肋骨骨折,如果骨折线位于一条线上,那么还需要考虑是不是胸廓受到大接触面外力作用导致胸廓整体变形所致的肋骨骨折。不过,这名死者的肋骨骨折线没有规律性,每一处骨折都能在胸廓皮肤上找到那种弧形的印痕,则可以说明这些肋骨骨折是胸廓直接受到局部外力导致的。

我沿着死者的肋软骨和肋骨的交界处,用手术刀切开肋软骨,取下胸骨后,从胸腔内侧观察骨折的内侧面。因为尸体腐败,胸部肌肉以及肋间肌颜色都加深了,此时观察骨折断端的出血,会受到影响。

“骨折对应的胸膜处,没有出血的痕迹。”我说。

“什么意思?”陈诗羽见我一脸凝重,于是问道。

“没有生活反应,是死后伤。”大宝解释道。

因为对手表的调查以及各项DNA检验都需要时间,所以我们在尸体检验完之后,就回宾馆休息,等待各项调查、检验结果出炉。

尸体经过解剖后,除了发现的那些约束伤、死后伤以及颈部的一处致命伤以外,就没有发现其他的异常情况了。通过对尸体颈部的局部细致解剖,我们也明确了死者确实是因颈动脉破裂导致的急性大失血而死亡。这一刀因为是切割伤,所以也无法判断凶器的具体形态。只能说是一个锋利的锐器。

这起案件从法医的角度,似乎没有什么嚼头了,但是就和那起自产自销的案件一样,回到宾馆的我不自觉地陷入了沉思,总觉得似乎有些什么不对。

一直到第二天早晨,我们接到电话,可以去县局进行情况汇总了。

一如既往,整个专案组会议室里,都是满脸倦色的人。高局长手中拿着调查和检验的报告,所以就一个人大包大揽地把情况都通报了一下。

在青乡警方的配合之下,侦查员提取了董青青父母的DNA,通过连夜的检验,明确了我们搜查的住处,正是董青青的住处。根据我们尸检的时候提取的尸体肋软骨的DNA检验,也明确了死者正是董青青本人。

明确了被害人,才是专案工作迈出的第一个重要步骤。

另外,洋宫县公安局的侦查人员根据韩亮提出的思路,对那块百达翡丽手表进行了调查。调查工作进展得也很顺利,很快就明确了这块手表是从龙番市某高档商场的百达翡丽专柜售出的,购买人是龙番市的一家投资公司的老板——于起汉。

既然如此,高局长就指令去龙番市调查手表的侦查小组直接留在了龙番,对于起汉进行了简单的外围调查。经过调查,明确了这位四十五岁、身材矮小的企业家平时行事低调,为人和善,并没有什么前科劣迹。于起汉的生意做得很大,在投资圈内小有名气。侦查人员摸了摸他的家底,保守估计有十多个亿的资产。

为了保险起见,侦查小组还对于起汉近期的活动情况进行了调查。案件发生的八月二十四日前后三天,于起汉都没有离开龙番。这一周几乎每个时间点,侦查人员都找到了他在龙番没有离开的佐证。

于起汉的嫌疑逐渐降低,直到晚上第二批DNA检验结果出炉,于起汉的嫌疑基本排除了。

“我们的DNA实验室经过认真、细致的提取后,果真在行李箱的拉杆把手上、滚轮上、拉链上,都提取到了一名男性的DNA。既然三处都检出同一人的DNA,显然,这个DNA的主人具备重大作案嫌疑。”高局长有些兴奋地说道,“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已经有了抓手 ,这个案子的破获是早晚的事情。”

“那于起汉的DNA是什么情况?”我问。

高局长说:“我们不想也没有理由去直接惊动于起汉,因为我们在那块手表上,也同样提取到了一名男性的DNA,不出意外,那就是于起汉的DNA。只不过,这块手表的DNA和行李箱的DNA是不一样的。”

我点了点头,明白了专案组排除于起汉嫌疑的原因。没有作案时间,又没有证据支持,确实不能因为一块很有可能是被盗窃的手表,而认定他有作案嫌疑。而且,以于起汉的身家,不太可能因为一块手表而去冒险杀人。更何况程子砚截取的视频里,嫌疑人身高一米八,这和身材矮小的于起汉也是不相吻合的。

“现在没有任何依据说明本案的作案动机和手表有关,考虑到秦科长之前的分析,我们还是要把方向锁定在有预谋地抢劫杀害卖淫女。”高局长说,“我们的侦查小组也对被害人董青青的情况进行了调查。虽然她不太和身边的人打交道,但还是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同行’的。这些人都反映,董青青有一个手机,但经常更换手机号码,只作为联系生意的工具,也不使用网络支付,都是现金交易。而且,董青青虽然胆小懦弱,但确实手脚不干净,有小偷小摸的陋习。我们对董青青这个身份的银行账户进行了调查,发现她在三家银行都开设了户头,总存款十万左右。”

“那为什么她还在保险柜里放五万啊?不存一起?”大宝问。

我脑袋里突然灵光一闪,转头问林涛:“对董青青家里的搜查,没有找到银行卡吧?”

林涛摇摇头。

“那就说明银行卡她是随身带的。”我又转头问高局长,“这几天有人使用董青青的银行卡去银行取钱或尝试取钱吗?”

高局长也摇了摇头。

“那约束伤怎么解释?”我说,“抢杀卖淫女,确实有可能对其进行捆绑约束,但目的就是问出银行卡密码。董青青所有随身物品包括衣服都被凶手带走了,那银行卡也应该被带走了。为什么凶手约束她之后,没有问出银行卡密码?这架势,怕是她不会舍命保财吧?刚才不是说她胆小懦弱吗?”

“万一她真的是舍命保财呢?”高局长说。

“还有一点,我昨晚想了一晚上也没想明白。”我说,“死者胸部有数十处死后损伤,导致了多根肋骨骨折。我根据损伤判断,这是有人在董青青死后,用鞋跟反复踩踏她的胸部所致的损伤。用命案现场行为分析的理论看,这些损伤是泄愤伤。”

“可是,我们的外围调查认定她平时不太和人打交道,也没有明确的社会矛盾关系,哪里来的深仇大恨呢?”高局长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所以,我的直觉,还是要把目光收回到这块手表上。”我斩钉截铁地说道。

“可是,于起汉他……”高局长说。

“会不会是雇凶啊?”陈诗羽说,“这些有钱人,自己嫖娼却被人偷了东西,有气又不能发出来,会不会雇凶来为自己泄愤?”

“这个我们没考虑到。”高局长说。

我摇摇头,说:“如果是雇凶,那直接找杀手去杀了她得了,为什么还要约束?”

“为了要回手表?”陈诗羽猜测道。

“可是凶手最终也没能取回手表,甚至都没有去过董青青的家。就算是董青青誓死没有交代,那为什么凶手在杀人后还要泄愤?”我说,“雇主可能会在雇凶的时候提出要对被害人进行虐待,但绝对不会提出让他虐待尸体,对吧?”

“是你说要把目光收回到手表上的,现在你又说不是于起汉雇凶,那难道真是他会分身术,来洋宫杀人?”林涛帮陈诗羽反驳我。

“有很多事情,我们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但如果把结果公布,就会发现并不复杂。”我说,“既然我们想不明白,那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于起汉呢?”

“真的要打草惊蛇吗?”高局长有些犹豫。

“三十六计里,还有打草惊蛇呢。”我微微一笑,“咱们手上有于起汉的手表,还怕诈不出点什么?”

高局长盯着我想了一会儿,拍了拍桌子,说:“去办手续,依法传唤于起汉。”

4

洋宫县公安局刑警大队询问室内。

“今天是九月一日开学日,我要送我家孩子去上学的。”文质彬彬的于起汉推了推眼镜,看似平静地说道,“你们把我叫过来,也不说明原因,是不是合法呢?”

于起汉穿着一身整齐的西装,坐在询问桌的一端,他的身边坐着同样西装革履的律师。

“也不嫌热。”大宝看着于起汉二人穿得多,甚至感觉自己都热了起来。

“我们当然有手续,一会儿会给您的律师,于总。”高局长亲自上阵。

“说吧,什么事。”于起汉略有些不耐烦地看了看手表。

“哦,其实吧,也没什么大事。”高局长从抽屉里拿出那一块放置在物证袋内的百达翡丽,从桌面上推到了于起汉的面前,说,“就是,您丢的手表,我们给您找回来了。”

于起汉下意识地伸手去接手表,可是在看到手表的模样以后,像是触电了一样,把手抽了回来:“我不明白,你们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们觉得您肯定知道这块手表是在谁的手上。只不过,这个人已经死了,而且她的死,很有可能和这块手表有关。”高局长探出了身子,神秘兮兮地说,“所以,说老实话,我们也在调查你。”

“这位警官,你们这么莫名其妙地说话,我的委托人有权不回答你们任何问题。”律师插话道,“我建议你们最好开门见山,把话说明白。”

“我觉得,你的委托人未必想把话说明白。”高局长耸了耸肩膀,对于起汉说,“于总,这间询问室里只有三个人,如果您愿意请您的律师回避,我倒是很乐意和您单独聊聊心里话。”

这句话算是给于起汉一个大大的台阶,他转头看看律师,说:“要不然,你去车里等我?”

律师略感惊讶,但也没有再说什么,起身收拾好桌面上的材料,推门走了出去。

“高局长,我做了错事,可以处罚。这种事情,就是罚款对吧?我可以付双倍的罚款。但是你们公安机关也有义务保护我的隐私。”于起汉说,“而且,在这件事情中,我是受害者。你不能把什么事情都算在我的头上。”

“是她吗?”高局长把一张董青青的证件照推到了于起汉的面前。

于起汉用手推着眼镜,皱眉看了看,说:“应该,是吧。高局长,说老实话,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为什么不报警?毕竟是那么贵重的物品。”高局长立即转移了话题。

“这种事情,怎么报警?”于起汉摇了摇头,说,“一块手表和一点现金而已,比起一个投资人的声誉,这不算钱。”

“哦?还有现金?”高局长问。

于起汉说:“是啊,这块手表,加之我当时放在包里的五万元现金,都被偷了。”

“哦,怪不得放保险柜,这是赃物。”在询问室监控另一端的大宝恍然大悟。

“你发现被偷了,就算了?”高局长问。

“不然还能怎么办?”于起汉反问道,“不过,吃一堑长一智吧,也算是让我知道洋宫这个地方,投资环境真的很差。如果不是你们叫我来,我是不准备再来这个鬼地方的。”

“那你上次来,是为了什么呢?”高局长果断抓住了线头,问道。

“工作上的事情。”于起汉想了想,说,“三个月前的事情了,一家橡胶厂出现了资金周转的困难,想融资,我是来实地考察的。”

一听见“橡胶厂”三个字,高局长和我们都立即兴奋了起来。

“光华橡胶厂?”视频中的高局长坐直了身子。

“啊?不不不,不是。”于起汉说,“叫什么江洋橡胶制品厂。”

“负责人,是不是一个一米八高的男人?”高局长瞪大了眼睛。

“是啊。储军,一个小老板,人还不错,就是喜欢歪门邪道。”于起汉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我那天真是喝多了,不然也不会被他拉下水。”

“你把详细经过说来听听。”高局长说。

“也没什么详细经过。”于起汉说,“当时我来看了他的厂子,觉得还不错。晚上就在一起喝酒,我喝多了点,储总就说他们洋宫有好玩的,还特别安全。哎,我当时也是酒精上头了,听他说有多安全多安全,说得天花乱坠的,就默许了。然后他就把我带到了一个叫五星的非五星级宾馆。然后,这女的就来了。等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盗了。”

“然后呢?”高局长问。

“没然后了,自认倒霉吧。”于起汉说,“哦,我只是觉得洋宫县的投资环境太差了,所以放弃了对他们的投资。”

“被偷这事儿,你告诉储军了吗?”高局长问。

“当然,我最先找他的,可没想到,他也找不到那女的。”于起汉说,“开始还说得天花乱坠的,现在看起来也不过就是忽悠。他说要报警,我说算了。就这样。”

“后来你没投资,这家厂子怎么样了?”高局长问。

“倒闭了,没了我的融资,他肯定是死路一条。不过没办法,经济大潮中,弱肉强食,这是自然规律……”一说到经济问题,于起汉有些滔滔不绝。

高局长挥手打断了他,说:“因为只是你个人的口供,所以我们没法对你嫖娼的违法行为进行处罚,希望你以后引以为戒,不要心存侥幸。另外,谢谢你为警方提供的线索。请吧。”

“我感觉案件要破了。”我盯着视频,说道。

“我也知道,你看这帮人都走完了。”大宝说。

我回头一看,包括陈诗羽在内的其他侦查员都已经不知踪影,估计是获取了重大的信息而去工作了。很显然,如果是这个储军作案,那么熟知卖淫女行为轨迹、熟知宾馆行事风格、泄愤动机、约束却又不急于获取财物等问题就全部解决了。而且,对橡胶制品非常熟悉的储军,也有可能会利用橡胶厂的异味来掩盖尸臭。

再加之我们从行李箱上提取到的嫌疑人DNA,我们也并不怕没有甄别犯罪分子的抓手。所以,对我们来说,现在静静地等待着结果就可以了。

原本我认为高局长会指令技术人员对储军的DNA进行密取,比对之后再动手,没想到事情比想象中要简单。林涛在对抛尸现场进行勘查的时候,从橡胶废料上,提取到一枚新鲜的残缺鞋印。

虽然这枚鞋印并没有多少比对认定的价值,但是作为一个初筛的依据,还是绰绰有余的。在明确了储军最近几天一直在穿的运动鞋的鞋底花纹和现场遗留的鞋底花纹的种类一致后,高局长立即签署了对储军拘传的命令。

抽血进行DNA检验是检验效率最高的一种方式,最快三四个小时就可以出结果。所以,在这一天的下午,对储军的拘传就变成了刑事拘留。因为,DNA认定同一。

在铁的证据面前,储军没有经过多少抵抗就缴械投降了。

三个月前,储军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于起汉来到了洋宫县,对他苦心经营十几年的橡胶厂进行了调研和考察,似乎已经有了融资的意向。为了让于起汉下定融资的决定,储军决定在饭局之后再加一味猛药。

储军曾经听说过五星宾馆有一种“安全”的性交易方式,并且曾经无意中得到过一名卖淫女的联系方式。于是,洋宫县被储军美化成了“省城的后花园”,这让酒醉的于起汉终究没有抵抗住诱惑。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储军认为的好事,变成了坏事。在听于起汉说他的手表和一点现金被卖淫女盗窃走之后,储军就像当头受到了一记闷棍。他尝试了很多种办法去寻找这个卖淫女,可是她的手机号换了,宾馆也称并不知道这些卖淫女的联系方式。所以,他想靠一己之力去“破案”的想法破灭了。

既然失物无法找回,融资的事情发展也就可想而知了。于起汉放弃了对储军厂子的投资,储军的厂子也毫无意外地破产倒闭。

想着自己奋斗十余年而建立起的功业,眼看曙光再现,却被一个可恶的婊子给毁了,储军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没有重新创业,意图东山再起,而是利用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处处寻访,想要找到这名卖淫女的下落。洋宫县毕竟只是个几十万人口的小城,所以寻找一个外地来的年轻卖淫女并不是一件大海捞针的事情。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找到了董青青的联系方式。因为没有经验,他的第一个电话,竟是辱骂和恐吓。

虽然董青青在第一时间就挂断了电话,并再次更换了手机号码,但是胆小懦弱的董青青应该还是心有余悸。她将盗取的现金从银行取出,和手表一起放在家里,就是做好了“丢车保帅”的准备。

既然已经有寻找到董青青的门路,所以再次找到她的新的联系方式并不是难事。只是这一次,储军已经不准备只逞口头之快了,他做好了杀人泄愤的准备。

伪装成嫖客的储军,策划好了假装招嫖、实则杀人的计谋。在董青青来到他的房间的时候,他知道楼道里的监控已经关闭了。他将董青青捆绑后,准备进行虐待。而胆小懦弱的董青青却第一时间提出自己愿意把失物归还,并给予赔偿。可是,对于已经失去了厂子的储军来说,那些失物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提此事还好,董青青既然主动提到了这件事情,就让储军气不打一处来。他一不做二不休,上前挥刀杀死了董青青,并对她的尸体进行了虐待。

出完了气的储军,也逐渐冷静了下来。为了延缓发案的时间,他将董青青所有的衣物和随身物品都装在了自己的背包里,然后将尸体装进了事先准备好的行李箱里。虽然之前就预谋了杀人,但是他没有想到现场居然会留下那么多血液,所以他花费了好几个小时的时间,把宾馆的卫生间给打扫干净。

在他看来,这是一次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人。

在将尸体带出宾馆后,储军松了一口气,他沿着大路走着,东张西望,想寻找一个最为稳妥的抛尸地点。不知不觉,他就来到了光华橡胶制品厂的门前。这是他的竞争对手,也是将他逼上绝路的始作俑者。

一是可以利用橡胶气味掩盖尸臭,延缓案发时间;二是他对这家厂子的内部监控和安保情况较为了解;三是可以给自己往日的竞争对手制造一些麻烦。这里,是最好不过的抛尸地点了。

储军在光华橡胶厂门前来去多次,确认了无人看守之时,果断进入了厂里,完成了抛尸。

一步错,步步错。

储军和董青青的人生,就这样滑向了无法回头的深渊。

“储军认为的天衣无缝,其实是漏洞百出啊。”大宝满足地靠在SUV的后座之上,咬着自己的指甲。

“从最开始,就是储军的问题,因为他没有把董青青当成一个人,而是当成了一个能够帮助自己事业起死回生的工具。”陈诗羽幽幽地说道,“如果工具帮他实现了目的,他并不会感谢工具。但如果这个工具坏了他的事情,工具就要承担起所有的责任,他就要置她于死地。”

“确实,这个案子不同于其他杀害卖淫女的案件。”林涛认同地说道。

“把这个女人当成工具的,不只是储军,还有酒店老板。”程子砚补充道。

“董青青偷盗在先,总不能说一点责任也没有吧?”韩亮说。

“可是她罪不至死啊。”陈诗羽说,“归根结底,是因为她的生命在储军眼里一文不值。储军的内心里充满了对这个卑微生命的蔑视,所以他不觉得杀死一个卖淫女有什么了不起的。”

“老秦很早就说过,生命没有高低贵贱。”林涛说,“很多人缺乏死亡教育,才不会珍惜自己的生命,不会珍惜别人的生命。”

“在储军的眼里,董青青的生命就是低贱的,她不过是个可生可死的低贱女人。”陈诗羽说,“很多男人的眼里,这种女人就是低贱的吧?”

“不管男人怎么看,女人自身的自律才是最重要的。据说现在很多女大学生都去做所谓的援交,心甘情愿地被人当作工具使用。”韩亮说,“殊不知这个行业充满了巨大的风险,即便是自身利益被人侵犯,也不敢走法律程序。一旦失足,就会生活在阴影之中,无法生活在阳光之下。相比于这一点,挣的那点钱真的啥也不算了。”

“是啊,这和男人、女人没什么关系。”林涛打起了圆场。

“不管怎么说,逝者安息吧。这个案子,动机看起来很简单,但是在公布答案之前,我们是很难推测到的。”我的心里充满了破案的成就感,但与此同时,也有着很大的担忧,“开快点,师父说,自产自销的案件DNA复查结果出来了。结果好像,不太好。”

第一勘查小组办公室内,师父在我的座位上正襟危坐,而我端了一个小板凳,坐在师父的身边。

“既然你们确定了年轻男性死者就是自产自销的始作俑者,那么,我就以他为中心来说。”师父说,“两名老年死者,是这名年轻男性的父母,DNA亲子鉴定认定了亲缘关系。”

这个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所以大家也都没有提起精神。

“不过。”师父话锋一转,说,“女性死者死后分娩出的胎儿,是这名年轻男性的孩子。”

“什么?”我差点跳了起来,说,“这女的,不是这男人的姐姐吗?这是乱伦吗?”

师父白了我一眼,说:“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的?我话还没说完!这名女性和这一家三口没有亲缘关系。”

“啊?”我吃了一惊,说,“难道这家里的姐姐不是姐姐,而是从小抱过来的‘童养媳’?”

“确实,我们之前在考虑实验室DNA污染的时候,也考虑了这种可能性。”师父说,“后来,我们把所有的检材物证又重新梳理了一遍,所有的检材为防止污染,又重新检验了一遍,得出的结论还是这样。”

“那现在看,是什么情况?”我急着问道。

“我们从现场提取了很多检材,能反映出这个屋子里居住的四个人都是有亲缘关系的。”师父说。

我被绕得有些晕。

师父于是解释道:“简单说,我们从现场的日常物品中,提取到了父母、儿子、女儿的DNA。而现场的四具尸体,却只有父母、儿子,一个不知名的女性,以及胎儿。”

“哦,是姐姐不见了,多了一个女朋友,对不对?”林涛总结道。

“您这年纪大了,怎么就这么喜欢绕呢,直接说不就好了,吓死我了。”我笑着对师父说。

“现在年轻女性死者的身份已经明确了,应该是外地来龙东县打工的女子,不知道怎么和这个汤辽辽认识的。而汤辽辽的姐姐汤喆,不知所终。”师父说。

“难道我们自产自销的结论有问题?”林涛有些担心,打开了电脑,翻看着现场照片。

我也不自觉地打开电脑,打开了尸检时候的照片。

年轻女性尸体已经高度腐败、面目全非,不可能通过样貌来明确年龄。但是有一张拍摄她口腔内部情况的照片,还是能清晰地看到她各个磨牙咬合面的形态的。其实尸检的时候只要仔细一些,就可以从她的磨牙咬合面磨耗程度判断她不过只有二十岁。而死者汤辽辽的姐姐汤喆,应该是有三十好几了。这两个年龄对应的牙齿磨耗度是有很大区别的。

只是在尸检的时候,我们先入为主没有对四名死者的身份产生怀疑,自然也就不会去观察她的年龄有多大了。看来,即便是随时提醒着自己,也一样不能避免“先入为主”这个坏东西。

我无奈地摇摇头,有些可惜。其实完全可以在DNA检验结果出来之前,就通过法医知识来发现疑点。

“陈总,我直到现在,还是坚定地认为这就是一起自产自销的案件。”林涛把自己的电脑屏幕转过来朝向师父,说,“无论是从现场的封闭程度,还是从现场血迹的走向来看,唯一可能是这个汤辽辽作案,才会是现场的状态,没有任何其他的可能。”

“法医结论也支持自产自销。”我说,“从各个死者的损伤,尤其是汤辽辽自缢的情况来看,也没有其他人在现场的可能性了。包括他的姐姐汤喆。”

“你们的结论,我都看了,确实没有问题。”师父说,“我支持你们。”

“可是,这个案子终究留下了一个尾巴。”我说,“既然事发的时候汤喆不在场,那她在哪里?为什么这么久了她都不回家?就连家中的这么多尸体都是被一个小偷发现的?”

“在女友洗澡的时候,不仅对家里进行了翻动,还对自己的父母下手。”林涛沉吟着,“最后甚至杀死女友并自杀?这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翻动?”受到了林涛的提示,我突然想起,这起自产自销的案件中,家里确实被翻动了。只不过现场所有证据都指向是内部人作案,所以也只能推测这是自己人对自己家中的翻动,而并不能提示案件的作案动机。

“我有个大胆的猜测。”我说,“会不会是父母把值钱的东西给姐姐带走了,弟弟翻找未果之后,和父母发生争执,然后杀人呢?”

“目前看,这是最好的解释。”师父说,“不过,这种推测也是有问题的。你们别忘了,侦查部门调查得知,这一家人重男轻女,甚至让姐姐一直在家里伺候弟弟到现在也没有结婚。”

“那就是姐姐不服这种重男轻女,把家里值钱的东西偷走了?”我说。

大家默默地点点头。

师父说:“不管怎么样,这个汤喆,我们是必须找到的。听说她很少出门,从小到大,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家中伺候弟弟。那么,她一定跑不远。”

“所以,这个案子,我们现在能做什么呢?”我问。

“什么也做不了。”师父耸了耸肩膀,说,“检察机关已经提前介入了,但是毕竟现场出现了异样的情况,所以在找到汤喆之前,这起案件是不能按照自产自销案件来撤案的。龙番市局和龙东县局已经抽调精干力量寻找这个失踪的姐姐。还有,你最好不要期盼着你们能做什么,因为等到你们出手,就说明这个汤喆也死了。如果她还活着,说不准能搞清楚事情的真相。而如果她死了,真相很有可能被永远掩埋了。” oAIIyBFP26UTqHcHuixo4j2NWHmk9aWeyEkaRAI6R2V2oi1d9qC3bGDvlVT8rBV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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