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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山东寿光是中国蔬菜之乡，拥有全国最大的蔬菜生产和批发市场。姜芷昕与黎恩到达潍坊高铁站后，瑞帆公司派人接他们前往下榻的寿光万华酒店。寿光与繁华的上海很不同，有种天然的质朴气息。
“唐飞设下了晚宴，就在这酒店附近，是中餐。我帮你回了，说你路上辛苦明天开会的时候再参加。”黎恩与姜芷昕的房间紧挨着，姜芷昕随手开了门后回了洗手间，黎恩则站在洗手间外说着安排。
“他也给我打电话了，我同意了。”姜芷昕从洗手间里出来，衬衣已经换成了深蓝色及踝晚礼服。
“穿成这样是不是太隆重了点儿？”
“隆重，还好吧？这只是普通晚宴裙。”姜芷昕转过身，撩起头发，背对着黎恩说道，“帮我看下拉链是不是到顶了？感觉应该还能拉上去点儿。”
姜芷昕颈后的肌肤在深蓝色晚礼服与橙黄色的筒灯衬托下显得格外细腻，黎恩看着她的背影，只想两步上前从后把她牢牢抱住，谁知姜芷昕又喊了一声，“到顶没？”
“没有，卡进去几根发丝。”
“那帮我弄一下。”
“我笨手笨脚的做不了。”
黎恩心里原就被姜芷昕的这番举动点了一把火，现在还让他自己拿起油壶往火上浇，他当然立刻拒绝。没想他才刚说完，姜芷昕转过身，毫无防备地把他推到了墙上，抓住他的手说道：“申鼎的天才厨师和我说笨手笨脚？快点，我没有迟到的习惯。”
这些年了，这蛮横劲儿一次比一次大，不知道这么做是引火上身吗？黎恩一边腹诽，一边小心翼翼地把卡在上面的发丝从拉链中取出。
“好了。”黎恩解决拉链的事，见姜芷昕要拉门出去，两步上前一把按住门，说道，“你确定没事吗？”
“我不确定。”姜芷昕转过身，看着面前的男人，他担心紧张的样子真让人心动，其实自己又怎么会不担忧呢，只是想着和他在一起，才会觉得有份特别的安全感。她微微一笑，抬手指了指黎恩的胸口，说道，“但你不是陪在我身边吗？”
“万一……”
“你有办法的，不是吗？”
“那饭桌上，你得听我的。”黎恩朝姜芷昕郑重其事地关照道。
姜芷昕撇撇唇，手机上跳出了米兰达的电话。坐火车的时候，米兰达明明要找的是黎恩，特意找了申昊然来问话，之后却一直没有再打过电话给黎恩，现在傍晚了，却突然给她打来了电话，米兰达究竟又在玩什么花招了？
姜芷昕避开黎恩，出了房门后接听电话道：“你找我什么事？”
“请你帮我认个人。”
“认人？”
姜芷昕轻嗤了声，米兰达竟然没事找她认人，她正想挂电话，只听米兰达继续说道：“我在国外的朋友在写一个系列报道，讲的是Lorenzo Martino的新闻。”
“你朋友可真会找新闻。”
“当然，我这朋友可有名了，专门报道财经黑幕。他当然知道Martino家族有许多见不得光的生意，所以才会跟这条线。前不久，Lorenzo Martino在撒丁岛的城堡里办了宴会。”
“宴会？”姜芷昕问道。Lorenzo Martino是Martino家族第三代继承人，他经营着包括运输、药品、食品、娱乐等多项生意，他之所以有名并不仅仅是在这些正当生意圈中颇有地位，更是因为他还被怀疑是国际洗钱组织的核心人物。
“是啊，Lorenzo很少安排人去他们家族在撒丁岛的城堡。我朋友跟去拍了，发现有个华人参加了宴会。因为拍摄条件限制，所以照片不清楚，你帮我看看是不是你的前男友霍凡啊？”
“Hugo？”
“是啊，只有一个华人，所以，我朋友找我确认下，我一下子就想到你了。”
“Sorry，我不会确认的。”
姜芷昕没等米兰达着急喊话，果断挂断了电话。霍凡一直都帮助反洗钱组织和警方做金融顾问，帮助警方破获过多起利用无记名贴现债券反洗钱活动。在金融圈内，反洗钱是非常敏感的话题，霍凡做这样的事，她一直都很支持。虽然她现在对霍凡与赵凯诚之间的关系犹疑不决，但她不相信霍凡会与Lorenzo之间有往来，即便是两人相识，也应该是正常的生意往来。因此，她不想帮助米兰达确认照片华裔男子的身份，以留给米兰达朋友爆料八卦消息的机会。
“米兰达打电话给你？”
姜芷昕把手机放进手拿包中，装作无事地回道：“她想找你，我说在忙。”
“我好像听到……”
“我们出发吧。”
黎恩明明听到姜芷昕和米兰达之间谈到了霍凡，姜芷昕却似乎并不想提及。米兰达有什么信息关于霍凡的会和姜芷昕说呢？是个人专访？不，应该不是。黎恩陷入了沉思，究竟是什么信息会让心情不错的姜芷昕一下失去了笑容。
姜芷昕与黎恩坐电梯到了大堂，没想到唐飞的助理已经坐在大堂吧里等候两人，见了他们，先是失神地看了眼穿着晚宴裙的姜芷昕，接着立刻弯腰介绍起自己：“姜总，黎总，我是唐总的助理小徐，唐总先去了饭店，派我来接你们过去。”
小徐领着两人上了一辆别克商务车，前往唐飞请客的地方。这是一家鲁菜私房菜馆，包间很大，砖瓦的装修风格，走道顶上挂了一排竹编的灯笼，上面写着各包厢的名字，走道两边地上是狭长的鹅卵石带，上面插了些竹子。
“唐总，申鼎的姜总和黎总到了。”小徐先进门与唐飞汇报道。
姜芷昕站在门口，看到走道里端菜往来的人，不自觉地往黎恩身旁靠了靠，黎恩低眉看了眼，轻拉了下她的手。
姜芷昕抬头看了看黎恩，小时候，每当自己害怕的时候，他就是这么拉着自己的手。他手心里温暖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
“姜总，黎恩。”唐飞接到小徐的汇报，立刻停止了与下属们的寒暄，起身整理了下衣服朝门口的人走来，欠身握手道，“不好意思啊，让你们一路舟车劳顿了。”
“看样子，唐总和黎恩早就认识。”
姜芷昕还没有自学到“舟车劳顿”这成语，但猜出大概是旅途辛苦的意思，微笑着与唐飞握手。唐飞一米八多的样子，人长得很端正，身材魁梧，声音洪亮，一副典型山东男人的样子。姜芷昕听他直呼“黎恩”的名字，看来与黎恩之间早已熟悉。
“是啊，早几年前，我从国外回来，继承了家里的防水材料生意。噢，恐怕姜总不知道，我们寿光啊，除了蔬菜是全国第一之外，防水材料也是全国有名哪。不过后来啊，我遇到了我爱人，她家是做蔬菜的，就是规模小。我爱屋及乌地就爱上这行业了，创立了瑞帆。早期的时候，我就找申鼎谈合作。黎恩哪，嫌弃我没有管理理念，我这几年啊，可是有了大进步，说来还得谢谢黎恩。”唐飞边说边介绍了一番瑞帆的陪座人员，随后就请姜芷昕入座，黎恩替姜芷昕拉开了座位，正要靠在姜芷昕身旁落座，没想到被唐飞勾着肩膀拉到了隔开的一个座位，说道，“到了山东就得照我们山东的规矩嘛。”
姜芷昕一脸懵，完全没想到“精神支柱”被这么快就被调离了身边。唐飞笑着朝姜芷昕说道：“姜总啊，我们山东吃饭啊，很有讲究，集合了齐鲁文化和儒家文化，您是今天主宾位。我呢，是主陪，黎恩是副主宾，我们崔总是副陪。”
唐飞目指了桌子对面隔最远的瑞帆公司副总崔刚说道。姜芷昕更懵了，完全不明白这是什么阵仗，心里不免有些打鼓。与那次在乐宴吃饭不同，唐飞宴请的是地道传统大圆桌中餐。几道凉菜已经放在了桌上，比这凉菜更扎眼的是一排的酒。
“姜总喝红酒还是白酒啊？”
“唐飞，Elisa不喝酒。”
“不喝酒啊？姜总在国外这么多年，红酒总是喝点的吧。”
唐飞问了第二遍，姜芷昕还没来得及回应，只听黎恩再次否决道，“她酒精过敏。”
“噢。”唐飞意味深长地朝黎恩看了看，说道，“我说黎恩哪，你这怜香惜玉保护上司的心是不是有些过了。”
“我是说实话，Elisa的酒，我替她喝。”
黎恩与唐飞说话的时候，朝姜芷昕递了个眼色，用眼神告诉她千万不要说话。姜芷昕虽然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看样子今天的饭局不简单，瞧着一桌的人恐怕都是有备而来。
唐飞点点头，说道：“那我说了，今天我可是喝白的，你就可不能落我这主陪的面子，也得喝白的。”
“白的就白的。”
“哟，姜总，黎恩真是个好下属啊。”唐飞打趣地朝姜芷昕说道，“我得好好借了您的光，一偿他在上海老晾我的债。”
“唐总，如果没有黎恩，恐怕我都没有机会见到唐总。”姜芷昕勾唇一笑，说道，“怎么能说黎恩晾了唐总呢？”
“外界都说KG和申鼎闹得很僵，我看全是扯淡，看姜总和黎恩，就知道管理团队协作顺畅得很。”
姜芷昕笑而不语，唐飞朝崔给姜芷昕倒了一杯饮料，随后朝崔刚递了个眼色，崔刚上前黎恩满上了一杯白酒，一时间在座的人各自都倒了酒。只是一会儿的工夫，一个服务员端着热菜进了包厢。
这时，唐飞开口道：“我们一起欢迎申鼎来的贵宾到访，我先来三个。”
姜芷昕不懂什么叫“来三个”，只见唐飞拿起酒杯敬了姜芷昕和黎恩后，连喝了三口，一杯白酒就见了底，他咂咂舌，朝姜芷昕说道：“请两位多多指教。”
说罢，他又盯着黎恩，笑道：“来吧。”
黎恩自然比姜芷昕要懂得多，山东的宴请规矩，热菜一上，主陪就开始带酒了，所谓的“三个”就是三口一杯，或是一口一杯，连喝三杯。他面前放的白酒杯是二两的杯子，唐飞一下子喝了一杯，按照规矩，崔刚也会三口一杯，黎恩明白作为到访唯一喝酒的宾客，总得喝完杯中的白酒，便拿起酒杯喝了两口。唐飞在旁揶揄道：“至少得第一杯见底吧，别一副江南少爷的样子。”
待到黎恩喝完，唐飞又调侃道：“忘记了，你这是替姜总喝的，崔刚，还不敬敬黎总？”
就这样，黎恩连喝了两杯白酒。
姜芷昕虽然喝威士忌，度数也不低，但多数情况都是小酌怡情，并没有见过这么快速喝完一杯又一杯的，黎恩已经喝了四两白酒，周围几个瑞帆的人又轮着敬了黎恩，这么喝下去，岂不是要把黎恩喝醉？姜芷昕不得不救场，笑着与唐飞说道：“唐总，你可别把黎恩灌醉了，这运营上很多的决定还得靠黎恩给我做参谋呢。”
“噢，姜总不知道黎恩的酒量吗？他平时那叫藏着掖着，实际酒量大得很呢。”唐飞朝黎恩笑着，拍了拍后背，说道，“是吧？”
“我哪有什么酒量，不过是舍命陪君子而已。”黎恩被白酒的烈性烧得厉害，脸色微醺地说道，“我本来想好好地尝下鲁菜，现在喝了这么多，只能感觉到白酒的味道。”
“罢了罢了，都把咱们的鲁菜给抬上来了，我还能不和你聊些正题。”唐飞笑了起来，指着桌上的菜说道，“我今天点的全是地道的鲁菜。这店厨师长和我很熟，不过这两天急事儿回了潍坊，这菜是他高徒做的。你一会儿得好好尝尝，给点评下。”
“鲁菜是中国的八大菜系之一，早在春秋战国时期，齐鲁之地的菜品佳宴就名扬天下。我点评人家这样的话可说不上，最多就是互相交流切磋而已。”黎恩与唐飞说着话，目光瞥过姜芷昕，确认她没有那么难受心里才略微放下心来。
姜芷昕尽量避免去看转盘上的热菜，把注意力放在交谈上。热菜的味道虽然一次次冲击着她的嗅觉，但经历了一段时间的治疗，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见中餐即吐的姜芷昕了。
“真是谦虚啊。”唐飞笑呵呵地朝大家说道，“估计大家看不出来，这位英俊帅气的黎总还是一位超级大厨，前不久，他刚为申氏面馆蝉联了‘姑苏第一面’的称号，在苏帮菜业内，也是赫赫有名啊。”
“尽我所能维持申氏面馆在业内的名声。”
“申氏面馆的事儿真是起起落落，不过，总算是尘埃落定。”唐飞笑着请姜芷昕与黎恩吃菜，“来，尝尝德州扒鸡，德州扒鸡是我们鲁菜中的经典菜，被誉为‘天下第一鸡’，对了，是哪一年的，扒鸡技艺被评上了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的？”
唐飞朝崔刚问道，崔刚被问得一愣，只听黎恩说道：“2014年。”
“哟，果然是业内人士。”唐飞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这德州扒鸡啊，都三百多年历史了，在清朝那会儿是我们山东进贡朝廷的贡品。姜总来我们山东，一定得尝尝。稍后啊，还有几道蔬菜，都是我们瑞帆种植基地的绿色蔬菜。”
姜芷昕并不知道德州扒鸡，只是在心理治疗的时候，吃过黎恩做的白斩鸡，下口特别好吃，见了德州扒鸡看着有点相似，心里就没那么排斥，正好也不知道吃什么，就夹了一块放进碗里。
唐飞很是热情，见姜芷昕只是夹了一块，赶紧拿着公筷再夹了两块给姜芷昕。姜芷昕不理解这番热情，只是尴尬地看着唐飞。唐飞喝酒涨红了脸，一脸激动兴奋的样子，完全没在意姜芷昕的感受。黎恩虽然喝了不少白酒，但眼里的余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姜芷昕，一举一动都不敢放过。
“果然很好吃。”姜芷昕尽力地尝了一口，竟是觉得有股浸入肉中的香气，与清淡的白斩鸡不同，扒鸡微咸，口感上更浓郁一些。姜芷昕吃了一块后，问道，“唐总，你们应该也给很一些连锁店供货吧？”
“噢，脱水蔬菜是有供的，还供一些航空公司餐食厂，不过，我的目标还是像申鼎集团这样大餐饮企业。现在食品安全很重要，以前做餐饮的，通常都是周边买二道贩子的蔬菜，现在中央厨房建的多了，特别是火锅店，那是绝对占头位的，我这儿70%都是供给火锅店。”唐飞谈起瑞帆的生意，立刻就切入了正题。
姜芷昕点头道：“火锅是中国餐饮中最标准化的一种餐饮模式了，有很多值得借鉴的地方，我也在学习中，希望唐总能从你这方面给我们更多的启发。”
唐飞“嗐”了声，忙说谈不上启发，多是一些信息分享，接着，大家就开始谈起蔬菜供应链以及溯源码模块的事宜。姜芷昕也分享了在国外的一些经验，整个饭局原本充满了酒气，在姜芷昕的几次挑题后，换作了信息共享的宴席。唐飞甚至一度忘记了喝酒打圈的事儿，全身心地聊谈起来。
“说起来啊，我其实也有部分是二次溯源了。”唐飞听到姜芷昕谈及中央厨房蔬菜处理环节是二次溯源，立刻说到自己的蔬菜溯源系统上，“我这儿部分的种子来自于先正达，先正达在种子溯源体系上是非常成熟的。这也对我们做蔬菜溯源的起到了很好的示范作用。与禽肉、河海鲜比，蔬菜毕竟是种子发芽长出来，上桌前又不像其他的食材，在中央厨房经过二道工序切丝、切块等处理是不可避免的。作为大厨的黎恩应该是感同身受的。”
“其实，我也思考过，食品溯源归根到底是追溯食材的安全性。如果我们和瑞帆能够确立合作，那么相当于我们委托瑞帆进行蔬菜种植，我们需要有追溯的种子到最后的蔬菜，这追溯的意思并不一定得细化到一颗菜上，可以是一平米的菜，甚至更大的范围。Sorry，我对农作物种植方面不了解，只是认为空泛地一定要细化到一颗或者一只这样小的单位上，并没有实际意义，而且对于要经过粗加工和细加工的蔬菜而言意义不大，反而造成了成本浪费。”姜芷昕比划了一下，继续说道，“我曾经参与过一些工业化公司项目，比如说做螺丝钉的，很难去一颗颗地给螺丝钉做生产追溯，那通常的做法就是按照五公斤，十公斤，甚至更大的单位来做批量追溯，还有一些工业产品甚至是按照一托盘一托盘来做产品追溯的。”
姜芷昕说着自己的观点，在场的人都听着她讲述追溯码的事。黎恩默默地看着姜芷昕，这些年，她真是见多识广，所见所闻对于跨行业的实践也是非常有意义的参考。食品溯源归根到底是为了让顾客吃得放心，蔬菜种植本就是一方一方的，追求过分精细的溯源，既增加成本又意义不大，反而像她所说的扩大溯源的单位面积，把“只”或“颗”，改成一平米，半分，或是一邱，或许意义更大。
唐飞听得认真，要不是服务员进来送菜，恐怕还沉浸在思考中。服务员一端菜，唐飞立马想起自己得继续带酒打圈，称赞姜芷昕和黎恩的时候，不忘又敬了黎恩两杯，黎恩就知道在山东宴席上，挡不住的好客，拦不住的酒，这一杯杯的白酒下肚，眼下已经是七分醒三分醉的状态，待到一会儿后劲上来了，恐怕人得横着出去。他趁着聊谈的间隙，低头发了条消息。
“我听说最近几家外商背景的公司在浙南和安徽地区投资了大型高端度假村项目，项目总金额达百亿之高，而你们申鼎这阶段在浙南也买了不少商业用地，不知道是不是和这项目有关啊？”
酒过三巡，唐飞突然提到了一件姜芷昕与黎恩都不知道的事情。姜芷昕与黎恩互相一视，彼此都认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而唐飞看出姜芷昕并不知情，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这时，服务员端上一只白瓷盘子，盘子里放着红色绕成卷的食物，上面撒了些绿色小葱，盘侧用花与枝叶、蒜做了点缀。
“来来，尝尝咱们鲁菜经典：九转大肠。”唐飞朗声说道，因为喝了不少酒，脸变得红彤彤的。
姜芷昕本来因为吃了扒鸡，喝了几口银耳羹，期间上的糖醋里脊又有些上海菜的风味，加上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了聊谈蔬菜上，不知不觉已经适应了晚宴，没想到这一盘大肠瞬间击碎了她的淡然。她一下子就感觉肠胃波涛翻涌，为了避免自己闹出状况，姜芷昕立刻朝唐飞说道：“不好意思，唐总，我先失陪一会儿。”
离开了包厢后，姜芷昕径直小跑到了店门外。夜间的寿光要比上海冷得多，姜芷昕一出门就冻得打了个喷嚏。她抬头看了下天空，不知是否是因为少了摩天大楼的缘故，这里的天空像欧洲的那样深靛蓝色，能看得见许多繁星。姜芷昕深深地呼吸了两口空气，肠胃里的翻腾感好了许多，她很想立刻就回去，套唐飞的话，但手机却响了起来，来电的正是霍凡。
姜芷昕握着手机，看着“Hugo”的名字跳动，而另一条信息是米兰达发来的信息。在Hugo的第一次电话停止后，姜芷昕点开了米兰达的信息，上面是一张照片。她的手指悬空在照片上方，一阵矛盾后，仍旧按了下去，她想证明那人不是霍凡。
照片应该是很远的距离拉近焦距后拍摄的，画面质量并不清晰。照片里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人站在一家私人飞机边，一个黑色西装戴墨镜的男人与一个灰色西装的亚洲裔男人拥抱行贴面礼。
姜芷昕的手指微微一颤，虽然照片中的脸孔并不清晰，但她能百分之百地确认照片中那个亚裔男人的身份。他真的和Lorenzo Martino有交集，而且，看得出他们很熟悉。
霍凡打来了第二通电话，她虽然还没有想好措辞，却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接听键。
“你是不是在忙？忙的话，我一会儿再打给你。”
“和人一起吃饭，感觉不太舒服去出来一会儿。”
“山东天气和上海不同，早晚温差大，别站门外太久，容易着凉生病。”霍凡关切地说着，“还有，你……”
“Hugo。”姜芷昕突然打断了霍凡的话，问道，“你在欧洲是不是见了Lorenzo Martino？”
霍凡在电话那头静默了小会儿，低声道：“是的。”
“Lorenzo Martino是什么人，你应该很清楚。”
“我和Martino家族有生意往来，所以，去欧洲的时候，在撒丁岛见了Lorenzo。Elisa，你在调查我？”
“没有，只有碰巧知道了。”
“Lorenzo做生意不管是黑是白，都很小心翼翼，不是长期跟踪调查的话，不会查到这件事。Elisa，你想查我的话，可以直接问我。我不想你卷入调查他的事中。”
“你既然知道Lorenzo做生意总是跨界，又是个危险人物，为什么非要和他做生意呢？”
“他在亚太区有些业务需要和我沟通。”
“这不是理由。”
“Sorry，Elisa，我知道你不满意我和Lorenzo、Ken之间都有往来。”霍凡道歉后，停了两秒，低声道，“我会尽量少和他们接触。你是在担心我？”
“Hugo，不管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我都不希望你有事。”
霍凡在电话里笑了笑，说道：“我不会有事的，我还要等你回心转意。”
“我也不希望你跨界。”姜芷昕说完转过身，只见黎恩站在了她的面前。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姜芷昕上下打量了对方，低声朝霍凡说道，“我还有事，先挂了。”
“霍凡？”
黎恩微醺的脸孔在路灯灯光下显得格外好看，尤其是那双漆黑的眼瞳仿佛多了一层朦胧的纱雾，姜芷昕朝他笑笑，避过问题道，“我们进去吧。”
“我和唐飞说，你一会儿有个欧洲的电话会议。回包厢后，我们会吃些主食结束晚宴，浙江买地的事，我会在酒吧想办法套他话。”
“你还喝？”姜芷昕放下手机，蹙起双眉，朝黎恩说道，“再喝下去，会醉的。”
“我没事。”
小时候，每次姜芷昕担心他的时候，他总会摸摸她的头，说“我没事”。现在，她长大了，他听到了她担心的话语，还是忍不住走到了她的跟前，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如墨的发丝穿过他的指缝，他唇角一勾，浮漾起淡淡的笑容。
二十五年，兜兜转转，他们从彼岸相望回到了咫尺的距离。
他想把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她想被他紧紧地拥入怀中。
“不好意思，让一让。”
店门口停了辆面包车，下来了几个人与店里的人交接了下货物。黎恩一把将姜芷昕揽到了身旁没有危险的地方。
“进去吧，我们两个都出来太失礼了。”姜芷昕提议道。
一个彼此都知道的秘密，两人却都没有说破。姜芷昕低头深吸了口气，回到了包厢，按照既定的计划，唐飞请服务员上了主食，一番敬酒祝词之后结束了晚餐。晚餐后，姜芷昕由司机先行送回酒店。上车前，她看了眼黎恩，只见他含笑朝自己点了点头，快速转过身揽上唐飞的肩膀朝另一辆车走去。
姜芷昕回到酒店后，与叶莎打了通电话，和平时的话题不同，整通电话只是在说山东晚宴喝酒的习俗令人生畏，叶莎听得出姜芷昕说了这么些无关紧要的话，无非是在担忧黎恩会不会喝醉，便调侃道：“你现在很关心你的下属哦。”
“明天还得开会，我怕他出岔子，影响我们的谈判。”
“这倒是个理由，不过恐怕不是你心里的理由吧。我看你啊……”叶莎玩味地拉长了调子，神秘地说道，“是看上了黎恩，不，是爱上了他。”
“去去去，你就是爱情主义者，什么都能往爱情上扯。”
“就因为我是爱情主义者，我才做这么精准地判断啊，要不然，你早回Hugo身边了。你问问你自己，第一次见到黎恩的时候，有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没有，绝对没有。”姜芷昕在床上翻了个身，仿佛这样才能掩饰自己的谎言。
叶莎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忽而，她收住了笑声，说道：“Elisa，等等，我的邮箱有信息过来。”
“什么信息？”
“宋夫人说Steve从不和她谈生意上的事，她也不知道Steve有什么记事本之类的东西。公司交给她的遗物里有一些摘记本，我看过都是一些信息摘记和日程出行表，与申鼎没有关系，不过，我在日程出行表上发现，在Steve去世前的两周曾经去过香港。”
“也就是说，Steve可能在香港见过华烨的人？”
“你说的对。”叶莎静默了小会儿，说道，“邮件上说，Steve见过华烨的出纳，而这个出纳在Steve出事前两天因为吸食K粉，嗨过头翻下楼梯井身亡。”
“吸食K粉。”姜芷昕突然想起那天晚上被人投了致幻剂的事，第二天方天明告诉她，整段监控被修改过，没有记录她在Sora吧前后的监控资料。如果黄烨曾经有过贩毒经历，那么出纳吸毒出意外与她被人下致幻剂，这两件事恐怕都与黄烨有关。
“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华烨出纳与Steve的事，有没有可能Steve从那出纳手中拿到了华烨的内部资料？对方杀人灭口。”
“Elisa，根据现在我们掌握的情况，我会和Jonathan商量下，调查的事该怎么进行下去，毕竟已经不再是简单的金融案件。”
“我希望Steve能早日瞑目。”离真相越近，危险也就越来越近，对方能够夺去两人的性命并制造假象，就意味着还能杀更多的人。为了找到真相，她会不惜一切代价，但也会拼尽全力保护周围人的安全。想到这儿，姜芷昕说道，“对了，如果Hugo问你，我们是不是在调查Steve的死因，你一定不要告诉他。”
“为什么最近对Hugo那么防范？”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Hugo和Ken、Lorenzo Martino都有联系，我担心他……”尽管内心说了很多遍，她认识的霍凡绝对不会参与到非法的金融操作中，但怀疑却始终牢牢地黏在了心上。
“你不信任Hugo？”
“Sarah，说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这真是一道难题，但在我能解开难题前，我希望我们能尽量地避免让Hugo知道我们在查什么。”
“Elisa，有一点，我能很肯定，无论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都深爱着你，绝不会伤害你。”
“行了，又扯到爱情上了。”
“哈哈，那就说说华烨的事吧。他们老板黄烨应该很快会到上海和申鼎高层会面吧。”
“快了，说是约了下周来谈细节。这些天，还有其他的公司也到申鼎来谈了小鼎鲜收购的事。Ken把表面文章做得很好，整个过程应该不会有什么纰漏。之前华烨传出的2亿收购申氏面馆和小鼎鲜毕竟未通过正式渠道发布过，所以，舆论也不会揪着不放。”姜芷昕又在床上翻了一圈，说道，“正好，会会黄烨。”
“记得要小心，我不和你聊了，Jonathan等我陪他去参加一个活动呢。”
“Jonathan上线了，我得赶紧退下。”
“赶紧关心关心你那位性感帅气的下属吧。”
*
“赶紧关心关心你这个性感帅气的下属吧。”
半夜两点多的时候，姜芷昕接到了方天明打来的电话，说是黎恩在医院洗胃。姜芷昕赶到医院后发现方天明也在医院挂水，而黎恩就在他一旁的病床上安静地睡着，两人一副难兄难弟的样子。方天明见姜芷昕来了，指着一旁的黎恩朝她说道。
“你怎么会在寿光？”
“我，当然是被他拉来做陪酒男士，不，是壮士。”方天明指了指胳膊上挂的水，苦笑道，“我这是遭了什么罪，被他喊来陪酒。”
姜芷昕忍俊不禁，说道：“他怎么样了？”
“喝多的时候，拼死拼活地要见你，来医院抓去洗胃，折腾了一番，在你来之前睡着的。医生说了，观察下明天可以出院。”
方天明说的时候，姜芷昕已经走到了黎恩的床边，虽然他脸色有些苍白，但睡得很沉，丝毫没有被他们的对话影响到。姜芷昕整理了下黎恩的手臂，以防他压到输液管，黎恩微动了下身子，唇角勾起道小弧度。见黎恩仍旧安静地睡着，姜芷昕回到方天明身边，问道：“你没事吧？”
“我喝得没他多，只是觉得有些不舒服，请医生解下酒。他应该在晚饭的时候就喝了不少白酒吧？”
“是啊，替我喝了一些。”姜芷昕点点头，“大概有个六、七两白酒的样子。”
“为了套唐飞的话，他真是豁出去了。”方天明挪了挪身子，想要拿一旁的纯净水，姜芷昕拧开后顺水递了过去。方天明谢了姜芷昕后，继续道，“听唐飞的话，景辉集团，海富集团，还有希涟集团，亚尔特集团都有参与到这个超级大项目中，当然，他也只是知道一部分。”
“景辉是餐饮，其余三家集团涉猎领域众多，他们怎么会走到一起想在中国投资大项目的？恐怕这背后别有目的。”
“我会做详细调查的，不过，据我所知，最近几年，希涟和亚尔特参与过一些岛屿买卖，据说是专门用来给超级富翁打造私密岛屿的。”
“嗯，不管怎么说，我们分头再找些资料，我也会想办法在财务那边查申鼎在浙江投资买地的账目。我试探过Cooper，KG总部并不知情。”姜芷昕说到这儿，向方天明说道，“Sarah查到一件很重要的事。华烨的出纳在Steve去世前两天，吃K粉掉入楼梯井里身亡。”
“这么说来，Steve是他杀的可能性极高。华烨必然有什么财务把柄落在了Steve手上，他才会遭此毒手。”
“Steve生前会把一些重要信息记录在纸本上，先前宋夫人住院的时候，入室盗贼偷走的电脑用品和我所想的一样，并没有什么线索。警方也因此结案了。我估计纸本可能已经被他们找到了。”
听姜芷昕这么一说，方天明点点头，说道：“有可能。不过，你给我的信息很重要。我会想办法查华烨出纳坠楼梯井的事，这可能是个突破口。”
“没错。”姜芷昕说着，转过身又看了眼黎恩，确认他仍然在睡梦中，才与方天明继续说道，“我在Sora吧的遭遇就足以说明，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他们做得越多，破绽也会越多。”
“适当的时候，我会找警方协助的。”
“我们必须谨慎小心。”姜芷昕瞅了瞅黎恩的背影，与方天明说道，“这家伙没事就好，有你看着，我就放心了。我回酒店休息，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和唐飞谈。另外，申鼎内部出了点问题，恐怕我原本计划待在寿光待一周，现在只能砍半了。”
姜芷昕与叶莎通完话后没多久就接到了申昊然的电话，说是收到一份匿名邮件，指申鼎中端品牌苏食坊内有门店收银员、稽核员和厨师利用权力之便，黑门店的钱。除此之外，申昊然还向姜芷昕吐槽申昊威质问他三家新的蔬菜供货商是不是与他母亲韩瑜有关，说得莫名其妙的。姜芷昕自然不能告诉申昊然当初曾经利用了他，下了招险棋才保住了申氏面馆，于是只和申昊然谈了黑门店钱的事。餐饮行业有门店黑钱的事并非少见，因而，姜芷昕决定回申鼎后就立刻彻查这件事。
“这么晚了，你等我挂完水送你回酒店。”
“行了，你现在也是个病号。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
姜芷昕临走前，轻轻地走到黎恩的床边，谁料他突然半睁开了眼睛，模模糊糊地张口喊了声“芷昕”后又安静地闭上了眼睛。姜芷昕被他憨憨的样子逗乐了，坐在他的身边，托着腮，看着他安静睡着的样子，直到凌晨三点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