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袁香儿站在檐栏边上劈柴,她双脚站定,抡起利斧,干净利落地将一截木材劈成两半。
平日里蹲在檐栏的地板上看她劈柴的那小小的一团不见了,竟然就使得整个院子空落了许多。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继续劈柴,让自己多干点事,才不容易多想。
“怎么一口气劈这么多柴?看你这满头的汗。”路过的云娘喊住了她,掏出怀中丝帕给她擦汗。
“今天没下雨,多劈一些,晒干了好收进柴房里。”
袁香儿把小脸伸过去,让师娘帮着自己把满脸的汗都擦了。
师娘的帕子是天青色的,角落里绣着一副鱼戏莲叶图,一条深蓝色的小鱼游戏花间,十分灵动。
“香儿,小南去哪里了?我做了酱大骨,正想叫它来尝尝,到处找不见它。”云娘问。
袁香儿顿了顿,捡起一截木柴摆在柴墩上,“跑了,回山里去了。”
斧子啪嗒将柴劈成两半,她又捡起一根摆了上去。
“哎呀,这就跑了吗?我还以为会一直留在我们家呢。”云娘站在边上看了一会,想起小姑娘进进出出都带着那只小狗子,知道她心里舍不得,“香儿,你要是喜欢白色的狗子,师娘再去集市上给你买一只好了,正好和家里的小黑凑成一对。”
小黑听见有人提它的名字,撒着腿跑过来,欢快地拼命摇尾巴。小黑这几天很开心,自从那只狼崽子不见了,院子又成了它的天下。
“不用的,谢谢师娘。”袁香儿勉强冲着师娘笑了笑,一脸的委屈就差没崛起小嘴了。
浑身银白,没有一丝杂色,毛发又浓又密,摸在手里柔顺冰凉,这样美貌好吸的狗子去哪里买?
当初放手放得有多爽快,如今心里就有多憋屈。
“要是舍不得呢,你就多去山里找一找,没准还能找回来。”云娘在她身边找了个木桩坐下,“师娘小的时候,也养过一只小鱼。他搁浅在了海滩上,被我发现了,带回家里养在院子中的水缸里。”
“我很喜欢他,每天进学之前,我都要先趴在水缸边上和他说一会话,那小鱼好像特别有灵气,每次我去看他,他就会顶开水面上的浮萍,露出他那个圆溜溜的小脑袋来。有时候,我趁他不注意,就偷偷在他那个脑袋上亲一下。把他吓得溜回水底去,甩我一脸子的水。”
云娘白皙的手指支着下颌,回忆起自己的童年往事,岁月似乎特别眷顾她,几乎在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苍老的痕迹。
袁香儿放下斧子,揉着手臂听住了。
“可是有一天他突然不见了,院子就那么小,我找了许多地方,问了所有家里的下人,都没人知道他的去向。”云娘把视线投向天边,青山之外有缥缈云霞,“那后来呢?就找不到了吗?”袁香儿忍不住问道。
“当然没有,我怎么可能让他就这样跑了。”云娘笑了,“师娘我那时候还年轻,脾气很大。找不到他我就去海边找。在他当初搁浅的地方,天天冲着大海数落他忘恩负义,不告而别,毫无礼数,无情无义。终于有一天,海面上又出现了那个圆圆的小脑袋,灰溜溜地看着我。”
“于是我哈哈大笑地把他装在盆子里,抱回家去了。”云娘站起身,捻着帕子搓了搓袁香儿的脑袋,转身进屋去了。
“还能这样的吗?”袁香儿听了故事,心情好了一些。云娘养的那只小鱼显然不止是只普通的鱼,或许因为喜欢云娘,最后又回到她的身边。
云娘还只是一个普通人呢。
自己应该也有机会遇到心甘情愿留在自己身边的使徒吧?
而不用喊打喊杀地把他们强制软禁在身旁。
袁香儿拾起散落一地劈好的柴,整齐地交错垒在空地上,正弯着腰捡,突然看见一双小小的鞋子停在面前。袁香儿抬起头,看见劈柴的墩子上趴着一只穿着衣服的长脖子鸡。小小的身体,穿着一件小小的长袍,脚下是一双小巧的登云靴,衣领的上方伸出一条长长的鸡脖子,正死乞白赖地贴上木桩上等砍头。
这不是自己小时候,经常出现在家里的那只砍头鸡吗?
“怎么会是你?”袁香儿又惊又喜,把那只鸡从墩子上抱起来。惹得他发出一连串咕咕咕的叫声。
袁香儿装了一碟炒香了的松子,摆在那只远道而来的小妖精面前,又给他端了一杯茶水。
长脖子鸡便端端正正地坐在树墩前,从袖子里伸出人类模样的小手,端起茶杯喝水,啄着碟子里的松子吃。
“谢……咕咕咕。”
这还是袁香儿第一次听见他说话。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袁香儿笑眯眯地问他。
“他……他们都说……在这里。”
这是一只灵智还没有完全开化的妖精,他还不擅长顺畅地用人类的语言表达自己的意思,但却走了这么远的路来寻找自己玩耍。
袁香儿到了阙丘这么久,连自己的家人都不曾来看望过她,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老家里的生灵呢。
“那你就住在我这里,做我的使徒好不好?”她带着期待问道。
那只正双手捧着热乎乎茶杯喝茶的鸡呆住了,眼珠子朝不同方向来回转了转,突然咻地一声消失不见,茶杯从空中掉落下来,在草地上滚了一滚。
袁香儿看着那个掉落在地上的茶杯,不甘心地捡了起来,重新倒了一杯子水,水面静下来,那小鸡还是没有回来。
袁香儿就着水面看自己的倒影,是因为自己长得没有师娘那样美貌,所以不但小狼不愿意留在自己身边,连小鸡都不愿意的吗?
视线的余光里,那只砍头鸡又悄悄摸回了树墩边上,伸两只小手将碟子里的松子扒拉进自己怀里,然后捂着衣服偷偷摸摸地溜走了。
冬季的田野是黑褐色的,看不见丁点绿。
袁香儿蹲在田埂边上,用一只胡萝卜勾搭荒草丛中的一只野兔子,“喂喂,你愿意做我的使徒吗?”她摇晃着那只橙红色的萝卜。
不出意外地,那只野兔惊慌失措地蹬着后腿逃走了。
那只是一只普普通通的野兔而已。
“连普通的兔子都诱惑不了。估计是这根萝卜不好。”
袁香儿拍拍屁股站起来,自己啃了口胡萝卜,嘴里咔呲咔呲的,明明挺脆也挺甜的嘛。
“我以为只有兔子吃萝卜,原来你们人类也吃萝卜的吗?”一个声音从头顶的树s响起。
树枝上轻轻巧巧地坐着一位少年,锦绣罗衫拥轻裘,脚蹬金缕靴,一头黑褐色的长发用红绳细细编了,总束在头顶,垂落下一根油亮的长长发辫来,像是富贵人家中被照顾得十分精致的少爷。但他的头上却顶着一对棕褐色的猫耳朵,和袁香儿说话的语气十分娴熟。
“你是?”袁香儿想不起来有认识这样的小少年。
那位少年按了一下树枝,灵巧地从数米高的枝丫上翻身下来,轻轻落在地上的时候化为了一只小小的山猫。
“刚刚才见过面,你居然这么快就把我忘了?人类的记性都是这么差的吗?”那只小猫开口指责。
袁香儿终于想了起来,七年前,自己“刚刚”见过这只小山猫。还差点死在他父亲的利爪下,幸好师父及时赶到,施展双鱼阵救下了自己。
“原来是你啊,这么这么多年一点都没长大呢,还这么小小的一只?”
“胡说,我今年三百岁,比你大多了,什么叫小小的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