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早晨，太阳火辣，按说到了夏末，天气该转凉了，没想到却迎来了又一波的高温。

黎恩突然出现在申鼎的消息，迅速传遍了申鼎的每一处角落。与前一天姜芷昕被罗旭砍伤一样，黎恩按时上班的信息同样是茶水间里最热的话题之一。

“姜芷昕。”

黎恩穿了件Tom Ford枪驳领的深色西装，内搭了一件竖条纹衬衣，配了深蓝色暗纹领带。

“早，请坐。”

姜芷昕穿了深蓝色长袖薄款西装，刚好遮住了手臂上的大敷料，双唇涂了砖红色唇膏，显得气色更好。自从目睹宋燮明跳楼自杀后，姜芷昕经常会做噩梦，靠着霍凡准备的安眠药睡得还算安稳。姜芷昕原以为昨夜会因为白天的事睡不好，没想到倒头就睡到了天亮。

黎恩坐在了访客椅上，而九个月前，对面的那张椅子是他的位置，一时，他思绪万千，不知该从什么时候忆起。一年之内，他失去了外公，也失去了公司的控制权。

“怎么？办公室换了主人，不适应？”

“喜欢在伤口上撒盐？”

“伤口的意义不是记住疼痛，而是记住教训。”姜芷昕从桌上拿起一只薄文件夹递到黎恩面前，“你的新职位任命书，打开看看，我很有诚意的。”

新职位任命书，还有什么会比踢他离开董事局，从执行总裁位置上拉下更糟糕的事？他打开了文件夹。

然而，文件上所写的每一个字瞬间就揪住了他的注意力。他双眉一皱，把文件扔回桌上：“这就是你的诚意？”

“我说过，在过去的九个月，你在公司的出勤率只有2%，而你却拿着当初执行总裁的薪水。”姜芷昕走到了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的黎恩面前，朝他说道，“申鼎在这么长的时间内承担了两份执行总裁薪水的成本。”

“这是申博文开给我的条件。”

“现在申鼎的总裁是Ken，不是申博文。KG向来强调目标公司薪资等级分明。你应该感谢我，没有替申鼎讨回九个月你做着总监的工作拿着执行总裁工资的差额。”

“所以，你要降职减薪？呵……”黎恩冷哼了声。

“店管部经理是部门经理，每个月税前五万的薪水，一年休假20天，不享受加班换调休政策，年终奖根据KPI情况，由直属上级批核。这些符合公司薪酬体系和市场水平。”

“没人会同意的。”黎恩打断了姜芷昕的话。

“不，只要你同意，所有人都会同意。”姜芷昕摇摇头，看着黎恩，他清澈迷人的眼睛蕴满了怒火，“比起把你打入冷宫部门，申博文更愿意看到你被KG的人踩在脚底，而Ken主持了这场买卖，他不会喜欢排斥KG的你，尤其你还拿着8%的申鼎股权。如果你向我汇报，那他就不再有失去掌控的危机感。所以，新的组织架构已经得到了公司最高层的同意，只需要黎恩你的签名。”

黎恩盯着姜芷昕，宁可从来都不知道面前这个狠厉的女人就是当初那个他拉着小手去上幼儿园的小妹妹。天知道怎么世间会有这种安排？KG为什么就派她来了申鼎？起初的那份好奇，紧张，担心，眼下全化作了嘲笑自己自作多情，而他却真的是狠不下心冲这个“翅膀长硬的妹妹”发脾气。

“如果我不签……”

“你会签的。”姜芷昕从桌上再度拿起文件，递到黎恩胸前，“申鼎是你外公创下的品牌，你一手推起的公司，为了它，你会签的。”

两人彼此凝视了良久，黎恩在姜芷昕微笑的脸庞中试图找回半点属于自己的尊严，但太难了，其实从失去控制权的那一天，他就知道自己在申鼎的路变得异常艰难。现在，不过是多给他点羞辱罢了，好在观看这一切的是姜芷昕而不是令他生厌的舅舅。黎恩从姜芷昕的手里抓过文件，狠狠地扔在了桌上，拿起姜芷昕桌上的笔在文件上用力地签了名。

“还有件事。”

“我的助理Sarah在上海只待一个月，所以，在我找到合适的人之前，你的秘书沈一澜会成为我们两个人共同的秘书，我有优先使用权。麻烦你直接和沈一澜说一下，她的工作量会变大，而我的要求也会很高。”

“果然是野蛮人的做法，什么都不肯放过。”

“不用为你的秘书心疼，她也享受了九个月的空闲式上班。”

“姜芷昕。”

“你不该喊我姜总吗？”姜芷昕拿起文件看了下签字，满意地合上，耸耸肩道，“也可以喊我Elisa。稍后，你的办公室得搬到我的隔壁，沈一澜也跟着Sarah更好地了解我的工作习惯。”

“隔壁？”黎恩当然知道隔壁就是文档室，当时他特意把文档室放在了自己办公室边上以便于他随时查找文件。

“Sarah已经通知行政工程部改造隔壁的文档室了。”姜芷昕指着文档室的方向继续道，“考勤有时候真的很重要，你不到公司，谁会为这点小事汇报给你。”

“你……”

“我想天天能看到你。”姜芷昕指了指玻璃墙的一侧的文档室。

所谓的“想天天看到你”，不过是上司监视下属的别称罢了。黎恩没想到，姜芷昕一步步都已经算计好了，果然不负KG金牌职业经理人的称呼。

“现在，我们谈下运营上的事。”姜芷昕转身的时候，手臂撞了下椅背，不小心动到伤口。她皱着眉头，吃疼地哼了声，回到座位时，已恢复了刚才淡定自若的状态，从桌上拿出另一个文件，推向黎恩，“范晓峰和我说，你曾经想在上海建第二个中央厨房。我想知道你是否准备过相关的建议书？如果有的话，重新核实下现在的情况，汇报给我。申鼎目前的中央厨房和各方面成本高于平均水平，很多积弊的地方一定要尽快铲除。”

谈到申鼎的运营，黎恩方才压抑在内心的怒火渐渐地消散了。恐怕就像姜芷昕所说的那样，为了外公一手创下的申鼎集团，他纵然有千万种理由逃避，终将会把自己的命运同申鼎紧紧地相连。

“在上海建造第二个中央厨房的事被否决过。”

“这一次，不会被否决。”姜芷昕认真地说道，“我要把上海作为试点城市，推广到我们门店密度高的城市，以迅速降低成本。我接触中国餐饮时间太短，不足以做出完美的计划，所以，我希望你能用最专业的方式，给我做一份计划书。”

“我会把计划书交给你。”

“什么时候？明天？”

“一周。”

“好，我给你一周时间。”姜芷昕不再和黎恩讨价还价，继续说道，“因为我还有件重要的事需要你先查。”

“罗旭砍伤你的事？”

姜芷昕没有想到黎恩会这么快做出准确的猜测，她点点头：“我想知道为什么肇事者要针对我。”

“罗旭不可能故意砍伤你。”

“我需要的是证据。虽然你在行政工程部的出勤率只有2%，但拿到乐宴旗舰店的监控视频应该是很容易的事吧？”

“我会调查清楚。”

就在这一刻，叶莎突然敲门进来：“Elisa，公司人事部刚发通知开除了罗旭。另外，范晓峰打电话过来说乐宴旗舰店里的员工又闹了起来，闹得挺大，他已经在赶过去的路上。”

“让小刘在楼下等我们。”在这个时候发生员工闹事的事情，显然是昨天砍伤事件的延伸，姜芷昕立刻吩咐叶莎喊司机小刘准备。

叶莎说道：“刘师傅说车胎扎钉了，现在在补胎，估计还得等十分钟左右才能好。”

“车胎爆了？”

事情难道就这么巧？姜芷昕皱了下眉头，黎恩提议道：“我开车。”

“好。”姜芷昕与黎恩离开办公室前，交代叶莎道，“你在公司等我们消息。”

叶莎点头应承。

姜芷昕与黎恩疾步走到了电梯门口，谁知电梯打开的时候，申昊然正手里提着东西往电梯外钻，见是姜芷昕与黎恩，吃惊地呼道：“黎恩哥，你怎么来了？”

“有空再解释。”黎恩可不希望当着这个小表弟的面打自己脸，借着有急事想要打发申昊然。

“芷昕姐，我买了最好的手工黑糖给你补血，还请了乐宴的周师傅帮忙炖只鸽子，鸽子收刀口很有用，噢，我和周师傅说了加一些木耳进去……”申昊然出了电梯后，一手按着电梯，一手提起一只黑粉相间的纸袋。

谁料申昊然的话没说完，黎恩皱着眉头，冷冰冰地打断了他：“我们还有事，松手。”

“噢，噢，噢。”申昊然松开按着向下键的手，摸了下脑袋，朝姜芷昕又说了句，“芷昕姐，我放你办公室。”

姜芷昕一下子紧绷住的神经因为申昊灿烂的笑容与热情一度松开，坐上黎恩汽车后，姜芷昕已经进入了更深的思考中。

“和申昊然很熟悉吗？”

“比起你，早认识两天。”姜芷昕看着窗外，只感觉黎恩突然猛踩了下油门，心想着是因为调岗合同的事多少心烦，特意来了一脚报复。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黎恩喉咙里腹诽了声，明明是他认识姜芷昕早二十五年，现在重逢变成了“阶下囚”，而他申昊然一口一个“芷昕姐”像嘴上抹了蜜似的，显得与姜芷昕很熟络。黑糖，鸽子，黑木耳，能讨好姜芷昕的法子都用上了。申昊然到底代表的是他自己，还是申家对姜芷昕的笼络？

姜芷昕的心思则在罗旭被公司辞退的事上，因为砍伤高管被辞退似乎是个很合情理的理由，但她已经与蔡卓珺提过，这件事需要查明真相后再做决定，没想到蔡卓珺竟然已经把罗旭给辞退了。

蔡卓珺辞退罗旭是想故意引发升级矛盾，还是想向她显示下人事总监的职权？

姜芷昕正想着，黎恩的手机不停地响起，他瞥了眼电话号码，知道来电的是米兰达，连续按断了三次，但米兰达却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依旧使劲地打来电话。

“女朋友？”

“不是。”黎恩否认道，眼睛斜了下身旁的姜芷昕，不想刚好遇上对方的目光。他再度按了挂断键，没想到米兰达依旧打了过来。

姜芷昕不喜欢被人打扰，拿起黎恩的手机按了接听键。

“黎恩哥，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我告诉你，昨天那个申鼎的那个女高管，姓姜的，是拿着霍凡的邀请函进的派对，她居然能拿到霍凡的邀请函，怪不得那么嚣张。我得去调查下他们俩什么关系，你等我……”

电话那头的米兰达一如平时那么语速很快，没等她说完，姜芷昕按了挂断键。她想这个打来电话的应该就是昨天站在黎恩身旁的那个年轻女孩儿。姜芷昕不喜欢别人像狗仔队一样盯着她和霍凡的过去。

那是她的私事。

黎恩并不知道米兰达说了什么，他只是看到姜芷昕把他的手机丢回了原处，一言不发地瞥向窗外。

乐宴旗舰店距离申鼎的办公室并不远，在黎恩停好车，准备下车前，姜芷昕突然开口道：“请以后不要调查我和霍凡之间的事，他是我的前男友，其他的事，无可奉告。”

黎恩险些撞上车门梁，他当然知道姜芷昕与霍凡之间是前男女朋友的关系，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个秘密，可被姜芷昕误会自己有意挖掘她和霍凡之间的关系，就只觉得自己很无辜。

黎恩手上有很多关于姜芷昕的信息，不仅如此，还有她每年成长的照片。当年，姜芷昕的爷爷与他的外公申宏明是故友，因为姜芷昕家原住的老宅子年久失修被房管局收回了。外公将自己的大祖宅分了间给姜芷昕爷爷和孙女暂住，自打姜芷昕的父母将爷孙俩接去美国后，姜芷昕的爷爷就常写信给申宏明。两位老人不喜欢打电话，就爱写个信，寄个照片，甚至连黎恩前往沃顿商学院求学的事，也是申宏明向姜芷昕爷爷请教过的事。只是姜芷昕的爷爷在六年前开始脑退化严重，之后，两位老人就断了联络。乃至申宏明去世前，还同黎恩说及这么多年都没有和姜芷昕的爷爷再面对面吃吃老酒，叙叙旧，是最遗憾的事了。

六年前，也正是姜芷昕和霍凡热恋期。黎恩没有想到过，自己儿时的邻家妹妹姜芷昕会和自己在大学时棒球队队友的霍凡谈恋爱，直到有一天，霍凡给他发了照片，说是在KG追到了小学妹是他最幸福的事。他才知道两人在恋爱。

黎恩还记得自己在得知这条消息后很不高兴，心里被抢走了妹妹的失落感，整个人堵得慌。那天，他独自在篮球场打了一天的球，天还下了雨，结果第二天就生了场病。

这些记忆就好似发生在昨天。

“姜总……黎，黎总。”

姜芷昕已经第三次来到乐宴旗舰店，经过昨天罗旭砍伤她的事件之后，乐宴旗舰店上上下下都认识了她。一进到门店，就有人屈身向她打招呼，而那人见前执行总裁黎恩突然随行出现，紧张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范晓峰在哪儿？”

“吴菲，我告诉你，这旗舰店三天两头闹事！我要你这样的人干什么？！立马收拾好摊子！要不然随时给我滚！”

姜芷昕听到了范晓峰怒吼的嗓音，而在这嗓音背后是嘈杂不堪的吵闹声。申鼎最高端的餐饮店正在上演最低级的闹事戏码。姜芷昕最终在走廊的转角处见到了正瞪红着眼睛，指着吴菲鼻子怒骂中的范晓峰。吴菲被骂得狗血淋头，只是一味地流泪。

“范晓峰，你在这里做什么？”

姜芷昕已从昨天的事件中看出了范晓峰的行事作风，此刻他训斥吴菲，却不去管理后面员工闹事，完全失去该有的担当。

“姜，姜总。”范晓峰见姜芷昕突然杀到，本就舌头打结，看到姜芷昕身旁的黎恩，整个魂都吓走一半，“黎，黎，黎总……”

姜芷昕摇摇头，朝黎恩递了个眼色，径直走向喧闹声迭起的后厨区域。那儿正是昨天姜芷昕昨天被砍伤的地方。今天，当姜芷昕再度踏上这块区域的时候，三十多号人在那儿推推搡搡，有厨师，服务员，保安，各种颜色的衣服，男男女女，谩骂敲打的声音填满了整个区域。

“都站在这儿，不用开午市吗？”

黎恩走进人堆中，众人看到黎恩突然到访，多数人一下子把嘴里那些即将蹦出的污言秽语吞了进喉咙里，自觉地让出了空间。

“现在是十点一刻，乐宴开市时间是十一点半。”黎恩抬手看下手表，扫过周围人的表情，从这些人所站位置来看，大致分成了三类人，一类是老员工，一类是新员工，一类是纯属看热闹。在他离开原本位置之后，乐宴旗舰店作为核心高利润店，已经被申家的人替换了部分，在上一任法国运营总监的时候又替换了一些。若不是江浙本帮菜核心厨师团队相当难寻，老申鼎的员工怕是全部要被申家替换光才足够完成“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图谋。

“黎总，我们根本没法干。不是漏水，就是冷冻柜坏了，要不然就是灶子出问题。肯定是有内鬼。”

“内鬼，你们得幻想症了吧？都跟着罗旭一样吧，脑子进水成天怀疑这儿，怀疑那儿的，其实就是他自己搞的事儿。”

“罗师傅从不搞事。”

“不搞，能砍人？能被开除？！”

“罗旭被开除”的话一下子惊愕了在场的员工。黎恩看了眼这个穿着白色厨师衣的男人，根据他所收集的信息，这个男人叫杨忠全，擅长文思豆腐。文思豆腐在《调鼎集》上被称为“什锦豆腐羹”，是淮扬名菜。杨忠全三月加入的乐宴旗舰店，所做的文思豆腐也是乐宴旗舰店的颇受客人们喜欢的菜品。

“第一，罗旭没有被开除，第二，有没有内鬼的事，监控就能查到。”

黎恩盯着杨忠全宣布道。杨忠全作为厨师有一定威望，但再多的威望能高过申鼎的管理层？黎恩当众宣布了罗旭没有被开除，显然是乱了杨忠全的算盘。不管杨忠全与乐宴旗舰店频发的后厨事件有无关系，但看得出被他这么一否定，有些慌了阵脚。

“罗、罗旭砍伤了姜总，这都上新闻了。”

“是，罗旭的确砍伤了我，但公司没有开除他。”姜芷昕原本站在一旁沉默地静观黎恩处理申鼎的事，看出端倪的她自然不忘上前助力。

众人这才发现昨天被砍伤的姜芷昕今天竟然又来了。任谁都在想这位差点上了热搜话题的当事人应该娇气地在家中休息，却不想她和黎恩一起出现在了乐宴。

“吴菲，把监控盘拿给我，其余的人立刻回到自己岗位，我不希望看到昨天推迟开市的事再出现。”

吴菲低声道：“黎总，监控好像出了问题，昨天人事来问我的时候，我就找了，可是调不出来。”

吴菲说话的时候，黎恩与姜芷昕彼此对视了一眼，特意提了些嗓音朝吴菲说道：“没关系，我先前交代过工程部所有人，升级各门店监控系统的时候，做了云备份系统改造，就算盘内数据都丢了，工程部主机密钥上的云备份文件中也能查到。”

“这样就太好了。”

“调查的事，我会给大家一个结果，任何人再以这件事聚集喧闹，影响乐宴开市，无论是大厨，还是小工，对不起，立刻开除！”

黎恩说话掷地有声，在场的几拨人立刻赶回自己的岗位，范晓峰趁机上前问道：“黎总，那个，罗旭他，到底有没有被开除啊？”

“你不止没带耳朵，连脑子都没带。”黎恩低下身，抬手虚指了下头，转身丢下面红耳赤的范晓峰，和姜芷昕准备回申鼎。

范晓峰站在原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吴菲在后面憋笑，气得又骂了两句。

姜芷昕与黎恩两人走向店门口，乐宴旗舰店是上海老洋房设计外观的大楼房，楼房外面是一条花园小径，路边有修剪漂亮的小花与鱼池。来了这里三次，姜芷昕还是第一次看得清楚乐宴的样子。

阳光火辣，黎恩脱下西装挂在手臂上，两人并排踏着小径，走向停车场。黎恩斜眼看了下身旁的她，原来他们还是有那么一点默契的。小时候，为了她的几条蚕宝宝去偷隔壁一条街王阿姨家桑叶的时候，他们也配合得很好。

就在这时，一名穿着制服的人大喊了声：“大货走后门，我把留样先送进去。”

那人抱着一只箱子莽撞地冲了过来，黎恩一把将姜芷昕拉到身前，没想到那人还是撞了上来，未上锁的箱子里飞出两道菜，其中一只刀切过的苏式酱鸭撞上了姜芷昕的胸口。

毫无准备的姜芷昕见到淋了红色酱汁的鸭子，胃里一阵泛酸，脱开黎恩的守护，跑到一旁吐了起来。

黎恩见状，顾不得责备，赶紧上前照料姜芷昕，只见她扶着墙就吐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我带你去医院。”

“我没事，休息下就好。”

“吐成这样，还没事？”

“我说了没事。”姜芷昕喘着气看着黎恩，因为吐得厉害，眼眶红红地蓄满了泪水。她没有想到，心理的堤防线会崩溃的这么突然。她极力地克制住自己的恐慌，回道：“肠胃不好，现在好多了。”

黎恩见姜芷昕执拗，也只能从赶来的吴菲手里拿过小毛巾，递到姜芷昕面前。他记得先前欢迎宴席那晚，姜芷昕也是提前离席，现在，她只是被泼到了酱鸭，就吐成了这样，用“肠胃不适”来解释未免牵强。

至少，他不信。不过，黎恩看得出，姜芷昕不想让人关注这件事。他支走了吴菲，向姜芷昕说道：“我送你回酒店换身衣服。”

“我不住酒店，送我回公寓。”

黎恩心叹果然是安排缜密，短短时间内连住所都已经备好。他见姜芷昕用毛巾遮住了衣服上沾到红色酱汁，便把手上的西装外套披在姜芷昕的身上，说道：“再热的天，衣服湿了还是容易着凉的。”

“我没这么容易感冒，所以，请把注意力放在这次的员工闹事中。”

黎恩送姜芷昕回公寓，姜芷昕的公寓离申鼎不远，这也意味着与黎恩的住所不远。每天早晨，黎恩都能站在自己住所的阳台上看到申鼎总部所在的大楼。

“你在车上等我。”到达的时候，姜芷昕没有留给黎恩上楼的机会，只是拿走了他披上的西服，“衣服干洗后，我会还给你。”

姜芷昕扔下黎恩独自上了楼，黎恩站在楼下等候的时候接到了一通方天明打来的电话：“你一个人？”

“对，有什么事？”

“我收到消息，墨鱼要做空景辉集团。我知道，你不想提景辉，但毕竟和你总是有些关系。最近两年，墨鱼在美股做空了好几家中概股，其中一半和餐饮有关。”

“我不会与墨鱼为敌，更何况他和我们有合作关系。你我都明白以我们的资本体量，要与墨鱼对抗是以卵击石。我不想插手任何和景辉有关的事。”黎恩不想再谈景辉的事，与方天明交代道，“对了，帮我查下乐宴旗舰店的杨忠全和徐友明，还有乐宴旗舰店保安的背景。”

“哟，为人打抱不平了。”

“少废话，再说，这周的大餐没了。”

“嗐，就知道威胁我，你怎么不去威胁你那个邻家小妹妹？”方天明在电话那头不乐意地诘问道，“我现在郑重其事地告诉你，你要是不给我做好吃的，我就把这秘密捅出去。”

“我警告你方天明，作为一家有着M&A（Mergers and Acquisitions的缩写，译：并购）资质的律所顾问，你应该很清楚捅破这个秘密会有什么后果？如果姜芷昕有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

“行行行，是我错了。你是申鼎的股东，她是投资方KG的人，就算你们之前此前从未接触过，但她是宋燮明的人，宋燮明是KG最早接触申鼎的基金经理人，先前又跳楼自杀，如果被人捏造出些内幕交易之类的话题，姜芷昕就会很麻烦。我和你这么多年交情了，至于嘛，这点轻重还分不清。”方天明听出黎恩真的生气，也就退一步向他“缴械投降”。

“尽快给我资料。不说了，她来了。”

黎恩挂了电话，见姜芷昕也刚巧挂了电话。

“Sarah和我说，人事部的人刚叫了罗旭去办开除手续。”姜芷昕皱着眉头，看来人事部不仅是发通知快，行动也很快。

“上车。”黎恩拉了后排座车门：“你手臂受伤，还是坐后面吧。”

姜芷昕没有拒绝，上车后说道：“我们得在罗旭见到人事部之前见到他。”

“一澜会有办法的。”

黎恩开车期间，打了电话给沈一澜着手去办交代的事。姜芷昕在后排座位听着黎恩的安排，每一步的计划与她想的刚好契合，一点儿多余或者疏漏的步骤都没有。

罗旭在到达申鼎总部后，就被沈一澜接到了行政工程部黎恩的办公室。然而，在姜芷昕与黎恩到达黎恩办公室的时候，人事部派了两人到行政工程部来“要人”，那两人在黎恩办公室的门口与沈一澜对峙起来。

“对不起，黎总交代过我，必须等他回来。”

“黎恩已经不再是行政工程部总监，他没有资格扣住我们人事部需要的人。罗旭砍人，不送公安局算便宜了他！”

“蔡总就是这么教下属胡说八道的吗？”沈一澜厉声斥责对方。

黎恩听到后按捺不住，姜芷昕却抬手挡在了他的身前，示意继续看下去。“沈一澜，也难怪你不相信这个事实。一直跟在黎恩身边不离不弃的，就是想做黎太太吧？可惜啊，黎恩在申鼎是江河日下，怕是连最后的股份也得让出来吧。”

“啪——”的一巴掌声响在了办公室门口。

“沈一澜！你竟然敢打我！你知道我赵媛是谁的人吗？！”

“我觉得沈一澜这巴掌打得还轻了点。”姜芷昕走到她们跟前，看了那个捂着脸，叫赵媛的女人说道，“告诉我，你是谁？”

“姜……姜总……”赵媛瞪大了眼睛看着姜芷昕与同时出现的黎恩，嘴巴颤颤地说不出话来。

“罗旭是我请来的人，麻烦告诉蔡卓珺，没有我的同意，她没有资格开除任何人。黎恩是我的人，沈一澜是他的秘书，以后说话，注意点分寸。”

姜芷昕的嗓音波澜不惊，语气却咄咄逼人，那双灵动的眼睛透出冰冷的气息，迫得那个被打的女人使劲儿地吞咽口水不敢吭声。

站在姜芷昕身旁的男人听到那句“黎恩是我的人”竟然有一丝甜甜的感觉，低眉看着她训人的样子，他得意地偷偷勾起了唇角。

“还不走？”

姜芷昕连那两人再多留一秒的机会都不给，就直接下了逐客令。人事部想要趁着她刚空降到申鼎就抢夺权力，她却是绝对不会容许的。

人事部两人对视了一眼，心知不是对手，扭头就往回走。

姜芷昕迈步推开黎恩在行政工程部的办公室门。

“黎总。”

“我等会儿再找你。”黎恩朝沈一澜点了下头，跟着姜芷昕进了他自己的办公室。

“罗师傅。”姜芷昕走到黎恩的位置坐下，向面前那个昨天砍伤自己的人打招呼。

罗旭的心情在紧张与气愤中交杂起伏，刚又听到玻璃门外的争吵声，整个人就更闹心了。可谁让他犯了麻烦事，竟然砍伤了KG新派来的运营总监。他埋着头，拨弄着自己的一双手，这双手平日里都是做美食的，昨天怎么就没控制住呢？

听见有人喊他名字，他抬头看了一眼，整个人一下懵住了：面前穿着浅黄色西装的女人不正是昨天被他砍伤的姜芷昕吗？

黎恩前脚还在喜滋滋于姜芷昕的话，进了办公室后见位置被姜芷昕占了，只能自嘲地往罗旭身旁的位置坐下。

“罗旭。”黎恩靠在椅子上，指了下姜芷昕，朝罗旭说道，“姜总有些事想问你。”

“黎恩，呃，黎总，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要砍人，我都收刀了。”罗旭见黎恩，就像拉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只朝着黎恩不停地解释。

“罗师傅，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想问你最近乐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姜芷昕做了“请说”的手势。

罗旭沉默了一会儿，低着头说道：“怎么说呢？自从那个法国人，法，法不理斯总监离开申鼎前说漏嘴，就是那家买申鼎的外国公司，噢，就，姜总的公司。”

黎恩在旁补充道：“KG。”

“噢，KG，要裁人，裁很多人。这一个多月乐宴旗舰店各种奇怪事儿就没停过，一会儿灯坏了，一会儿水箱爆了，一会儿又是灶头坏了。我就觉得特别奇怪，找了店长反映过，店长说向行政工程部说过。”

“我怎么没听说这事儿？”黎恩搜索起自己的记忆，确实没有人向他汇报这件事。他偷瞥了眼姜芷昕，刚好遇上姜芷昕竖起两根手指头，责备其“2%”的出勤率耽误这件事。

“我也不知道，但一直没派人来，都知道黎总和申家的人闹翻了，可能就这缘故吧。平时有问题也就找物业修修。店长有次和我不经意地说，为啥总是我当班过后会有这种问题。其实，我也觉得奇怪，那次灶头坏了，我就找了相熟的一个老师傅来看。人和我说，那灶头是给人弄坏的。后来，我们那个下水管子坏了，我再想找人看看，结果去的时候已经修好了。我就想着咱们餐饮行业，这种后厨的事儿经常都是自己人挤兑别人的时候干的，就多留了点心眼儿，却也没再碰上。”

“然后呢？”

“我前几天都是晚班，本来昨天休班的，想着之前小陆做的鲃肺汤还欠点火候，就想着到店里再和他说说。我平时习惯早起，早就到了店里，看到有个人影闪过后厨。我追过去，没发现，看了眼后厨没什么事，就等着小陆来。之后，后厨水管爆了，物业来修。小徐也不知道发什么疯，当着众人面说是我弄的，使劲儿地往我身上泼脏水。我越想那人影就越像他。后来，我们吵红了脸。你也知道我的暴脾气。唉……”

罗旭长叹了口气，不敢直视姜芷昕，压低了声说道：“我真的没想砍人。这后厨挥刀子的事很常见嘛，谁想真的见血啊？我好歹是个厨师，使起刀子的时候是有分寸的啊。我脑子一片空白。”

“有人推你？”姜芷昕问道，在反复想了几次后，她确定当时罗旭是被人故意推了一把。

“有人推？”黎恩警觉道。

罗旭脑子里一片空白，被姜芷昕这么一问，他也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抬头看姜芷昕，拍案道：“我好像是觉得有人推我，推我肩了。”

“应该是保安。”

姜芷昕朝黎恩说道：“当时，有保安抓住了罗师傅与徐师傅。我站的地方并不在罗师傅正面的位置，按理，他是不可能砍到我的。”

“所以……”

正当黎恩要继续推理的时候，蔡卓珺一把推开了门，沈一澜在外面喊着：“蔡总。”

蔡卓珺带了三个人，其中两个正是刚刚被姜芷昕骂走的人。

“姜芷昕，你不知道公司要开除罗旭吗？”

“我只知道你没有权力这么做。”姜芷昕靠在座椅上，看着蔡卓珺脸庞涨红，目光愠怒的样子，她似乎已经被下属在这儿丢了颜面的惹怒了。

“我是人事总监，这公司上上下下的人事任免都归我管，包括开除罗旭，降职黎恩。”蔡卓珺故意分了一棒子打到黎恩的头上。

黎恩根本没看她一眼。这是令蔡卓珺最生气的地方，好歹她是黎恩的表嫂，黎恩对她半点的尊重都没有。

“Sorry，我想你是搞错了，公司上上下下的人事任免权都在各部门负责人的头上。黎恩内调到我的运营部门是出于自愿主动而不是降职，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至于罗旭，他砍伤的人是我，同时，也是我部门管辖的人员，和你没有半点关系。如果你不懂什么叫公司运营，麻烦回去好好看下公司章程。”

“公司章程，你在这儿和我讨论公司章程吗？”

“恪守公司的章程与流程是推进公司标准化及上市前应有的准备。蔡总不会不知道这么简单的道理吧？”

“呵呵。”蔡卓珺冷哼了两声，走到姜芷昕的位置前，拿着《解除劳动合同确认函》，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说道：“姜芷昕，你初来乍到别这么嚣张。KG要求的20%瘦身清人计划，负责人可是我。”

蔡卓珺的脸庞与大波浪头发遮住了姜芷昕的视线，也刚好掩饰了姜芷昕眼眸中掠过的不安。蔡卓珺的话意味着申鼎集团将要裁减20%的员工，这并不是一个小数字，以蔡卓珺的胆量，不至于撒谎。

尽管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但姜芷昕绝不会在蔡卓珺面前流露出半点退让，更不会让蔡卓珺察觉到她对此信息一无所知。姜芷昕冲着蔡卓珺淡淡一笑：“别忘了，谁才是KG委任的经理人。”

说完，姜芷昕往后挪了下位置站了起来，拿过蔡卓珺手上的文件，当着她的面撕成了碎片。蔡卓珺被姜芷昕的这一举动惊得一时语塞，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场景，更不知道该怎么对付姜芷昕。只见姜芷昕脱下西装，揭开伤口上的敷料，如雪的手臂上露出缝针的伤口。她抬手放到了蔡卓珺的面前：“受伤的人是我，作为罗旭的上司，调查和开除的权力都在我的手上，明白吗？”

蔡卓珺看到伤口的瞬间，本能地颤了一下，低声憋出句“疯子”，立刻别过了脸，往后退了几步，以此减少内心的恐惧感。

姜芷昕并未给蔡卓珺任何喘息的机会，指着门口说道：“我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牵涉其中的人，现在，请你们立刻离开这里。”

“走。”

蔡卓珺揣着惊慌失措的心带着她的人消失了。

在场的并不是只有蔡卓珺一个人被惊到，连罗旭这样，见惯了杀鱼宰鸡场面的厨师也吓了一跳。

黎恩没有想到小时候摔在草地上都能哭上一会儿的姜芷昕会做出这样的举动。门口的野蛮人，正是经过了无情的搏杀后才能留下的那群人，对别人狠的同时也不曾放过自己。她手臂上的伤口刺得他心疼，然而，他又不能在当下的场合中表现出过分的关怀，只能走到抽屉那儿取了张大创可贴，递到姜芷昕的手上。

姜芷昕迅速地咬开了纸，贴在了受伤处，若无其事地穿上了西装，与罗旭说道：“罗师傅，我们继续。” QULjXD+mnAtQmNoDH5f9DCshg2lMogAjMs1UaETiXo0/yoss9p8vogaxpg79PRl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