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办公处回去的时候,神光一直不太敢吭声。
师太说她从小就乖,老实得很,让认字就认字,让念经就念经,从来不会像师姐们那样偷奸耍滑,也不会动歪心思。
不过神光知道,她不是不会动歪心思,她是一旦动了歪心思就一定会被人发现。
比如小时候,她就想着把头一天誊写的经书拿过来糊弄过去,结果刚把旧经书拿过来,师太就恰好进门,当时吓得她脸都白了,差点直接跪那里。
后来她就觉得,她不能使坏,使坏一定会被发现。
就譬如现在,刚和师姐背后说了萧九峰的坏话,他就看到了。
他那个沉着脸的样子,一定是听到了。
偏偏一路上,村里的男女好事的都翘着头看她,也有人特意放下手里的活跑来瞧稀罕。
这其中自然有些小声嘀咕的,无非是拿她和师姐比较,夸师姐壮实,一看就能干活,也能生养,说她这么瘦弱,估计养活都是问题,更别说生孩子挣工分。
其中有一个声音尤其大声:“领回这样的,真是白糟蹋粮食,也就是九峰人好!”
神光一路听着这声音,肩膀都垮下来了,她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白糟蹋粮食了。
这么一路想着,已经回到了萧九峰家里。
萧九峰斜靠在门上,抱着胳膊,就那么打量着神光。
神光乖乖地站在那里任凭他打量。
打量了好一会,神光受不了了,小声说:“你是不是后悔了?”
萧九峰:“后悔什么?”
神光:“后悔和人把你换了。”
萧九峰盯着她那可怜巴巴的样子,突然嗤笑:“那我能把你退货吗?”
神光听他笑,知道那不是好意的笑,那就是在嘲讽自己,她脸上燥热燥热的,但是又有些小小的恼,他竟然想退货。
明明说好的,领回家再打开塑料袋,打开了后不许后悔!
他自己答应和那个人换的,现在怎么要退货!
神光鼓起勇气,抬起头,直视着他。
男人有一张刚硬的脸,虽然在笑,但那笑没有到眼睛里,眼睛墨黑,让人看不出一点情绪。
她咬咬牙,终于坚决地说:“我既然进了你萧家的门,就是你萧家的人,我死也要死在这里,死了我也要当你萧家的鬼!你不能把我退货!”
说完,她看了看四周围,发现门前有一棵枣树,当下颠颠地跑过去,死死地抱住了那颗枣树。
抱紧了后,她视死如归地说:“我不走!死也不走!”
萧九峰这下子是真得笑了。
神光委屈又悲愤:“你笑什么?”
他凶的时候,她觉得他好凶;他笑的时候,她又觉得他好坏。
萧九峰的笑却很快消失了,他的眸光落在旁边的木箱上,木箱上是她带来的那件尼姑袍,叠得整整齐齐放那里,估计也是她唯一的家当了。
“把衣服脱了。”他淡声命令说。
“什么?”神光马上护住自己的衣裳,提防地看着萧九峰。
“换上这个。”萧九峰指了指她的尼姑袍。
“我偏不!”神光咬牙切齿,她猜得果然没错,他把她人赶走,还要贪了她的衣裳。她已经还俗了,尼姑袍不能穿了,她才不穿呢,要穿他自己穿!
萧九峰盯着小尼姑,小尼姑依然裹着那块大白头巾,但是身上松散地裹着自己的蓝布褂子,这个裹着自己衣裳的小尼姑说死也要当萧家的鬼。
“换上。”他语气强硬起来:“我数一二三,你换上,不然我帮你换。”
他帮自己换?
神光抱着枣树,小心翼翼地看着萧九峰。
他看来不是说笑,看那架势,自己不换,他真得会亲手帮自己换。
他太坏了,也太狠了,偏偏他还力气大,神光觉得自己逃不掉了。
神光眼含热泪,屈从于萧九峰的淫威之下,抱着尼姑袍,进屋去换。
萧九峰关上了门,站在台阶上,就那么看着旁边的那颗枣树。
过了一会,神光推门出来了,委屈巴巴地把身上换下来的衣裳交给了萧九峰:“给你。”
萧九峰看着她那不舍得的样子,挑眉:“穿这个,你不怕再摔几个跟头吗?”
神光有些气鼓鼓:“那也比尼姑袍强!”
萧九峰抬眸,看向她那尼姑袍,却是微怔了下。
她其实个子并不矮,比生产大队里大部分姑娘都不矮,只不过瘦,那粗布衣裳又格外肥大,尤其显得她羸弱不堪。
如今换上的那尼姑袍,应该也是穿了很久,已经洗得泛白,比正常合身的袍子要紧,老式的交领绕过白净的脖子后经过起伏后裹在前胸处,绷得紧紧的,女孩儿的曲线毫不遮掩地暴露出来。而最惹眼的反倒是腰身那里,窄瘦窄瘦,约莫也就是一巴掌宽。
萧九峰收回了目光,淡淡地说:“你也不是很瘦。”
神光赌气:“那也肯定不如我师姐胖!”
萧九峰:“是不如你师姐胖。”
神光原本听了村民的话,心里就憋着,如今听到这个,一下子更难受了,又难受又酸涩又愤愤的,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从萧九峰这里来看,小尼姑这一眼真是幽怨十足,倒像是他干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他好整以暇:“干嘛这么看我?”
神光:“不如就不如,反正你也不能把我师姐抢回来!”
萧九峰一下子就笑了:“我抢她干嘛?”
神光嘟着嘴:“谁知道!”
萧九峰收敛了笑:“好了,你在家老实呆着,别出门。”
说着,他就要往外走。
神光忙问:“你去哪里?做什么啊?”
萧九峰拿着她的那套粗布衣裳:“把你衣服拿去换粮食,不然我能养得起你吗?”
神光一听,心都抽抽着疼,那她以后只能穿尼姑袍了?可是这样,别人会笑话她吗?
神光:“你……”
太坏了,太坏了!
神光想控诉,但是想想人在屋檐下,她明白,自己说啥都白搭,打又打不过,跑了都没地儿可以去!
萧九峰走到大门口处,回头看了一眼。
洗得泛白的海青尼姑袍裹着凹凸纤细的身子,小尼姑弱态伶仃地站在那里,委屈巴巴的眼底带着点控诉的意思,愤愤地瞪着自己。
如果不是打不过,怕是要过来直接抢回她那这粗布衣裳了。
萧九峰其实以前到过很多地方,见识过很多不同的人,也不是说见到女人就不挪眼的人,但是现在竟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其实这小尼姑仔细看,还是挺招人的。
“别出去乱跑。”他粗声叮嘱说。
“知道啦……”神光扁着小嘴低声嘟哝,很是不情愿的样子。
萧九峰沉默了下,陡然走回去,打开旁边的箱子翻出一件衣裳。
神光睁大眼睛,无法理解地看着他:“你要把你自己的衣裳都拿过去换粮食吗?”
她已经能吃到要把他衣裳也换粮食了,还是他太穷了?
萧九峰却反手将那件大褂子直接套她身上,神光惊讶地看着他,任凭他摆弄。
萧九峰给她穿上了,看着没系扣的衣襟就那么贴在她被海青色布料裹住的胸口,他没好气地说:“自己会系扣吧?还要我动手吗?以后吃饭也要我伺候?”
神光:“……可是我为什么要再穿一件啊。”
天挺热的,他这件衣裳也不薄,这么穿着真热。
萧九峰:“因为我让你穿。”
神光一愣,抬头看向萧九峰,萧九峰下巴微收,眼神是不允许质疑的强悍。
神光嗫喏了下:“你……”
萧九峰:“让你穿,你就穿,没有为什么!”
说完,转身走人。
这次是真得走了。
神光看着空荡荡的院子,以及即将升起来的太阳,最后无奈地跺脚。
这人真得好坏,而且莫名其妙地坏!
……
萧九峰拎着那一身肥大的粗布衣裤,走出胡同的时候,眼前还不断地浮现着刚才的画面。
这家尼姑庵的尼姑坏透了,欺负小尼姑不懂事。
长大了还给她穿那么不合身的衣裳,就那么紧紧箍着,像什么话。
萧九峰沉着脸,就这么往村口的王佑棠家走去,王佑棠的爹在解放前是裁缝,王佑棠也给人做过几年衣裳,不过现在家家户户穷,他手早就停了,只是偶尔有大队里人需要帮忙,才让他帮着做点啥。
萧九峰过去的时候,王佑棠正在家里劈柴,劈得额头都往下淌汗,看到萧九峰,忙招呼说:“九峰,你咋过来了,不是才娶了新媳妇?”
王佑棠已经听说了,萧九峰领回来一个媳妇,媳妇长得不好,瘦巴巴的,估计养不活,白浪费粮食,这次算是亏大了。
不过王佑棠觉得,再瘦,那也是一个女人,有女人总比没有强。
萧九峰:“这件衣裳,你看看帮我改一下,改瘦一下,这里也改短了。”
王佑棠忙放下手里的活:“行,我看看,要改短多少,瘦多少,我拿粉笔,你给画下来。”
很快王佑棠递过来粉笔,将那衣裳摊开,让萧九峰比划。
萧九峰想了下小尼姑的身量,挺挺的隆起,还有窄窄的腰,略犹豫了下:“只改短一些就行了,肥瘦的话,稍微收一寸,不用大改。”
还是让她继续穿肥的,省得她在人前晃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