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高三生来说,人生有三大不幸:①星期一②星期一上午有连堂③星期一上午全是主科连堂。
早自习刚结束,值日生就已经把今天的课表抄在黑板上了。
看着两个连在一起的“语文”和两个连在一起的“物理”,教室里哀叫连连,冲天的怨气差点儿把屋顶给掀开。
见状,讲台上的语文老师丁文华立刻板起了脸,拍桌数落:“看看你们,还是尖子班的学生,看到老师就唉声叹气?像话么?简直有辱斯文!”
七中的高三一共分成九个班,五六七都是普通班,学生大多要么天资欠佳,要么就是关系户,三班是七中初中部的直升班,一班二班则是尖子班,优中选优,学生全是优等生中的优等生。
教室里总算安静下来。
丁文华清了清嗓子,说:“好了,现在开始上课。这节课我们评讲上个星期让你们做的那套模拟卷。”
话音落地,大家纷纷开始翻书包。
朵棉愣了下,转头压低嗓子问张晓雯:“什么模拟卷?”
张晓雯把模拟卷放到桌上,说:“就这套啊。上周上课的时候胖丁口头布置的,说让我们自己回家做,这周上课的时候检查。”
口头布置的模拟卷?
闻言,朵棉脸色先是一白,再是一红,最后一黑。
张晓雯定定瞧了她几秒钟,挠挠头:“你cos彩虹呢?”
“……不是。我好像,”朵棉打开练习册,把夹在里面的模拟卷拿了出来,展开,欲哭无泪:“还没有写……”
不仅没写,连姓名班级都空空如也。
整张卷子简直比她的脸还干净。
张晓雯大惊,也吓到了:“那现在怎么办?要不,赶紧抄我的吧……”说完一抬头,胖丁已经开始检查他们这组的第四排。
“全都把卷子拿出来,放桌上。”胖丁挥舞着教鞭,语气严厉:“没做的自己给我站外面去,自觉点。”
看着空白一片的试卷,朵棉咬咬唇,慌乱不已,背上的布料瞬间被冷汗打湿。
“愣着干嘛?快抄啊。”张晓雯皱眉,小声催促,“胖丁那么变态,惩罚措施肯定非人哉,而且你还是语文科代表,更惨。”
朵棉抬眼,胖丁圆滚滚的壮硕身躯已近在咫尺,检查起了陆易的试卷。不由绝望到变形:“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怎么办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算了。
死就死吧!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她深呼吸,把唇一抿,把心一横,然后就拿起卷子准备到教室外面罚站。
可就在这时,令朵棉万万没想到的事却发生了——
就在她要起身的前一秒,一只大手从背后捏住她的肩,微一用力就把她摁回椅子上,然后,那人很顺手地抽走了她手上的空白试卷,又很顺手地扔来了另一张试卷。
整套动作可谓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朵棉有点懵,低头一看,只见桌上的这份试卷,卷面干净整洁,字迹苍劲有力,银钩铁画,完全是“阅卷老师光看字就想给高分”的典范……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份试卷是写完了的。
这是干啥?
朵棉茫茫然,旁边目睹全程的张晓雯也非常茫茫然。紧接着就听见背后传来错凳子的声音。
胖丁皱起眉,颇不满地看向最后一排:“靳川,你突然站起来干什么?”
“出去罚站。”那人淡淡道。说完,无视全班投去的异样目光,面无表情地拿起空白试卷,走出了后门。
整个教室有一瞬的死寂。
死寂过后,炸了。
“没写作业还这么狂……”
“居然敢不写语文作业,他不知道胖丁的手段有多残忍吧……”
“石乐志吗……”
……
耳畔叽叽喳喳,闹哄哄的,朵棉却惊得半天做不出反应。几秒后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想要举手。
张晓雯察觉,眼疾手快把她拦住,“你想做什么?”
“跟胖丁说实话啊。”她皱眉,“自己的锅自己背。”
“背个屁。”张晓雯要被她气死,“人都出去了,你这时候揭穿他跟你换了卷子,那不让他罪加一等吗!”
……也是。
“那怎么办?”朵棉宽面条泪,“就让人家替我罚站么?会不会太缺德了。”
“现在也没其他办法,先听课。”张晓雯侧头,狐疑地盯着朵棉,“不过,靳川居然把做好的试卷给你,然后自己出去罚站?难道他欠你钱?”
“……”朵棉摇头。
“你们平时关系很好?”
“……”朵棉头摇得像拨浪鼓。苍天可鉴,这么久以来,她和那位靳同学总共就只说过两次话,一次是他转来的第一天问她要纸,一次就是在车棚。
事实上,靳川好像本就是个话极少的人。除了被老师抽中回答问题,几乎没见他和其他人聊过天。
他不喜欢与人交往。或者说,这个学校,他谁也看不上。
张晓雯越想越觉得奇怪,微皱眉,“那他为什么要帮你?难道!”一顿,郑重其事地说出后半截话:“他暗恋你?”
“……”啊噗。朵棉被雷穿了五脏六腑。
少年你知不知道自己的思想很危险啊。
正要反驳,胖丁中气十足的嗓音便响起了。他冷哼道:“今天在外面罚站的人,统统把荀子的《劝学》抄五十遍,边抄边反思,明天下晚自习之前交给科代表。朵棉,你去外面把名单记下来。”
“……哦。”
她颤抖着嗓子应了句,拿起纸笔,走出教室。
外面天刚亮透。晨光从云缝里洒下来,懒洋洋的,把整个校园笼入一片薄金色。
走廊上一共站了四个人。除了靳川,另外三个人都是副悲痛又懊悔的表情,耷拉着头,有的补试卷,有的抄《劝学》。
这么对比,那人的画风瞬间被凸显得更另类。
他靠墙站着,头微垂,视线落在手机屏上,一手插裤兜,另一只手的手指偶尔滑动屏幕。眉眼之间透着一丝疏离的寒色,表情散漫,并冷淡。
朵棉深吸一口气,往作业纸上写下几个名字。边写边纠结,自己到底要不要去跟他说声谢谢,再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舍己为人……
就这么纠结了几十秒,她咬咬牙,终于还是朝那道高大身影走去。
近了。
又闻到那股淡淡的夹杂薄荷气息的烟草味。
朵棉莫名有点紧张,站定后,又开始犯难。自己要怎么开口比较好?是先说谢谢,还是先问他为什么帮她?
就在她思绪翻飞的时候,对方却先开口了。
他眼也不抬地说:“靳川。”
“……啊?”朵棉整个人成了一个大写的问号。
靳川熄了手机屏。抬眸,视野里映入一张干净雪白的脸蛋。粉色的唇,小巧的鼻头,乌亮的眼睛,和几乎占据半张脸的圆形框架眼镜。
“你不是在记名单。”他瞥了眼她手里那张作业纸。
真的好高。
难道是吃高乐高长大的吗……不对,这不是重点。
“我知道你叫什么。”开什么玩笑,再不熟也是同班,而且你可是名人啊大哥。朵棉镇定地继续:“我过来,是想跟你说声谢谢。”
靳川瞥眼这个只到他肩膀的小个子:“谢什么。”
“谢你……”小个子左右看看,鬼鬼祟祟,然后倾身朝他靠近些许,左手圈住嘴,用很低的音量把话说完:“帮我换卷子啊。”最后竖起个大拇指,崇拜脸:“真是义薄云天啊。”
义薄云天的靳川:“……”
片刻,面无表情地说:“我只是不想上这堂课。”
“……”剧本怎么会是酱紫写的。
他微寒眸色里带了一丝不耐烦,“所以你还有什么事。”
“……没了。”本来还想问为什么要帮她的,谁知人家一次性便掐死了所有话题的小幼苗。
朵棉默默回到教室。
胖丁虽然脾气差了点,对待学生的手段也残忍了点,但总体来说,他依然是一个教学经验丰富,负责任的好老师。模拟卷胖丁评讲得很详细,朵棉在靳川那张卷子上做的笔记,也很详细。
唯一遗憾的是靳川正确率太高,她没能享受到画叉叉的快感。
语文课结束后,朵棉想了想,找来一张纸条,在上面写道:那五十遍《劝学》我会自己抄完交给丁老师的,不用麻烦你了。还是谢谢。
然后把纸条和试卷一道,放在靳川的课桌上,拿书压好。
摸摸良心。
嗯,还好,罪恶感总算少了那么一丢丢。
——
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抄抄抄,努力地抄,用力地抄。
一天下来,朵棉满脑子都是荀老夫子长袖挥挥在高诵《劝学》。
无奈胖丁的大招杀伤力太强,五十遍《劝学》工程量太浩大,直到晚自习结束,她都还剩十遍没抄完。
没办法,继续抄。
很快,张晓雯挥挥手走了,陆易挥挥手走了,值日生挥挥手走了,负责打扫卫生的四人小组也挥挥手走了……整个一班教室只剩下朵棉一个人。
晚上九点二十分,最后一遍抄完。她长舒一口气,收拾好书包,关好门窗,离开了教学楼。
整个学校黑漆漆,只有车棚里还亮着一盏昏暗的小黄灯。
朵棉心里毛毛的,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
整个车棚里空空荡荡。因此,她一眼就看见了自己那辆孤零零的自行车,连忙小跑过去,开锁。
蓦的,一个女生的声音突兀响起,语气冷冷的。
“你还是不肯告诉我?”
“……”朵棉愣了下,手上的动作微顿,着实是被惊到了——这个点,学校里除了她居然还有其他人?
随后依然是那个女生的声音,只是这次的音量稍弱,听上去很模糊,无法分辨具体的词句。
再接着是一个男生的声音。他似乎很冷静,语气低沉,更显得模糊。
两个人似乎有什么矛盾。
虽然七中校风严谨,但难免还是会有一些少年少女陷入早恋的深坑,像这种校园小情侣,朵棉也算见怪不怪。她微皱眉,想了想还是决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回家为好。
然而刚准备走,一阵脚步声却从远处传来。
朵棉抬眼。
瞧见一高一矮两个人影。逆光的缘故,两人的面孔都看不清,但看那体格,应该是一个女生和一个男生,前后走着,中间隔了一段距离。
数秒钟后,女生走近。和朵棉擦肩而过。
及肩黑长直,肤白,貌美,气质冷然。
李未夕。
她脑子里瞬间闪现出这个名字。
高三九班的李未夕,长相那叫一个漂亮,身材那叫一个火辣。是全七中出了名的问题少女,也是出了名的大美女。毫不夸张地说,这美人往操场上一走,男生们的篮球会直接砸队友脸上。
哒哒哒,美人的背影在夜色里逐渐远去。
看着那道倩影,朵棉眨眨眼,心中的八卦火苗蹭一下便燃起了。传闻校花的眼光很高,寻常阿猫阿狗根本不能入她法眼。那么——
这位神秘男朋友,究竟是何方神圣?
她思索着,侧头,看向“神秘男友”走来的方向。
看身形,宽肩窄腰大长腿,十分高大,目测将近一米九。嗯,这身材,给个满分也不怕骄傲了。
校花的眼光果然很不赖。
朵棉就这样秉承着一颗八卦之心,站在原地,聚精会神地看着高个儿人影一步步走近。
片刻,来人的身影终于脱离开黑暗,昏暗灯光映照下,首先闯入朵棉视线的是对方嘴角叼着的烟,还剩大半截,火星明灭,平添痞气。
距离愈拉愈近。那人也注意到了她的存在,掀眼皮,看过来。
夜幕下,深邃的眉眼显得愈发冷峻。
“……”WTF?
朵棉惊呆。
而他已不紧不慢走到她跟前。须臾,拿掉烟,漫不经心地打量了她一番,“等谁呢。好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