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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天一早，一身七分袖灰色西装的姜芷昕出现在申鼎集团总部，申鼎的人事部早已安排好了办公室。
这是一间三十多平米的办公室，比姜芷昕之前所有的办公室都要大得多。虽然KG两位联合创始人的办公室以奢华著称，地面铺着土耳其地毯，墙上挂着拍卖得来的世界级名画，家具也均是上等稀有木材私人定制，但只论大小，还没有申鼎为姜芷昕准备的这间办公室大，甚至只有三分之二。像申鼎所在的地段，一天近1.5元美金每平米的租金也是不小的成本。
“Sarah，我九点半开会，这里就交给你了。”
“放心。”
“On-board training presentation（译：就职培训）发给我助理Sarah就可以了。”姜芷昕把包交给了叶莎，与人事部的人交代道。
人事专员瞪大了眼睛，姜芷昕则已经径直前往电梯间到高一层的董事会会议室。当电梯打开的时候，姜芷昕只见一个穿着青底白色波点裙的女人站在里面，委屈地打着电话：“黎总，真的不来了吗？”
“黎总”这样的称呼，在整个申鼎应该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她的学长黎恩。姜芷昕打量下这个脸孔瘦削却不失气质的女人，应该是黎恩的秘书。
女人看着姜芷昕进来，点头微笑了下，很快挂了电话。两人只是同班电梯一会儿的工夫，到达楼层后，姜芷昕走了出来。
“董事会会议室在左侧。”黎恩的秘书提醒道。
姜芷昕微笑着表示谢意。
短短几十秒，黎恩的秘书就判断出姜芷昕要去董事会会议室开会，可见她的上司黎恩也绝非等闲之辈。手持申鼎8%股份的黎恩虽然被罢免了董事席位和要职，如今只在冷衙门里，但仍属于管理层成员。
黎恩不参加管理层会议，显然与申鼎现有的管理团队处于白热化阶段，否则，类似于欢迎KG新管理人员进入申鼎的会议，他有什么理由缺席。
“沈一澜。”姜芷昕听到背后传来申昊然的声音，“我表哥今天……还是……”“小申总能猜到就不用问我了。我这就是去请假的。”
“噢。”申昊然说到一半，突然提了些嗓音说道：“姜小姐。”
姜芷昕听到申昊然打招呼的声音几乎与他人走到她跟前是同步的。今天的申昊然一身剪裁贴身的西装，与机场接机的样子判若两人。
“早。”
“还有半小时开会，姜小姐这么早就来了。”
“我找Ken。”
“噢。”申昊然没有猜中，有些小失落。一旁的沈一澜发现自作聪明，脸上也颇是尴尬。
就在这时，赵凯诚突然转了个弯走出来，见到姜芷昕，便上前与她行了贴面礼，接着，退后一步，握手道：“Elisa，很久没见，欢迎加入申鼎。”
“Ken，谢谢。”
姜芷昕看了眼面前的赵凯诚，比之此前的几次见面，她眼前的赵凯诚老成了许多，脸更有棱角，鼻梁上添了一副碳灰色眼镜，改变最大的则是发色，黑发变成了灰白色，多了些沧桑感。
“到我办公室聊聊？”赵凯诚让半身的距离请姜芷昕，同时，向身后的两人点点头打了招呼。
沈一澜见赵凯诚有安排，赶紧趁空道：“赵总。”
“噢，你找我有事？”
“黎总昨天在南京和负责乐宴南京旗舰店的工程公司开会，晚上没能赶回来。”
姜芷昕从沈一澜说话时的语态可以判断出她在说谎，当然回复她“Ok，没关系”的赵凯诚也不过是在演戏罢了。
这样的尴尬戏码怕是不止一次发生，申昊然在旁看不下去，就悄然离开了，沈一澜算是完成任务也退出了他们的视线。
姜芷昕跟着赵凯诚进了办公室。与其说是办公室，更不如说是一个皇帝的空中御书房。不过，已经见识过她自己办公室之大，就能猜出赵凯诚的办公室有多大。这样的大办公室，就像坐在御书房里一样，很难不勾起拥有者的贪欲。
在私募基金圈里，贪婪是被默认许可的，只有贪婪欲求，各位经理们才会追逐项目，而那些被看中的目标企业哪个又不是贪婪资本呢？
赵凯诚在他偌大的办公室里与姜芷昕谈了二十余分钟，谈话内容并非什么机要信息，更无关乎任何对申鼎运营的规划。赵凯诚对宋燮明的去世表达了自己的惋惜与悲伤，继而，又与姜芷昕谈了些中国餐饮的市场行情。谈话行将结束的时候，赵凯诚突然说道：“听说，是Steve生前向Cooper建议你来申鼎的。”
“我正好从前一个项目中抽身，以为可以休息一下，没想到接了安排。Cooper只向我提过，选择我是因为参考了Steve的意见以及我之前在餐饮项目上的履历。我想，可能还考虑到这是KG在中国餐饮行业做的第一个项目，希望能选择中国人来做运营申鼎。”姜芷昕把所有的原因杂糅起来，听起来也最为合理。
“和Steve做了很多次对手，没想到能接手他的项目，他推荐你必然有他的道理。有任何需要我支持的地方，直接找我。”
“对了，在Fabrice之前，黎恩是负责公司运营吧？”
就在赵凯诚起身打算结束短暂会谈前，姜芷昕问到了黎恩，赵凯诚轻叹了声：“想用他？不过，他并不喜欢我们。”
“喜欢不喜欢是他的自由，我们用不用他，怎么用是我们的自由。只要他在申鼎，就得听从申鼎的安排。”
赵凯诚微笑着点点头。
申鼎管理层会议准时召开，进入会议室的时候，姜芷昕听到一男一女在低声说话。
“黎恩没来？”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长着一张丢入人海无法辨识的脸孔，为了修饰微大的脸庞，她留着波浪长发，戴了长耳环。她说话的口气虽是问话，却明明已知道了答案。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一个戴着眼镜的斯文男人回道，觉得女人有些大惊小怪了。
姜芷昕认出这一男一女分别是申博文的长子申昊威，他接替黎恩做了执行总裁，在申鼎集团相当于副总裁的身份，女的是他的妻子蔡卓珺，任人事总监一职。
最后走进会议室的男人是申鼎的董事长申博文。虽然已过了六十岁，眼尾与额头都有少许皱纹，但他额头高而饱满，精神奕奕，令人印象深刻。姜芷昕从霍凡给的所有资料中已经提前读取了这些人的样貌及过往的履历。只是申博文比她想象的要少些激进，多些沉稳，他进门的瞬间曾有过极短暂的扫视，瞧了眼会议室角落的一个位置。
姜芷昕心想，申博文特意瞅的那个在申昊然身旁的位置必然是黎恩的。一切都在每个与会人的预料中，黎恩再一次缺席了管理层会议。
赵凯诚向众人介绍了姜芷昕与左筱丽的辉煌背景，姜芷昕接过赵凯诚的话，向大家做了简要的介绍，最后说道：“稻盛和夫先生曾经说过，描绘得出未来蓝图，就会有千方百计去实现的信念，就算是下刀子也要会把自己的信念坚持到底，有丢掉性命也在所不惜的坚强意志。与其说三年上市是KG与申鼎之间的对赌协议，不如说是我们共同规划的蓝图，作为申鼎的运营总监，我会千方百计去实现这个蓝图。未来工作中，无论我会做出什么决定和什么样的措施，请各位多多支持。”
在姜芷昕眼里，申鼎和其他的企业一样充满了家族特性，而他们的家族首领申博文必然掌有家族至高权力。无论他是否与赵凯诚之间有过蜜月期，他都必须得放弃一些陈旧的想法。对赌协议的关键点在于刨去KG并购产生的杠杆债务，申鼎要保证其15%以上的净利润，三年IPO上市，如果申鼎达不成对赌协议内容，KG有权启动领售权出售其持有的60%申鼎股份。因而，当姜芷昕提到“对赌”二字的时候，本是敷衍而无所谓的申昊威与蔡卓珺瞪大了眼睛，仿佛他们富有的“新装”被揭得彻彻底底的。
申博文的表情微僵硬，但尽可能地保持着家族领导的姿态，赵凯诚投以一个颇有深意的笑容。会议气氛忽而变得有些紧张，但很快随着左筱丽的自我介绍而消散。
姜芷昕并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在她待过的其他企业，多的是那些不想她做下去，甚至真要给她下刀子的人，但她照样帮助对方实现了净利润增长或是IPO上市。
杠杆收购的意义不是让目标公司垮塌，而是让目标公司实现目标，他们KG要的是获取最大利益。
左筱丽介绍之后，各位在座的管理层成员都做了自我介绍，与姜芷昕的各公司运营背景不同，申昊威、蔡卓珺等人的介绍不过只字片语。申昊然冷不丁地介绍了自己毕业于算法专业，见哥哥申昊威瞪了他两眼，赶紧草草结束了介绍。至于那个空出的座位，没有人替黎恩说一句话。
他就像是一个根本不存在，但又不得不摆上个位置的人。
申博文在介绍了一番关于申鼎集团的故事之后，向在座的两位新同事表达了申鼎高层的欢迎：“今晚，我们在乐宴旗舰店备下淡酒薄宴，给两位新来的同事接风洗尘。”
乐宴是申鼎旗下的高端中餐餐饮品牌，在申鼎旗下还有中端的苏食坊以及亲民的申氏面馆、小鼎鲜、江南小食三大品牌，申氏面馆是申鼎的发家品牌，虽然是亲民级的，却是申鼎的灵魂品牌。乐宴是最近三年运营的新品牌，因为新式高端中餐升温显著，申鼎便投资了乐宴，收获了大量好评。
“Ken。”会议结束后，姜芷昕再次到了赵凯诚的办公室，因为就在刚刚开会的时候，叶莎发来信息，财务部门拒绝给予任何数据报告。在KG控制的财务部竟然拒绝了同样由KG控制的运营部的要求，这并非一件合理的事。既然这样，姜芷昕就决定亲自向赵凯诚探一次底。
“有事吗？”
“我需要KG并购申鼎时的尽职调查报告，这些资料能够……”
“Sorry，这是公司机密，你应该知道像尽职报告这样的保密协议，只有公司最高层才有权阅览。”赵凯诚本要坐下，突然直起了身，他一扫脸上的和颜悦色，变得严肃起来，“请理解我的难处。”
“我当然明白尽职调查报告是高度保密文件，但作为KG委任的运营总监，我有权用最直观的方法了解目标公司的各项数据。尽职调查包括了财务，法律诸多信息。我和KG有最高级保密条款，可以查看目标公司的所有文件。”
“是的，但KG还有一项规定，各项目执行人有权决定是否向公司除联合创始人之外的其他人披露文件。Elisa，如果联合创始人一致认为，我可以向你披露，那我会交给你。”赵凯诚走到了姜芷昕的面前，摇摇头说道，“我不认为他们会这么做。不过，我知道你刚来申鼎，需要大量的数据分析。”
姜芷昕细细地观察着赵凯诚，他的每一个决定都意味着他所说的“支持”究竟会到什么层面。
“是的，这是我的诉求。”
“那就告诉Zoe，说我同意把尽职报告的财务审计部分交给你。我相信，这也是你最需要的内容。”
“三份财务审计报告？”
“三份？”赵凯诚挑眉问道。
“KG对申鼎做过三次尽职调查，不是三份吗？”
赵凯诚微一怔，应道：“是做过三份，但因为委托机构有些各自的问题，所以，请拿着最后一份作参考吧。数据正确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KG合作的机构都是反复认证过的，为什么还出现了问题？”
“啊，你说的没错，本来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第一次的尽职调查是Steve那会儿出的，具体什么问题，我并不清楚。第二次的尽职调查是Steve与我做交接的时候，选择的机构，但做到一半，对方突然退出了。这就是为什么，我只能给你第三次尽职调查财务审计数据的缘故。”
赵凯诚解释得不慌不忙，从字句上看也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姜芷昕总觉得这么“说得通”的解释，似乎有种过于自然的成分。按照她对宋燮明的了解，向来有鹰眼之称的师父，曾经经手过许多并购项目，怎么会在与赵凯诚交接的时候，重新选择尽职调查机构？而重新选择的尽调机构竟然还退出了。
“既然Ken说了，那我就拿最后一次尽调中的财务信息了。”
姜芷昕转身要退出的时候，发现申博文已经站在了门口。他究竟是什么时候站在的门口，站了多久，她与赵凯诚的对话，他听到了多少？
申博文朝姜芷昕点了下头，就大步走进办公室。申博文关门之前，姜芷昕听到他称呼了一句“凯诚”。
姜芷昕离开赵凯诚办公室后就径直到了左筱丽的办公室。虽说是财务总监办公室，但论大小，左筱丽的办公室比姜芷昕的办公室少了一半的面积，可见财务在申鼎的地位一直较低。姜芷昕也能明白，申家是家族企业，先前的财务也是聘用的外人，因而，外人的办公室怎么会大，地位又怎么能高？恐怕在他们眼里，财务的角色不过是花钱请来做账的。
“Zoe，麻烦把KG对申鼎的尽调文件里的财务审计部分发给我。”
“尽调文件，我怎么可能有？”左筱丽没想到自己刚开完回来，部门里的人磨磨蹭蹭地还没给她准备好咖啡。姜芷昕却突然出现在面前索要文件。
“我给你半天时间，今天下午三点前给我。”
“Elisa，别忘了，我们是平级，你不是我的老板，我无需听你的安排。”
“是，所以，请你向你的老板打电话询问。”姜芷昕勾唇一笑，指了下左筱丽桌上的电话机。
“笃笃。”
一个年轻女孩敲门进了办公室，手里拿着一杯咖啡准备送到左筱丽桌前。被下属看到她遭人质问，左筱丽气不打一处来，朝那女孩说道：“没看我在谈事？出去！”
那女孩吓了一跳，刚放下咖啡杯的手抖了一下，见咖啡杯里的奶泡溅出了几滴，又慌得抽出桌上的纸巾擦干净。
“我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三点前把文件发我邮箱。”
姜芷昕丢下话后，转身离开左筱丽的办公室。
“Shit！”姜芷昕的态度令左筱丽很是气愤，她猛地喝了口咖啡，被浓烈的甜味呛到，“你放那么多糖干什么？！”
左筱丽门外的财务部员工正在小声议论着左筱丽，言谈中还说着左筱丽手上成打的财务证书。在财务圈的眼中，那是最值得炫耀的资本之一。有着成打的财务证书加上KG的光环，左筱丽就是脾气再坏，也是被人仰慕的总监。
大家都没有在意姜芷昕在左筱丽办公室的进出，直到她离开财务部，才有人在大办公室里说道：“哎哎，刚才那个好像就是新来的运营总监，就是刚才来问樊主管要报告的那个女人的老板？”
“樊主管，左总有事找您。”
财务部的议论对姜芷昕而言，根本没有什么值得留意，她只关心左筱丽给自己提供数据，当她走入自己办公室的时候，叶莎已经把办公室准备得妥帖，办公室内的会议桌上放了一束白玫瑰。
“咖啡机得明天才能到货，咖啡豆准备好了。”叶莎指着一旁靠窗位置上的长桌，“这地方很适合放咖啡机。”
“没关系，我可以到喝茶水间泡咖啡。”姜芷昕把电脑放在了桌上，桌上已经放置好了台27寸的电脑屏幕，笔记本扩展坞也一并已经放置在一旁。办公桌的左上角放了只玻璃小花瓶，插了两支白色玫瑰。
叶莎走近姜芷昕，低声道：“送花的人是‘我’。”
姜芷昕笑了笑：“Zoe三点前会给我尽调文件。”
“施压了？”
“向她老板施压比对她施压要有用得多。”
“那也是你老板，至少在申鼎，他是你的老板。”叶莎露出美丽的笑容，当然，她明白自己的这位上司可并不像左筱丽是个表面嚣张的纸老虎，有时候越是嗓子喊得响，反而是因为她过于胆小，以至于提高些嗓音装得胆大些。
“Ken对我说这三次尽职调查中，前两次都与Steve有关。师父做事向来谨慎，不会这么轻易启动二次尽调，因为这不仅仅是耗费大量的财力物力，更有可能告吹整个项目。所以……”
“所以，你怀疑别有内情。”
“从Steve最后留给Cooper让我到申鼎来的安排，我总觉得背后的意图不简单。不知道是不是Steve想让我查申鼎项目。”
“Steve从中途撤出申鼎项目，到现在申鼎并购完成半年，已经有九个多月的时间，这个联系是不是太长了？”
“这就是我自己也解释不通的原因。不管怎么说，让我运营起申鼎吧。至少，他是Steve生前操作的最后一个项目。”姜芷昕也无法解释这背后的原因，但隐隐感觉到申鼎项目一定与宋燮明的死有关。她揉了下眉心，想起了一件事：“帮我查下黎恩自从被踢出董事会后来过公司几次？”
“屈指可数。”
“这么快就有答案了？”
“在申鼎，人尽皆知。”叶莎说完，立刻竖起根手指，“你要用他？”
姜芷昕欲言又止，觉得此时还不适合谈及这件事，便朝叶莎说道：“申博文安排了Welcome Dinner（译：欢迎晚宴），乐宴旗舰店。”
“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