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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不怕爱,却爱得那么深刻

“战争是残酷的,士兵们却是勇往直前的,他们来自X国的各个地方,当我们问及他们是否想念家人的时候,他们回答想念,可是为国家效力更重要,他们坚信,他们在战场上的一切斗争是为了让一切结束,然后和家人早日团聚。以上是JNTV记者傅倾城在大马士的郊区报道。”

“卡。”

驻大马士的记者傅倾城松了一口气,将手中的话筒交给工作人员,然后随着众人一起进了面包车,迅速往安全地点移动。

坐在车里,她脱下身上穿着的防弹背心和钢盔,闭眼休整了一下。

回到住处,傅倾城一边和助理楚灵讨论一边往酒店大厅走去,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傅倾城从楚灵手里接过手机瞥了一眼,来电的备注都是“秦家”,她迟疑了几秒还是接了电话,却不出声,等着对方先说。

“青青?方便说话吗?”

傅倾城轻应一声。

“我一直在想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你,思来想去,觉得晗晗毕竟是……所以还是想和你说一声,他不是很好,最近刚刚诊断出有选择性缄默症,难得说上几句话。我们都希望你能回来……”那边是个中年女人的声音,“今天阿年出发去你那边做医疗援助,大概一周内会回来,你和他一起回来吧。”

傅倾城好一会儿都没说话,听得那头又叫了她一声,这才说:“我会考虑。”

回到房间,傅倾城倒了杯冰水后坐在沙发上,指腹微微摸索着玻璃杯上逐渐渗出的水珠,五年,她随心所欲地过了五年,可终究还是要回到那个如深渊一般的泥潭中去。

她大概不算太自私,不然当年她就不会留下晗晗,就不会嫁给秦年。她原也可以继续留在X国,不管不顾J市的晗晗有什么问题,可五年来她从未有一天履行过作为母亲的责任,她不愿意让孩子也同当年的自己一样……

傅倾城轻叹一声,那个离开五年的地方,她终是不得不下定决心,再度返回。

晗晗是她的儿子,而秦年,是他名义上的丈夫。

可他们,却在这五年内都没有好好相处过。

此时秦年刚刚抵达酒店,带着笑意靠在前台很顺利就问到了傅倾城的房间号,在前台妹妹的恭送中走进了电梯。电梯四面都是镜子,他对着理了下发型,露出一个最自信,最有魅力的微笑。

酒店房门被敲响,傅倾城还以为是楚灵有事情找自己,出去开门,探出一个头说:“有什么事……”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门外哪里是楚灵,分明就是她的丈夫。

“嗨,真巧。”秦年的脸上带着笑意。

“的确是很巧。”傅倾城淡淡地说。

“你快一年都没有回去了,我是来找你。”他唇角微微扬着,似是在笑。

“是吗?”傅倾城耸肩:“你记得倒是清楚。”

“我们到底是夫妻。”男人说,“我不会连妻子在家中消失了多久都记不清楚。”

傅倾城却好像是听了多好笑的笑话一样:“秦年,不过是一纸婚书而已,你比谁都清楚。”

夫妻?他们算哪门子的夫妻?

真正的夫妻,会在结婚五年后还没有同床共枕过一次?

“不让我进去?”秦年不在乎她的冷淡,指了指房间里。

傅倾城暗自用指甲戳了戳掌心,镇定下来:“秦先生,请进。”

听到这个称呼,秦年眉头一挑,礼礼貌貌地进去,坐在了沙发上,反客为主:“不给我泡杯茶?”

傅倾城咬牙忍:“只有冰水。”

秦年笑,眉心开展:“可以。”

傅倾城想,自己果然不是他的对手,几年前看似他全盘皆输,可输掉了自由和人生的,却是她,她无奈苦笑,再怎么样他也比自己多活了十年。

照好友时容的说法,她是山林里单纯偶尔爆发的小兔,他是藏着尾巴的千年狐妖,看似一脸正气,纯良无害,可内里却满满的都是怎么不动声色就害人的心思。

傅倾城给他倒了杯水,放在他面前后便斜睨着他不说话,怕一开口就占了下风。

“晗晗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吧?”

她背脊一挺,却不言语,等他的后续。

“让你回去是家里的意思,毕竟你是晗晗的母亲,你对他有责任。”秦年一本正经地说道。

听秦年说起晗晗,傅倾城不禁皱了皱眉,再看向他的时候,脸上已经带了讽刺,她淡淡地笑着:“我是晗晗的母亲,我对他有责任,那么秦先生,你难道就不是晗晗的父亲?你以为你好好照顾他了?如果你好好照顾他了,他还会得那个什么心理疾病吗?亏你还是个医生,连晗晗生病了都到现在才知道!”

秦年不气反笑:“我是心外的医生,这不代表我足以成为一个资深的心理医生,从前晗晗的表现并不明显,如果不是近来越发严重,我们也都不会发现。只是,至少我一直在J市,经常去看他,需要我提醒你吗,来X国前你就整天呆在学校难得回家,来了X国之后就根本没再见过他了。”

傅倾城辩驳:“我一个礼拜都会和他视频一次。”

“如果视频有用的话,那你怎么没发现他得病?”

两人刚有了些针锋相对的感觉,秦年已经喝了一口冰水,懒懒地笑:“现在说这个也没什么意思,总之结论就是我们并不是一对好的父母,让孩子得了心理疾病。”

傅倾城冷哼一声不说话。

“你在X国也已经一年了,JNTV对驻外记者的要求本来就是必须呆满一年,你已经满足。我会在一周以后回国,机票已经订好了,也有你的,所以你准备下。”说着,秦年站起身来,刚朝着门口走了两步又回头,笑意盈盈,却又极其可恶地说,“你不同意也没用,来之前,作为你的合法丈夫,已经帮你向电视台提出了申请,那边说一周内会准备继任者过来,所以你不用担心这里。”

见傅倾城一脸的诧异和恼怒,他笑着说:“不用感激我,好好休息,一周后见。”这次,他总算是真的走了。

傅倾城看着空荡荡的客厅,深吸了几口气才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不料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打电话来的是楚灵,她道:“傅记,电视台刚刚发来通知,说要把你调回去,下一任记者已经在赶过来了。”

傅倾城怔愣了一秒,忍住了把手机甩出去的冲动,一把抓起秦年刚刚喝过的水杯朝门口扔了过去,听到清脆的声响后跌坐在沙发上大口喘气。

她不是不肯回去,只是她讨厌被人牵着鼻子走,尤其那个人是秦年。

时容打电话来的时候,傅倾城正站在酒店阳台上,俯瞰这个被战火烧得凌乱落魄的城市,方才被秦年撩起的火慢慢地消了下去。

时容和傅倾城是同事,同在JNTV工作,所以她的调令一经发出,时容就已经得知,忍不住就给她打了电话过来。

“青青,你要调回来了?”时容开门见山。

“调令出来了?”傅倾城问,“过来的是谁?”

“江芊芊那个丫头。”时容说,“听说是她主动提请的。”江芊芊是她和时容的大学同学,毕业之后签了JNTV的也就她们三个,只是时容是她最好的朋友,而江芊芊,虽算不上是敌人,但关系也不怎么亲近。

“当年我要过来的时候她还冷嘲热讽说我找了个苦差事呢。”

“此一时彼一时,你在这边做报道,被网上的人说是最美记者之后可算是红了,她哪里会放过这个机会。”时容撇嘴,不再说她,“对了,你怎么忽然要回来了?虽然说我也不希望你留在X国,毕竟很危险,可当初你不是说要呆三年的?”

傅倾城长叹一声:“关于我一周后要回J市这一点,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啊?”时容惊讶,下一秒就问,“是秦年做的?”

“嗯,他自作主张。”傅倾城说,“不过我大概也会回来,阿容,晗晗生病了。”

“生病?”

“说是心理疾病。”傅倾城难免内疚,“都是我不好,我太少陪。”

时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安慰道:“你回来也好,和晗晗多培养感情。”

两人聊了几句之后才挂电话,傅倾城抓着手机,满心忐忑,她已经一年没有触碰到晗晗了,他其实很聪明,应该是感觉到了父母对他的忽视,所以才会不愿意讲话的吧。

秦年果然是说到做到的,一周内,傅倾城没有再见到他一次,就连无意间碰面都没有。

而这周的最后一天,江芊芊终于赶到大马士,傅倾城也终于再一次见到了秦年,在和江芊芊做了一个简短的交接会议后,傅倾城就回了酒店整理东西,刚刚打包了两个行李箱,门就被敲响了。

傅倾城走到门后用猫眼看了下,见是秦年便故意没开门,过了一会之后才悠然开门:“原来真的有人敲门,我还以为听错。”傅倾城并没有在秦年脸上看到任何类似恼怒的表情,相反的,他脸上带着他一如既往的恬然笑容,在她开门之前以及那一瞬间,他都靠在门边,悠闲得很。

秦年直起了身子,耸耸肩:“我也没等多久。”说完就越过她走进了房间。

傅倾城深吸一口气,将气恼压下,这才回身追了过去:“我房间很乱,你别乱走。”

秦年四处看了看,走到沙发旁,将扔在上面的几件衣服扔开,理所当然地坐在上面:“反正也没什么事情,我在这里等你。”

傅倾城觉得管理不好情绪的人才是最先输掉的,所以一忍再忍,将沙发上的乱衣服全都收拾掉拿回卧室床上,就当作房间里根本没这个人,干自己的事情。

幸而她信奉一切从简,所以行李还不至于很多,打包好也就用了大半个小时,而在这段时间里,她连看都没看秦年一眼,由着他自生自灭,等空下来看他一眼,才发现他拿了报纸在看,偶尔还拿起玻璃杯喝上一口水,倒是很随遇而安。

傅倾城知道奈何不了他,轻咳了一声,见他抬眼,说:“我好了。”

秦年这才放下报纸,手在身侧摸了摸,忽然拿了一样东西抬起胳膊,对着傅倾城说:“还有这个。”

看着秦年满脸笑意地拿着她的私密物品,傅倾城的火气噌噌往上升,她一把从他手里将遗漏在沙发上的内衣抓了过来,咬牙切齿:“你不早说。”

秦年笑得很无辜:“见你一直在卧室里忙就没来得及说。”

傅倾城不愿意再找不愉快,干脆忍下,将那个代表着她屈辱的内衣塞到了包里。

等她直起身子,秦年已经叠好报纸站了起来,他抬手看了看表:“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先去机场吧。”

傅倾城皱眉:“你同事呢?”

“他们是中午的班机,我们是傍晚的,去迪拜转机。”秦年说。

本来以为是一群人,那样还自在些,如今她进退两难,票都买了,东西都收拾好了她不可能不走,只是加上等待转机的时间要单独和秦年相处近十几个小时,实在是有些让她不愉。

秦年似乎能看出她的为难,提醒:“不早了,我们还是赶快赶过去。”

傅倾城自知没有退路,也就不再犹豫,让秦年提了行李,两人一起下楼,刚出电梯,就遇到了回酒店的江芊芊和楚灵。

楚灵熟悉这里,虽是傅倾城的助理,却还是留一段时间给江芊芊帮忙,等入正轨后再回去。

自从来到大马士,两人算是朝夕相处了一年,楚灵有些舍不得,在见到傅倾城提着大包小包要走的样子,就忍不住叫:“傅记。”

傅倾城对这个工作能力强,人随和的助理也蛮舍不得,停下来说:“楚灵,我这就走了。”顿了顿,又说,“我在J市等你,也不知道你想不想离开大马士。”

楚灵挠挠头:“其实我在哪里都可以,只是现在有点舍不得傅记。”

“江记者也很有能力,你跟着她好好学。”

“我知道了。”

傅倾城说完就看向站在一旁,脸带莫测笑容的江芊芊,说:“那这里就交给你了。”

江芊芊一向傲气,点点头,然后看了站在她身边的秦年:“这位是……”她自然知道那人是大名鼎鼎的秦年,却不知道秦年和傅倾城什么关系,竟然会帮她拿行李。

也难怪江芊芊都不知道傅倾城已经结婚,因为当初傅倾城和秦年的婚礼是举办在她出生地的,不怎么盛大,还拒绝了任何媒体,所以尽管傅倾城本身就在电视台工作,却很少有人知道她已经结婚,丈夫正是有名的心外医生秦年。

到如今,傅倾城也并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于是她看了秦年一眼:“亲戚。”也无意再解释,只道,“我们还要赶飞机,就先走了,祝你们一切顺利。”

楚灵满含感情地说:“一路顺风。”

傅倾城也不顾秦年笑容诡异的脸,自顾自提了行李就走。

两人坐上了出租车,秦年就含笑问道:“亲戚?”

傅倾城斜睨了他一眼:“不是吗?”

“如果夫妻也算是亲戚的话。”秦年耸耸肩,似是很无奈的样子。

傅倾城抽了抽唇角,不准备和他继续这毫无意义的话题。

其实很多时候,或者说任何时候,她都猜不透秦年,他就像是赌石,无法看透内里,而想要让他自愿剖开内心,那大概是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事情。

傅倾城最难以理解秦年的一件事情,就是他们的婚姻。他们的结合纯粹是为了孩子,她也从未对他有什么好脸色,可他竟从来都不曾在她面前表露不满。

或许,傅倾城想,秦年早就已经习惯用伪装的面具对着众人,已然忘了如何表达真实感情,所以,面对这段无爱婚姻,他可以无动于衷。

可她,却如在火坑。

深夜在迪拜转机的时候,傅倾城接到了时容的电话,说是可以来接机,问她几点到。

傅倾城看了眼坐在身旁看手机的秦年,说:“好,晚上七点多到。”

她挂了电话:“有人说来接我。”

秦年好奇地抬头看她:“不回秦家?”说罢唇角一勾,“我以为你会想马上看到晗晗,秦然说来接我们的,就不用麻烦你朋友了。”

秦然是秦年的弟弟,和他没差两岁,也是医生,两人长得蛮像,只是真正了解两人的才知道,秦然是真正的温润如玉,而秦年,只不过是戴了一张人皮面具而已。

傅倾城和秦然的关系还算好,他是真正温柔体贴,从前对她也多有照顾,她便不好再耍小性子,想了想就又打了电话给时容,不麻烦她来接机,说直接回秦家看孩子。

秦年似乎很满意,从手机中调出照片来给她看:“这是晗晗的照片。”

她抬眸看他,见他把手机递过来,忍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忍住,拿了过来一张张翻过去,没想到秦年还蛮细心,晗晗从刚出生到最近的照片都有,足足好几百张,看得傅倾城眼眶泛酸,差点掉下泪来。

秦年自然也看到了她泛红的眼眶,浅浅的笑意流出。

从迪拜回J市的飞机要好些个小时,这会儿又正是深夜,傅倾城坐上去没一会儿就歪着脑袋睡着了。

秦年正想和她说些什么,却见她睡得正香,不觉摇头失笑,拿了薄毯轻轻给她盖上,她挪了挪身子竟将头放在了他肩膀上,他身体一僵,随即又松泛下来,由着她靠,拿了杂志翻看,书页翻动的声音也被他减到最轻。

傅倾城许久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了,在大马士的时候,战火蔓延,不时有重大新闻,她好几次都出现在最危险的地方,虽然捕捉了新闻,可也有代价,她的睡眠质量愈发差了,就算是安静躺在床上都许久无法睡去,更别说是外面枪弹肆意的时候了。

或许是此时她意识到已经离开大马士,所以睡意汹涌袭来,等她打了个颤忽然醒来的时候,她已经靠在秦年肩上睡了好几个小时了。

她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看着他肩头那块濡湿,倏然反应过来,然后满脸羞窘。

秦年含笑看她,不说话,可正是他这样的反应,让傅倾城更加难为情,睡就睡了,靠在他肩上就靠在他肩上了,怎么还能……

她咧嘴,雪白贝齿咬了咬略显苍白的唇边,然后抽了几张纸巾在他肩头随意拭了拭,甚至连眼神都不敢和他对上。

“睡得好吗?”秦年问。

傅倾城将纸巾揉成一团,咬牙切齿:“睡得很好。”

秦年将杂志阖上,活动了下肩膀,无奈地笑道:“那就好。”

傅倾城不敢看他,兀自说了声要去洗手间就匆忙跑开去。

在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她睁着一双略显迷蒙的大眼睛望向镜中的自己,一侧脸颊因为靠在他的衣服上有些红痕,忍不住狠狠抬起手拍了两下双颊:“傅倾城!你清醒一点!”

长叹了一声,她又用双手接了水,往脸上喷了好些,刚醒的朦胧总算褪去,门被敲响,有乘客要上洗手间,问她用好没有,她也不好占着洗手间不走,匆匆答了一句“马上出来”后,就理了理头发和衣裳,开门出去了。

快到座位的时候,傅倾城已经看到秦年正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睛休息,她走得慢,禁不住多看了几眼。

和五年前的他似乎没什么区别,照旧是那张好看的脸。如果不说话,他便是一个谦谦君子,没人会怀疑这一点,时间也并没有在他身上刻下印记。

傅倾城狠狠地握紧了双拳,刚刚长出的指甲抠进掌心,感觉到了刺痛,她清醒不少,平复了波动的眼神,不动声色地坐在了他身旁,她刚坐下,就听到秦年微微喑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既然睡够了,那让我眯上一会。”

傅倾城没回他,只自顾自拿了他刚刚翻看过的杂志看,竟是本娱乐杂志,她随手翻了一页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跃然在纸上,那人穿着抹胸款的纯白演出服,姿势优美,笑容灿烂地站在台上,捏着书页的手忽然拽紧,心头一阵激荡。

曾几何时,她也这般自信美丽地站在台上,用她一生的热情旋转,她恍然抬手摸了摸如今及肩的发,记忆中那个一头及膝长发的女孩仿佛已经随着时光的流逝也湮灭了。

她正恍惚着,一只手却过来按住了这页,轻声道:“啊,是清瑜啊。”说着觑了一眼她的表情,用肯定的语气说,“你还想跳舞。”

傅倾城最讨厌秦年的一点就是,他总是会用这种确切的口气来说出她并不想让人知道的内心隐秘,让她难以收场。

她身体一僵,似是忆起了几年前在舞台上挥洒着汗水的自己,可随即她就醒过神来,猛地将杂志阖上,冷冷地说:“你想多了!”

秦年挑眉,看着她不悦的表情,反而问道:“其实所有人都很困惑,你为什么会放弃跳舞,如果是因为晗晗,你大可以在生下他之后重新登上舞台,又何必……”

“秦年。”傅倾城冷冷地打断他,“这是我的选择。”

“清瑜前段时间刚拿了个奖。”

“跟我有什么关系!”傅倾城两眼都冒出了火光。

“难道没关系吗?”秦年反问,“傅倾城,傅清瑜不是你妹妹吗?”

傅倾城的脸霎时间变得惨白,咬牙硬撑:“我这辈子,只承认一个哥哥,她姓赵。”说着,灼灼的视线盯向秦年。

秦年自然不会忘记傅倾城口中的那个赵姓哥哥是谁,回想到过去的一些事情,他难免也缄默了一阵,然后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哎,好困,我先睡一会儿。”

傅倾城见他自如地歪过头闭了眼睡觉,心中的激荡情绪却难以平复,她用那个姓伤了秦年,却更伤到了自己。

她苦笑,眼中顿时弥漫起雾气,五年来她都可以不去提起那个名字,可不料偶尔想起,竟还是难以克制。

她深吸了几口气,别过头狠眨了下眼睛,将泪意消下。

直到飞机着陆,傅倾城都再没和秦年说过一句话,连他问她话,她都不去理会,秦年摸摸鼻子,倒也不以为意。

等拿到行李已经快晚上八点了,秦年用推车将她所有的行李全都放在一起,然后慢悠悠地往外走,傅倾城就跟在她侧后方,一只手里一个黑色的随身大包。

接机的人还算多,可傅倾城还是一眼就看到了秦然,归根结底可能还是他和秦年太像,秦然也看到了他们,招了招手。

傅倾城面无表情地跟着秦年过去,直到和秦然打招呼的时候才露了笑脸。

“大哥,大嫂。”秦然叫大嫂的时候有些尴尬,毕竟傅倾城比他年轻不少。

傅倾城亦是尴尬地笑了笑。

到了车边,秦年很识相地坐在了副驾驶座上,留给了傅倾城舒服的后座,让她从飞机上就阴霾到现在的心情稍微散了些云雾。

她侧身看向窗外,路灯一个个成为身后的风景,她莫名忐忑,这种感觉,竟与她近十年前第一次来到J市的感觉异常相似。

一路上很安静,秦然偶尔和秦年搭上几句话,傅倾城坐在后面当雕像,她又没什么好说的。

车子停到车库,因为有着秦年和秦然俩兄弟帮忙提东西,傅倾城倒是很轻松,只需要背随身大包就好。

早就知会过家里他们会在今天晚上回家,所以一家人都坐在客厅里等着,甚至都还没有吃晚饭,说是一家人,实际上客厅里也就三个人而已,一个略显严肃的中年男人,一个慈眉善目的妇人,还有一个坐在妇人身边低头玩着魔方的小男孩。

秦家人口实在简单,就秦斌和赵珊俩夫妻和秦年秦然一对儿子,秦年结婚后就住在外面,难得回来,而秦然年纪不小却还没结婚,虽然在外面也有房子,但是住家里的时间倒是占去了一大半,秦家还有个老太爷,自从前几年老夫人去世之后就搬到了老家去住,就一个看护和勤务兵照看着,整天钓钓鱼喝喝茶,过得很清闲。

傅倾城甫一踏入秦家,就看到了那个瘦小的孩子,她怔愣地站在原地,近乎贪婪地望着晗晗的侧脸,她不觉欣慰地勾起了唇角,那是她的孩子啊。

秦然一进门就喊了一声:“爸,妈,我把大哥大嫂接回来了。”

秦斌自持,没站起来,赵珊却在听到声音后就立时起身,看了过来。

傅倾城多想她的晗晗也抬起头来看她一眼,可他却好似没有听到任何声响一样,只顾玩魔方。

挫败感,失落感和愧疚感顿时齐齐涌上心头,若不是她一年到头都见不了他一面,又怎么会变成如今这般状况?她从前以为不看到他,那些旧时的往事便不会折磨她,可却忘记了晗晗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傅倾城不顾其它,只快步走了过去,蹲在晗晗身边,叫他的名字:“晗晗,晗晗……”

晗晗却连头都不抬一下。

傅倾城的泪意袭来,她忽然将头抵在了晗晗的小膝盖上,然后任由眼泪划下,对不起,是妈妈太忽视你了……

秦年站在不远处看着这般情形,脚步微顿,随即便是无奈地笑,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晗晗终究还是没有抬头看傅倾城一眼,他玩魔方已经玩得很熟练,不一会儿就能玩出六个面都是一个色,可他马上就打乱,重新玩起来。

傅倾城看得入迷,赵珊拉她:“晗晗特别喜欢玩这种,已经入迷了,不会管别人的,青青,你一路上也累了,快去楼上洗个澡换身衣服,然后下来吃饭。”

秦年站在一旁看傅倾城还是不动弹,少不得走上前去拉了她一把,她抗拒,他就干脆将她夹在胳膊下面,押着她走。

傅倾城挣扎起来,低声道:“你干什么?”

“没听到妈说的话吗?带你去洗澡换衣服!”秦年亦是压低了声音:“大家都等着我们没吃饭,你忍心让他们继续等下去?”

听言,傅倾城便蔫了下来,本来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就让她疲累不堪,这会儿更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只是尽管如此,她还是很坚决地往旁边挪开了一些。

住在秦家的时间实在是少,没有秦年的带路,傅倾城差一点就该忘记曾经住过哪个房间。

因为两人关系并不像是普通夫妻那般,所以当初赵珊也很善解人意地将两个房间打通,留了个门洞,然后一边一个卧室,这样既能让他们住的近些,又不至于傅倾城太过反感,作为秦年的母亲,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来,算得上是用心良苦了。

秦然将行李放在门口,便道:“我让赵妈做饭去,你们快点下来,赵妈的手艺可是更上一层楼了。”

随着房门的阖上,气氛逐渐变得诡异透顶,傅倾城站在原地愣了一会,然后把行李拖到床边,挑着眉对秦年说:“你可以过去了。”

秦年懒洋洋地走向门洞。

傅倾城见他完全消失在隔壁房间,还是不放心,跑到门洞处,将揽起的门帘拉下,这才重新回去拿了件家居服去了卫生间,因为想见晗晗,她不过洗了个战斗澡后就匆匆开门要出去。

门移开,她却被靠在门边的那个男人吓了一大跳:“你怎么在这里?”

“等你一起下去。”秦年说,“你大概不希望我进你的地盘吧。”

傅倾城和他并肩下楼梯,两人走得近了,胳膊便不经意会碰到。

不知道是不是傅倾城的错觉,她总感觉往旁边退了一些,他便又凑上来一些,她一躲再躲,从楼梯中间退到了楼梯栏杆处,总算知道没怀疑错,狠狠瞪了秦年一眼,不想他竟冲她露出了一个阳光的笑容。

傅倾城愣了下,冷冷推开他,兀自往楼下走去。

赵妈已经做好满满一桌子饭菜,冒着腾腾热气,让人食指大动,赵珊温柔地笑,招呼他们过去吃饭,晗晗坐在赵珊旁边,正好在傅倾城对面,她抬头就能看到晗晗一声不吭地吃饭,也不挑食,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

傅倾城鼻尖一酸,眼前一阵朦胧,她赶紧低下头借着扒饭的动作眨了两下眼睛,泪水落在饭里,满嘴苦涩。

不过她很快就振作起来,给晗晗挾了一筷子青菜,笑:“小孩子也要多吃点蔬菜。”

晗晗第一次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虽然只是一瞬即逝,可这对于傅倾城来说已经很好,她的晗晗,总算看她了。

事实上从前一年里,每个星期的例行视频会话,傅倾城都没有仔细看过他,那时候也忙,突发事情也多,有时候刚坐下说上两句就得出门。她记得刚到X国的时候,晗晗还不像现在这样,一句话都不说,虽然话说得少,但至少也会出口,后来……

她循着记忆想了想,好像到了后来,他大多数时候就一直低头玩玩具,有时候是变形金刚,有时候是组装机械,鲜少抬头看她,而她竟然忽视了这一点。

傅倾城苦笑,她果真不是一个好母亲。

晗晗虽然不说话,但到底还是把她挾的菜全都吃了,这也让她欣慰不少,原本低到谷底的心情稍稍好转。

吃过晚饭,傅倾城有意和晗晗多些接触,便将给他洗澡的活揽了过来。

晗晗才五岁,整个人软嫩白皙,很是可爱,傅倾城从没给他洗过澡,都不敢用力,生怕力道太大伤到他,他自顾自玩着水里的黄色小鸭,一点都不闹腾,看得傅倾城心里头泛酸。

把他洗干净了,傅倾城起身想把他包起来的时候,忽觉眼前一黑,有些站不稳,一只结实的手臂就这样揽在她腰后,将她箍住。

傅倾城视力逐渐正常,抬眼看去,背后的男人不是秦年是谁。

秦年搭在傅倾城腰后的手很烫,似是能灼烧她的肌肤,她不习惯这样的贴近,扭着身子从他的怀里躲开一点,然后不悦地盯着他。

他只是轻轻一笑,弯腰拿过浴巾,伸出手臂将已经站起身的晗晗一把裹住后抱了起来。

傅倾城忙跟了上去:“你干嘛?”

“抱他出去。”

“我来就可以。”傅倾城伸出手想要接。

秦年错开:“我是他的父亲。”

傅倾城语噎,伸出的双手艰难地收了回去,落寞地跟在秦年身后。

秦年将晗晗放在大床上,傅倾城慌忙走过去坐下,将晗晗揽在了身边,细细地替他擦身上的水珠,拿了套印有喜羊羊的睡衣给他换上。

秦年和傅倾城都长得好,晗晗更像傅倾城一些,却遗传了秦年那翘起的唇角,看上去极其粉嫩可爱,傅倾城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他的脸颊,喜道:“晗晗真乖。”

晗晗却没什么反应。

傅倾城也不气馁,她知晓自己错过了晗晗太多成长的岁月,她只能等,等着他逐渐接受她。

晚上傅倾城想和晗晗一起睡,但是赵珊说晗晗会认床,傅倾城便不管不顾跑到了他的小床上,揽着他睡觉,晗晗真的很乖,洗澡的时候不吭声,睡觉的时候也乖乖闭上眼睛。

傅倾城躺在一旁轻拍他的背脊,不过一会儿就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晗晗睡着了。

她将他抱紧了,深吸了一口属于小孩子的温软气息,心下逐渐安定下来,也缓缓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她感觉身体腾空没有着落,睁开迷蒙的眼睛,她便吓了一跳,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推了那人的胸膛,他手一松,她便正好落在了床铺上,他没站稳,也倒了上来。

傅倾城醒过来时,秦年刚刚要将她放到床上,只差了那么一步。

傅倾城正好被他压在身下,朦胧双眼对上他那双蕴含着笑意的眸子,她微一发怔,立马伸手推他胸膛:“你起来!”声音还是晕乎状态的软糯,婉转悦耳。

秦年本就要起来的,可听到她的声音却勾了唇角,揽着她的腰侧躺到一旁,与她严丝合密地拥在一起,凑在她泛红的耳垂旁说:“我们是夫妻,不该睡一张床吗?”

她一时怔愣,竟反应不过来,盯着他那双闪着光亮的眼睛,移不开视线。

他低沉笑出声来,把她从迷瞪之中唤醒,她抬腿就往他身上踹:“放开我!”

秦年到底是男人,很轻松地就压制住她,钳制住她的手臂,叫她动弹不得,“你忘了吗?”秦年低笑,像是在故意逗弄她,“我们是夫妻。”

傅倾城睁大了眼睛瞪他,这样屈辱的姿势让她眼眶发涩,不知不觉泪水溢满眼眶。

“哭什么?”秦年轻叹一声,松开钳住她手腕的一只手,轻轻扫去她脸上晶莹的泪珠,似是无奈,“果然都只是装出来的,和五年前并没有什么两样。”

傅倾城咬紧唇瓣:“伪君子!变态!黑心鬼!神经病!”

“嗯?还有呢?”秦年似乎并不气恼,反而淡笑着说道。

傅倾城知晓言语攻击不可能伤到他,不免泄气,只是幽幽地看他:“我恨你。你知道的,我为什么恨你。”

秦年原本浅笑的表情瞬间有些僵硬,不过他很快就恢复过来,淡淡地说:“这件事情我不想再解释了。”

每次说到这件事,秦年总会回避,傅倾城咬牙切齿:“她一命偿一命,一点都不委屈!”

秦年倏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紧紧地捏着,看她不甘示弱的眼神,好一会儿,终究松开她,翻身躺到一旁,不咸不淡地说:“你也知道她已经去世了。”

傅倾城咬唇,不吭声。

秦年侧头看了她一眼:“好了,早点睡,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傅倾城推了他一把,他岿然不动,她哼了一声就不再理他,闭了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幽然说道:“那些过去,我永远都记得,一刻都不曾忘。”

过去的几年来,她深受折磨,那件事情对她影响太大,她不可能当作没有发生过,就连在睡梦中,她都饱受其苦。

其实已经很久不曾做这样的梦了,只是这晚大概又被秦年提到了过去,所以某些刻骨的记忆又涌上了心头,梦中都不得安稳。

一觉醒来的时候,时间不算太晚,或许是因为做恶梦的关系,比她在X国例行起床的时间晚了一个小时。

床上不再有秦年的身影,只是床铺的另外一边有着明显的凌乱,她忍不住伸手过去触了触,冰冰凉凉的,他已经离开很久了。

记忆中,两人同床的次数屈指可数,不说肌肤之亲,就连像昨晚那样的情况,也是少之又少,她的婚姻,就是这样的名不副实。

正想从床上爬起来,就听到床边矮柜上的手机铃声响起,她摸了过来,见是好友时容,便接了,有气无力地说道:“一大早怎么了?”

时容倒是精气神很足:“没什么,关心关心下你,你昨晚回秦家了?”

“嗯,怎么?”

“晗晗怎么样?”

“我回去之后,一句话都没和我说过。”

时容安慰道:“慢慢来。对了,你今天回电视台吗?”

“嗯,要来办下手续,大概是下周一正式工作吧。”

“你回来也好,至少我们可以一起奋斗。”时容叹了声,忽然提高了些音量,“对了,我忘记告诉你,电视台昨天新来了一个主播,长得不错,据说之前一直在国外,才刚回来没多久呢。”

傅倾城难得揶揄了她一下:“长得比北易哥还好?”

时容羞恼:“不存在这样的对比关系!好了,你回了电视台给我电话,我要准备上班,再见!”

傅倾城挂了电话摇头失笑。

每个人在情爱上都会遇上一个劫数,时容的劫数是傅北易,而她……

出了房门之后,她第一时间就是想去见晗晗。

轻轻地打开他的房门,房间里没什么亮光,他还撅着屁股在床上睡得正熟。

傅倾城走过去,他还是睡着的时候更可爱一些,至少更像是一个五岁的小娃娃,唇边还留着可疑的液体,她禁不住俯身在他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亲,暗道:晗晗,妈妈回来了!

傅倾城下楼,客厅里赵珊在,见她下来,起身道:“今天要去电视台?”

“嗯。”傅倾城走过去,笑了笑,“去办些手续。”

“回来就好。”赵珊拉了她的手,温柔说道,“晗晗的病也不严重,就是得极早治疗,我们一起努力,总能好的。”

傅倾城点点头。

“对了,有件事情,”赵珊叹了口气,“阿年一直以来都住在外面,照理说你们应该住在一起,可是晗晗,他比较认生,你说……”

傅倾城毫不犹豫:“我留在这里,不用和秦年住在一起。”

赵珊虽然知道她和秦年没感情,却没想到这么没感情,一时有些尴尬:“青青,你和阿年怎么说也是夫妻……”

“妈。”傅倾城软软地说,“我先去电视台了。”

这么明显的转移话题,赵珊也知道,就不再多问,拍拍她的手:“那先去吧。”

傅倾城到电视台办好手续,刚想给时容打个电话,就碰到了来播新闻的傅北易,和他算不得很久不见,毕竟有时候在X国的实况转播的时候是通过他的节目,乍一见到,傅倾城倒有些尴尬,轻哼着叫了声:“北易哥。”

傅北易是傅倾城在傅家唯一一个还算亲近的人物。

“回来了?”傅北易看到她,没什么惊讶的表情,“手续办好了?”

“嗯。”傅倾城点点头。

“有空回家看看。”傅北易看了看表,道:“阿瑜经常提起你,就是坐坐也好。”

“好。”傅倾城低着头,像是在被训话。

“我要去播节目。”傅北易冲她点点头,转身走开。

傅倾城目送他走远,总算松了一口气,他对于她来说,有点像人生的导师,一开始进入这个圈子,她就是受他的影响,所以总免不了敬畏。

办好手续差不多是中午,傅倾城给时容打了电话约她吃饭。

时容自然欢欣鼓舞地应了,让她去附近的一家餐厅等着。

傅倾城以前就常和时容去那家茶餐厅,她去得早,选了从前习惯的位置坐下,拿了手机看新闻,看了不久她便听到了熟悉的女声逐渐靠近,那人是JNTV的一个女主播,名叫孟颖,从前和傅北易一起搭档做新闻节目,观众总以为她严肃内敛,事实上私底下她是再“开朗”不过了。

傅倾城记得她是因为时容,她公然勾引傅北易被时容看到,时容忍不住就和她吵了架。

傅倾城对孟颖的印象不好,此时听到她满是献宝的口气就有些不爽,心想选错地方,如果让时容撞上,大概又能吵起来。

傅倾城坐在靠窗的小包间,流苏帘子将她和外面的空间隔开,她抬起头来隐约能看到两个身影正在朝这边走过来,女的自然是孟颖,男的却看不清楚,只觉得很是高大,她也难得有好奇心,悄悄掀开帘子看了一眼,不料那两人也正好走近,孟颖没发现她,那个男人却刚巧对上了她的眼神。

一时之间,傅倾城犹如被雷劈到,整个人僵硬得不像话,她好不容易伸手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看去,更是震动。

孟颖也意识到身旁男人的走神,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竟看到了一脸茫然的傅倾城,她没什么好气地说:“傅倾城,你回来了啊。”

傅倾城在听到孟颖声音之后总算稍稍回过神来,收回在那男人脸上的视线:“是,是啊。”

“这是?”男人讲话了,声音低沉悦耳,字正腔圆。

傅倾城在听到声音之后暗暗吐了一口气:虽然很像,但不是他,怎么可能是他呢?她大概真的魔怔了吧,竟会以为那人会再出现在她面前。

孟颖虽是不悦,却还是介绍:“这是我们电视台的记者,傅倾城,刚从X国的大马士回来。”

孟颖没有给傅倾城介绍男人的意思,那个男人却说:“傅倾城是吗?你好,我叫魏衍,是刚来JNTV的新闻主播。”说着,已然伸出了手。

在听到他自报家门之后,傅倾城便又更确认了一些,连名字都不一样,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她轻轻在他伸出的手上轻触了触:“你好。”例行公事一般的,大概是刚刚的见面太让她震撼,这会儿缓过神来,竟有些没气力。

魏衍也只是礼貌绅士地碰触了下就收回了手,又问:“傅记者是一个人吗?要不要一起?”

这话一出,孟颖的眼神立刻就变了,她当然不好瞪魏衍,只好狠狠地盯着傅倾城,希望她不要做了电灯泡。

“不用麻烦,我约了朋友,很快就到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她话音刚落,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就从远处疾速而来,那人在看到两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之后,脚步一顿,却又马上嗤笑着走了过来,冷哼着说:“呦,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我们的孟主播啊,这不是魏主播吗?一起来吃饭?”

大概是她的鄙视神情表露地太明显,孟颖脸涨得通红,却碍着魏衍在现场不好发作,只能咬了咬唇,笑:“是啊,这么巧!”

时容勾着唇笑:“是我出门忘记看黄历了,怨不得你。”

孟颖咬牙忍着,然后抬头对魏衍笑说:“我们先过去吧,别打扰她们了。”

魏衍淡淡点头,转身率先走开,孟颖在追上去之前先狠狠地瞪了时容和傅倾城一眼,时容冲她做了个鬼脸,笑得得意洋洋。

等他们走远了,傅倾城拉着时容坐了进来,忍不住笑:“跟个小孩子一样。”

时容努嘴:“我就是看不惯她!对了,刚刚那个魏衍,就是我对你说的那个新来的主播,长得不错吧,不过居然会和孟颖一起过来。”

傅倾城:“别人的事情和我们没关系,快点菜吧,我饿了啊。”

时容这才拿起了菜单仔细点起了菜,却没有发现傅倾城眼神恍惚,有些黯然。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出人意料的巧合?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真的会长得这么相像吗?

时容点好菜抬起头来,才见傅倾城满脸的不在状况,忍不住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没,没什么。”傅倾城笑笑,“点好了?服务员!”

等服务员把单子拿去,时容问:“对了,你这次回来依旧做新闻类的吗?”

“嗯是的,毕竟之前也是。”

“总比我这个体育记者好,之前花了一个月的时间都是在追一个短跑健将,吃喝拉撒都不放过,他去国外比赛也得跟着,可无聊死我了。”

傅倾城忍不住笑了起来。

“当然,比你在大马士要好得多,至少是安全的。”时容叹道,“你不知道这一年我多担心你,所以,你回来真好。”

两人吃饭一向慢,等吃好之后,魏衍和孟颖早就离开了。

只是当两人想结账的时候,却被服务员告知:“你们的账单已经被8号桌的先生付掉了。”

傅倾城和时容都是满脸的惊讶,有些面面相觑。她们的确不知道8号桌的先生是谁,不过用脚趾头猜都能猜得出来那必定是魏衍无疑了,虽然是同事,可怎么说几人也是第一次正式打交道,那个魏衍就算再绅士,也用不着把她们的单给付了吧?

时容率先反应过来,道:“我们这算欠了人情了吗?这个魏衍是在闹哪样啊?”

傅倾城耸耸肩膀:“谁知道呢,反正以后再请回来就好了。”

回到秦家的时候,赵珊正在前院侍弄花草:“事情办好了?”

傅倾城点点头:“等会儿,我去幼儿园接晗晗吧?”

赵珊没什么异议:“那让司机载着。”

“嗯。”

“对了,阿年之前联系了一个心理医生,你们周末带晗晗去看看吧。”

“我知道了,谢谢妈。”傅倾城道。

“先回去休息吧,时间还早,去接晗晗也得过上一会儿呢。”

傅倾城应下,回了房间。

下午傅倾城坐上了车去接晗晗,这是傅倾城第一次作为母亲去接孩子回家。

幼儿园门口早就的等了不少家长了,有些还围在一起聊天,傅倾城走了过去,等了一会儿后附近一个年轻妈妈就拉了她说:“我从来没见过你,你孩子也在这家幼儿园吗?”

她有些不好意思,为自己那样的不尽责:“是啊,之前一直在外地工作所以没来接过。”

年轻妈妈笑道:“那样啊,怪不得没见过你,你小孩叫什么名字啊?”

傅倾城刚想说话,却见幼儿园已经放学,一大群孩子涌了出来,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一个小女孩拉着一个小男孩。

那个小女孩她不认得,小男孩正是她的儿子晗晗。

她还没来得及叫,那个小女孩已经拉着小男孩走到了她身边,是面对着那个年轻妈妈,她嘟着嘴道:“妈妈,晗晗和我一起回家好不好?”

年轻妈妈笑:“傻丫头,人家晗晗也有家啊,怎么能和我们回去呢?”

“可是妈妈,晗晗不想回家啊。”小丫头努着嘴。

“纤纤乖,你要是带了晗晗回家,晗晗的家人该多担心啊。”年轻妈妈道。

傅倾城在听到小女孩说晗晗不想回家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一震,双腿一软差点没站住,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便轻声叫:“晗晗。”

年轻妈妈听到声音,讶异地看她:“你是晗晗的……”

傅倾城有些失神,赧然地笑:“我是晗晗的妈妈。”

“啊!”她有些不好意思,“是吗?真不好意思,我女儿就是会乱说话。”

小丫头却吼:“才不是呢!她真的是晗晗的妈妈吗?怎么以前没见过?而且晗晗也没叫她!妈妈,是坏人怎么办?”

年轻的妈妈更是尴尬:“纤纤别说了。”说着看向傅倾城,“你看……”

“我真是晗晗的妈妈,是记者,之前外派到X国,昨天才刚回来的。”傅倾城解释,然后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直视晗晗,“晗晗,我是妈妈对不对,你点个头。”

虽然动作微乎其微,但他还是稍稍点了点头,傅倾城松了一口气。

小丫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冷哼着说:“那你就是坏妈妈。”

年轻妈妈马上道歉,傅倾城却觉得她说得实在是对极了,她的确是一个坏妈妈。

年轻的妈妈抱起了女孩,说:“对了,我叫江陵,我女儿纤纤,和晗晗关系不错,我知道你叫傅倾城,刚开始没认出来,你一说是记者我就记起来了,我在新闻里看到过你。”

傅倾城和她一样抱起了晗晗,有些生疏:“嗯,以后有机会可以一起带孩子出去玩。”

江陵笑着应下。

抱着晗晗坐上了车,傅倾城发现他乖乖地窝在她怀里不吭声。

她抓紧时间与晗晗培养感情,自然也就忽略了秦年的存在,她以为秦年肯定是住在公寓里的,可到了快吃晚饭的时候,秦年笑盈盈地走进了客厅,让傅倾城禁不住震到,他怎么又出现了?

秦年注意到傅倾城的震惊表情,自然地坐到了她身边,用只有她一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怎么?不欢迎我回来?”

傅倾城撇撇嘴:“只是觉得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秦年笑:“不是说要治疗晗晗吗?我觉得最主要还是之前我们对他的关心太少,既然如此,那我们自然是要多和他相处相处的,就你一个人努力,怎么说得过去?”

傅倾城难以反驳,轻哼一声便不再说话。

赵珊在一旁看到了,便来打圆场:“阿年回来也好,我早上还说要是让晗晗和你们一起搬过去,怕不适应呢。”

秦年抬着眼皮淡淡地看着赵珊,表情很是奇怪,淡淡地笑了笑:“是吗?”

赵珊道:“你回来再好不过了。”

秦年笑笑,没说话。

傅倾城哼了一声道:“只要能治好晗晗,我什么都可以接受。”

在大人说话的时候,晗晗一直专注地玩着他的魔方,一点都没动弹。

秦年看了他一眼,干脆将他抱坐到了腿上,征询:“明天爸爸妈妈带你出去玩怎么样?”

晗晗的眼睛水汪汪的,却没什么特殊的神采,在秦年又问了一遍之后,才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傅倾城皱眉:“不是说周末要带晗晗去看心理医生的吗?”

秦年言辞凿凿:“我们可以先带晗晗去玩,再去看心理医生,约在下午,来得及。”

既然他都已经这样说了,傅倾城也不好反对,毕竟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件事情是对治疗晗晗有好处的,虽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可为了晗晗,她还是点了头。

秦年满意地点头,似笑非笑地看她。

傅倾城用别开视线表达了对他的不满,如果不是为了晗晗,她何至于要与他一同出门?

秦年既然已经回来,那就决计不可能再去他的公寓里住,两个人住在连通的房间里,势必就会出现一系列的尴尬,比如秦年这个根本不知道羞耻为何物的男人会在有卫生间的她的房间里洗好澡,然后只在下半身围了一块白色的浴巾之后,慢悠悠地晃了出来。

彼时傅倾城刚刚哄了晗晗睡着回到自己的房间,拿了家居服想去卫生间,就看到了秦年大摇大摆地从浴室里出来,两人视线相撞,他甚至还微笑点头示意。

傅倾城愣了一下,低声惊叫之后忙转过身,吼道:“你干什么?”

秦年的回答那样无辜:“我能干什么?不就是洗澡之后出来了?”

“你的衣服呢!”傅倾城恼羞成怒。

“因为忘带了所以才这么出来的。”秦年低低地笑了两声,“你好像又忘记了,我们是夫妻。”

“见鬼的夫妻!”傅倾城咬牙,“快去把衣服穿上。”

秦年慢悠悠地走到了傅倾城面前,哑声问道:“你敢说你没见过?”

傅倾城避开晃到她面前的肉体:“谁见过了!”

“那你以为,晗晗是怎么来的?”秦年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问道,“你一个人能生出他来?敢情我们家晗晗还是个耶稣啊!”

这样调笑的口吻让傅倾城又恼又羞又怒,百忍成钢,她居然能冷笑着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是啊,你难道不知道吗?我就是传说中的圣母玛利亚!”

秦年忍笑,抱拳:“失敬失敬。”

傅倾城有气无处发,憋闷地要命,也不肯让步,干脆斜睨着他:“那现在圣母玛利亚请你离开,可以吗?秦先生!”那个“请”字,说得格外地咬牙切齿。

秦年做了个自便的动作,继续慢慢地晃回他自己房间去了。

见他走开,傅倾城忙跑过去将撩起的帘子拉下,拿了换洗衣物就跑进了浴室,再三确定自己把门给锁好了,这才安下心来。

洗澡之前,她看到了脏衣篓里秦年的衣服,忍不住穿着拖鞋踹了一脚,暗自骂了一声:“变态!”

已是初秋,天气已经不像夏日那般炎热,隐约中还透着凉意,傅倾城在X国一年向来都是洗战斗澡的,匆匆洗完就继续工作,如今回国了,也总算空闲了下来,她就干脆放了一浴缸的水,加了泡泡浴盐,舒舒服服地在浴缸里躺了很久。

她习惯了忙碌,这样的闲适便让她很是犯困,不一会儿就昏昏沉沉睡去,再度惊醒还是因为浴缸的水早已经凉透,这才猛然坐了起来。

擦洗干净,换好衣服,傅倾城一边擦着湿头发一边往门口走。

她旋开门把手,刚刚抬起眼睛就被门口站着的那个高大身影吓了一大跳,她下意识地将手中微湿的毛巾一把扔到了他怀里,怒:“你神经病啊!”

秦年接住毛巾,看着面前惊慌失措的傅倾城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然后悄声道:“我不过是见你太久没出来,想敲敲门提醒你一下而已。你小声点。”

傅倾城皱眉:“干什么?”

秦年侧开身子,指着床说:“我把晗晗抱过来了。”

听言,傅倾城忙抬头看过去,床上可不就有一个蜷缩着的小身影吗?她不解:“怎么把他抱过来了?”

“不是要培养感情?”秦年说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那就要从每一个细节开始。”

傅倾城觉得他说得其实也没错,虽然说晗晗习惯一个人睡,可这么小的孩子哪个不希望和爸爸妈妈挤在一张床上睡?她已经剥夺了他五年作为她儿子的权利,以后,她该要更进一步的补偿他。她目光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个她骂作神经病的男人,不得不说,他有时候真的比他想得细致得多,虽然他们都是不合格的父母。

正放空的时候,秦年一把将毛巾又扔到了她头上:“把头发擦干,不然怎么和晗晗一起睡?”

事关晗晗,傅倾城也就没在意他的聒噪,重新回了浴室,将头发擦得差不多,这才理了下衣服出了浴室,谁料想,那张大床上除了好眠的晗晗,竟还侧卧着那个不知羞耻的男人!

傅倾城对那个莫名其妙有自己的房间和床的男人总是来侵占自己领土觉得非常不爽!

昨天他就莫名其妙地跑来和她一起睡,今天干脆把晗晗抱了过来,他到底是想干什么?要说是他是想借故亲近,那她是一丁点都不信的,她可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地方吸引到他。

傅倾城怒目而视,皱走到了床前,尽量压低了声音道:“秦先生,你又想干什么!”

秦年做出了一个“你看不出来吗”的表情,同样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既然要培养感情,当然是我们一起,小孩子不能只拥有母爱,父爱对他们来说也是极为重要的,尤其是对男孩子来说。”

他说出来的话有理有据,傅倾城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只能气呼呼地站在床边瞪他,再瞪他。

秦年面对她的视线攻击面不改色,淡定无比,只幽幽说道:“再瞪,眼珠子该掉出来了。”

傅倾城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同他计较,并认真地说服自己:晗晗最重要,晗晗最重要!不和秦年计较!不和他计较!

默念了好几遍,她才神色如常地看向他,躺在床铺的另外一边,伸手在晗晗的上方隔空划了一条线:“这是分界线,不许越界!”

听到这极为小孩子气的一句话,秦年忍不住暗自笑了起来,接收到她凛冽的眼神才收了笑,满脸自然:“那是当然的。”

傅倾城冷哼一声,看着面朝自己而睡的晗晗,忍不住凑上去亲了一下他的额头,然后替他捋了捋头发,正享受着母子的亲昵,旁边却有个男人幽幽说道:“你是要吵醒他吗?”

破坏气氛的男人!

傅倾城气得想呕血,不过也知道这种人理睬不得,干脆就自顾自,只看着晗晗的脸庞。

好一会儿,她总觉得有股灼灼的视线盯着自己,她忍不住抬眼去看,正好和秦年的眼神对上。

他那双泼墨般的双眸此时隐隐绰绰,像是蕴含着雾气,叫人看不清楚,迷迷蒙蒙,也似是漩涡,一个不留神就能将人整个吸了进去,然后,尸骨不存。

傅倾城一时间没能移开眼神,直到怀里的晗晗微微动了动身子,她这才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脸顿时煞白。

她狠狠地咬唇,将唇肉都咬得渗出血来,脑子瞬间清醒,她淡淡地移开了眼神,也不去理他,兀自将晗晗归到了自己的区域范围内,然后微眯了双眼准备睡觉。

那种被灼热视线盯着的感觉还在,傅倾城却不准备再入他织就的网,一遍一遍在心底默念着从小就背得滚瓜乱熟的清心咒,不知不觉就睡迷糊了过去。

大约是儿子在身边的缘故,傅倾城睡得特别好。 YvlxC5LQoiYvk6kyKMtcftlu4XGpup6fqcJA1SqRQf5Q0jk4HwFh8Q6b4Q4+uqj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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