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夜晚,暴雨突然而至。
姜芷昕站在偌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此刻滂沱大雨中的上海,黑色的天幕被紫白色的闪电一次次地撕裂,轰隆的雷鸣仿佛是得胜的鼓声一次次地擂起。
她抬手又喝了一口手中的酒,射灯落下的光线缀在玻璃花纹上,折出魅力的颜色。听到开门声,她转过身,拿着玻璃杯的手垂了下来,朝进来的人影说道:“回来了,黎总。”
黎恩愕然地站在门口,迅速地搜索着脑海中能够立刻表达出来的字句,糟糕的是找不出一句话,她已经走到了跟前。
“见到我,这么害怕?”姜芷昕抬手,纤细的手指从他衬衣的领口滑向领带双交结的地方,继续道,“食宪公司的创始人胆子就这么大?”
如果不是Carrie告诉她,查到接盘福记糕点的是福记糕点,而福记糕点的老板正是她的下属黎恩,她还被面前的男人蒙在鼓里。
黎恩低眉看着面前的她,微醺的脸庞上那双凛冽不失柔美的眼睛正盯着自己,虽然隔着衬衣,但她指尖从他的颈边往下滑去的力道一下便捣弄起了他内心深处涌动的欲望。他下意识地抿了下唇,尽力地控制住自己,可她的手却已从领带滑向胸口心脏的地方。欲望就像是一群蚂蚁在拼命地吞噬着他的自持力。没想到,她突然用力在他心口中推了一把,猝不及防地将他逼撞在了大门上。
“一,一个兼职。”他皱了下眉头,吃痛地从牙缝里挤出几字。
“这兼职做得很大嘛。”姜芷昕瞪了他一眼,拉了一把黎恩的领带,待到两人彼此贴在一起的时候,瞬间转身走向沙发,命令式地说道,“黎总是不是该向我解释下你这个兼职?”
黎恩被姜芷昕这么一把刚柔并济的体罚呛得不知该如何回应,见姜芷昕坐到了沙发上,立刻抬手解开了领带,扔到一旁后才再坐到了姜芷昕对面的太空舱沙发上。
茶几上放着一瓶开过的35年Dalmore(译:大摩)。果然是一个狠心的女人,随手就开了一瓶价值八万多的珍藏。
“食宪的确是我的公司。”
“继续。”
姜芷昕坐着,双腿交叠,手里拿着酒杯继续喝了两口,砖红色的双唇贴着杯子显得格外柔媚。黎恩瞟了眼,立刻收回眼神,说道:“公司做上市准备的话,我会按照公司章程公开自己名下的企业。”
“就是说,你打算到那一天再告诉我,是吗?”
“食宪并没有和申鼎产生过任何竞争。”
“没有吗?”姜芷昕霍凡和黎恩两人竟然串通一气地欺瞒自己,一个以远沣国际组团了针对鸿铭的收购团队,一个就在自己身边操控了福记糕点收购。想到这件事,她就气不打从一处来,起身走到对面沙发,一手抓着沙发靠背,一手当着黎恩的面翻动起手机上福记糕点在国外线上预售三百多万美金,线下售出七百多万美金的新闻,质问道,“忘记了?”
“就算没有食宪,万鸿铭也不会把福记糕点卖给你的。”
该死的女人,低下身的时候就没有考虑过衣领口露出的地方会勾起他那些不该有的想法,上次在办公室就这样,现在在他的家里又是这个样子。难道她以前和男人说话,都是这个样子的吗?比如和万鸿铭那个鞋拔子谈福记糕点的时候,她是不是也这么和人说话,想到这儿,他又忍不住泛起醋意。
“是,那也不是你隐瞒的理由。”
“那我现在道歉。”
“道歉,谁稀罕你的道歉。”
“那你要我怎么样?为什么霍凡道歉,你就不生气了,我道歉,你又不稀罕?”
“你是我的下属,Hugo是我……”姜芷昕突然停了下来,不知为什么她不想把霍凡和她的事放在嘴上和黎恩争辩,她收回搁在黎恩身旁的腿,准备转身离开,却因为沙发突然摇动,整个人不小心栽到了他的身上。
黎恩本翻了醋坛子在斗气,没料到她跌到了自己的身上,她的身体贴在了自己的胸口,太空舱沙发前后大幅度地摇晃起来,她几番挣扎都没有站起来,最后还是他一把揽住她的后背,另一手抓住扶手,用大长腿勾住了茶几才稳住了摇晃的沙发。
这样的姿势,这样的场景,发生任何事都变得顺理成章。他看着她微红的脸庞,她身上的馨香与呼出的淡淡酒香令他不饮自醉。
明明是他有错在先,现在被惩罚到狼狈不堪的却是自己,姜芷昕看着他漆黑眼眸里发丝凌乱的自己,斥责的话语变得暧昧:“你是故意坐在这儿的。”
“走过来的是你。”
“是你逼我的。”
“那现在呢。”
“你得逞了。”
“还没有。”他抬起身,想要吻上她的双唇。
未料,她猛地用手肘击了下黎恩的小腹,疼得他不得不松手,由着她从自己身上逃脱:“那就别想得逞。”
黎恩吃痛地捂住肚腹,想听她同情地说句“sorry”,等来的却是霍凡的电话以及两人间温柔的对话。
“Hugo,你找我?”
“外面狂风暴雨的,你怎么还没有回来,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接你。”
“你在我那儿吗?我在外面谈些事,得晚点回来。”
“我等你。”
黎恩没等到姜芷昕回话,一把夺过手机掐断后扔到了长沙发上。
“你敢扔我手机。”
“这是我家,我敢做任何事。”
“敢做任何事?”姜芷昕挑眉,满眼都是这个敞着衬衣领口,散发着荷尔蒙气息的男人。这个隐瞒上司在外面开展兼职抢了福记糕点的男人,虽然令人咬牙切齿地讨厌,却又时不时地会想他。真是个该死的家伙。想到这儿,她一把勾过他的颈脖,踮脚吻上他的双唇。虽然不知为什么要吻他,可心里却只有这么一个念头,她闭上了眼睛,两手紧紧地箍在他的颈后,使劲儿地吻着他。
猝不及防地被她深深地吻着,所有的烦恼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紧紧地捧着她的脸颊,恣意放纵地与她甜馨柔软的舌尖交缠着,跳起华尔兹般的舞曲。
窗上噼啪的雨声渐渐变小,雷声已淡淡地远去,只剩下闪电在黑幕中一次次地跳跃,恶作剧似的偷窥相吻的两人。
*
“食宪公司不是大集团,目前为止,只收购过福记糕点、陆巷酱菜、吴越卤菜、知味酥这四家老字号。”黎恩开着车,侧脸看了眼身旁的姜芷昕,说道,“我没有想到你会去问万鸿铭买福记糕点。”
“福记糕点有巨大的市场潜力,这一点连万鸿铭都没有看准。”姜芷昕看着车窗上不停刮动的雨刷,继续道,“你看到了,所以,你要买福记糕点。”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还有呢?”
“福记糕点是从清光绪时期就开始运营的糕点老字号,福记糕点的鸡仔饼、杏仁饼、盲公饼、老婆饼广受好评,每年的中秋月饼品质都名列前茅。如果落到一个根本不懂中华美食文化的人手上,就像万鸿铭那样,早晚会成为僵化品牌消失在市场上的。”
“我就是不懂中华美食的人?”姜芷昕侧脸诘问道,见黎恩瞬间沉默不语,抬手咬了下手指,轻哼了一声。
“到了,我先下车打伞。”
“不用了。”姜芷昕见黎恩要下车,一把拉住了黎恩的手臂,两人彼此看了一眼,姜芷昕继续道,“放弃诉讼申鼎董事会。”
“不可能。”
“黎恩,我不是在和你谈条件。”
“我不会放弃申氏面馆。”
“你确定你做的是最好的选择吗?”姜芷昕松开黎恩的手臂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说道,“小股东集体诉讼对公司负面影响大,申氏面馆被这么放在风口浪尖的地方,媒体会肆意地炒作管理层与股东的矛盾,所有陈年旧账中不好的地方都会被放大。就算是这样,你能证明申鼎董事会的这一决议完全违背了公司发展及股东利益吗?”
“不要当说客,也不要再参与这件事。”
“愚蠢!”姜芷昕骂了一声,拉开车门直奔公寓大厅。
刚还和他在家中那么热烈地激吻,现在丢了句“愚蠢”就甩下了他。以霍凡的性格,应该此时此刻还在楼上等她,他又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回去。想到这儿,黎恩赶紧追了上去,好不容易踏进了与姜芷昕一起的同一班电梯。
“跟着我干什么?”
“想跟着。”
“不是接吻就代表我们是男女间的恋爱关系。”
“那怎么样才是?”
黎恩的问话一下勾起了两人在办公室里的那段问答回忆,狭小的空间淡淡地浮着特别的气息,两人彼此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转向电梯门。
与上一次来姜芷昕家不同,黎恩此刻心里格外的轻松,至少比起在里面干等的那个男人,他已经赢了不止一点半点。
“原来你在和黎恩谈事。”
黎恩猜着霍凡会醋意满满地打量自己,没想到霍凡无视了他,只朝着姜芷昕打着招呼,早知道他就干脆再解开两粒衬衣的纽扣,好向霍凡炫耀下他与姜芷昕之间的关系。
姜芷昕点点头,问霍凡道:“等了这么久,看样子有很重要的事。”
“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你在比利时最喜欢的那家蛋糕店在上海开个分店,刚好就在我办公室的附近,我就买了过来。”
“那你还没吃饭吗?”
霍凡摇摇头,说道:“我不饿,等你的时候,刚好避过大雨。”
“我冰箱里还有些意大利面。”姜芷昕说着,扭头看起黎恩,说道,“不如,请黎恩做一份意大利面吧。”
“我只在心情好的时候做苏式面。”让他给霍凡煮面,连门都没有,黎恩立马冷眼拒绝。
霍凡说道:“大厨都是有些脾气的,就不用考虑我的了。”
“那就一起吃蛋糕吧。”姜芷昕瞟了眼一旁的黎恩,说道,“有脾气的大厨一块儿吧。”
黎恩腹诽,姜芷昕明明是同他接吻后回来的,现在却又当着他的面和霍凡这么亲近。这该死的前男友,难道墨鱼的业务不繁忙,世界股票都朝着他预测的方向在发展吗?日程满满的都约不上的家伙为了向前女友送他买的蛋糕,就赖在这里不走了。
黎恩站在一旁,见霍凡从冰箱里取出蛋糕后与姜芷昕一起说笑着分起碟子,瞬间醋精上身地抄起厨房里的一把刀朝着蛋糕劈了下去,把姜芷昕吓了一跳,回神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霍凡朝他递了个“幼稚”的眼神,引得他又狠狠地连切了几刀蛋糕。切完蛋糕,但凡霍凡下手要拿哪一块蛋糕,他就立刻抢先拿走,结果一半蛋糕都到了自己的嘴里,末了,他还朝着霍凡嘲讽说:“这么普通的蛋糕,还要拿来分享。”
“这么普通,你还吃了一半。”姜芷昕生气地瞪了他一眼,明明是吃过晚饭的人,比两个人吃的还多。
黎恩细致地擦了唇角的蛋糕沫,说道:“为了让你少吃这些垃圾食品,所以,才委屈了自己。”
“啊,你这家伙真是……”
“天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我和黎恩先回去了。”
黎恩还想再上演一番打情骂俏,却被霍凡“兄弟情”似的一把拖出了姜芷昕的公寓。电梯门一合上,霍凡开口道:“Elisa是在劝你放弃小股东集体诉讼吧?”
“这是我的事。”
“有你这么一个下属真是遭罪,白天要在公司里被人为难,晚上还得加班加点地游说。”
“做上司不都是这样吗?”
“诉讼这条路,对申鼎会造成不可逆的负面影响。”
“是吗?”黎恩眼角的余光扫过身旁的男人,唇角微挑,“对大部分人而言是不可逆,但不是所有人。”
“自信过头就是自负。”两人出电梯门的时候,霍凡朝黎恩说道,“Elisa不会喜欢上你的。”
*
“芷昕姐,公司要召开记者招待会。”
第二天的早晨,申昊然慌慌张张地跑来和姜芷昕说这件事。姜芷昕却撑着下巴看着黎恩空空的办公室,想着昨夜的事。昨天,她明明是在质问他的,却没有想到会和他吻得那么疯狂,一定是喝了酒,一时糊涂了才犯了那样的错误。可是,不知为什么却很喜欢和他接吻的感觉。难道说喜欢上了那家伙,啊,绝对不会的。
“芷昕姐。”
申昊然不知道姜芷昕在想什么,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才把失神的姜芷昕拉了回来。她轻咳了声,问道:“你刚说什么?”
“我说,公司要召开记者招待会。”
“什么议题?”
“是关于申鼎集团产业链升级和战略调整的记者招待会。”说话的是沈一澜,她拿着一份资料递到了姜芷昕的面前,说道,“这是刚刚Wendy让我上去拿的。”
“Ken没说要开会吗?”
“说是等赵总出差回来后再开。”
“Ken出差了?”
“和左总一起出差了。”
“和Zoe一起出差了?有说去哪儿吗?”
沈一澜摇摇头。
赵凯诚与左筱丽一起出差了,这说明出差的事与财务有关。姜芷昕想了想,向沈一澜吩咐道:“帮我问下申总今天的日程安排,就说我有供货商的事想找他聊。”
“好的。”
沈一澜应承后,姜芷昕指了指黎恩的办公室,说道:“还有,确认下黎恩在哪儿,什么时候来上班?”
“搞成这样,黎恩哥怎么会来呢?”申昊然在旁说道。
姜芷昕不以为然,回应道:“按时上班是公司规定,黎恩如果去巡店了,也请告诉我。如果不想他在诉讼过程中被公司质疑有旷工、懈怠这样的过错,就请把我的话转达给他。”
申昊然与沈一澜瞬间明白了姜芷昕的意思,沈一澜立刻点头出办公室联系黎恩。申昊然低声道:“所以,芷昕姐还是关心黎恩哥的,对吗?”
“我们需要做的事还很多,并不能因为一起诉讼而停止所有手头上在做的事。只要地球在转,申鼎在运营,我们就应该认真对待,不是吗?”
“是。”
申昊然脸上又有了久违的笑容。
“SF公司有确认那三家集采蔬菜商的溯源码系统对接问题吗?我们现在私域流量池的注册用户多少,活跃用户超过了十万,每日新增用户和肉月饼复购率数据都很不错,我们不能单靠一个产品销售,请各区域经理,尤其是上海的范晓峰和苏州的郑哲想些可以像肉月饼一样的产品进行线上试水销售。”
“明白,只是为什么是上海和苏州呢?”
“地区的惯性思维。”姜芷昕看着再度进入学习状态的申昊然,继续说了下去,“申鼎是以苏帮菜为主要特色的江浙本帮菜,这一特色本身就有地区性。比如说肉月饼,主要消费群体也在这里,那我们就要把这个区域做出来,不管是旅游原因来到这个区域的人,还是本身生活在这个区域的人,更容易买到具有区域特色餐食,将来扩展到其他地方给人的感觉会是‘啊,我在苏州吃过肉月饼,很不错,没想到现在在自家门口也能买到正宗的肉月饼了’。”
昨天晚上吃的那只蛋糕就是这样的例子,那家蛋糕店在比利时很有名,那时候,霍凡经常会买给她。蛋糕的味道很好吃,配上一杯切尔西的惠塔德伯爵茶,或是一杯香醇的咖啡,就更完美了。
想到蛋糕,姜芷昕就忍不住想到黎恩,嘴上说蛋糕一般,却吃了一半的蛋糕,真是一个口不择心的家伙。
姜芷昕与申昊然谈了一上午的工作,期间,沈一澜替姜芷昕约了下午三点与申昊威见面。姜芷昕如约到了申昊威的办公室。
“申总。”
“是来和我解释你趁着我在香港出差时调取供货商信息的事吗?”申昊威微眯着眼睛看着姜芷昕。
姜芷昕看得出申昊威虽然每次与她说话的时候总是一副公司高管上司的做派,但实际内心深处却藏着自卑。这种自卑就像是海洋中的刺豚一样,但凡遇到一些令他挫败的话语,他就会立刻鼓胀起来攻击对方。在香港出事后的申昊威有些疲惫,本就不大的眼睛凹陷了进去,黑眼圈也十分扎眼。
“运营部门参与到公司供货商的选择符合公司的流程。针对目前蔬菜集采供货商出现的问题,我已经向夏新栋写过邮件,并且抄送给了你。”
“所以,你想要废了那几家供货商,把自己的供货商引入申鼎?”申昊威伸过颈脖,放声笑了起来,“这么迫不及待了吗?”
“我一个久居在国外的人,怎么会这么快地有自己的供货商呢?”姜芷昕淡淡地笑着,继续说道,“我没有什么迫不及待的事要做,相反,申总应该是有些迫不及待要解决的事吧。”
“这么积极地推动新供货商进入,令我很难信服与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但凡能够供货能够符合申鼎要求,哪怕是踩着线也是好的,可蔡总娘家相关的那些供货商供给的蔬菜也好,服务也好,真是太让人失望了。我之所以说的这么坦白,就是希望申总能够站在公司的立场上来看待,而不是站在妻子的利益上。”
申昊威淡嗤了声,说道:“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的供货商。”
“运营部推荐的供货商都不是我选的。”
“不是你选的?”申昊威靠着椅背,翘起了二郎腿,指了指自己,说道,“难道是我选的吗?”
姜芷昕耸耸肩,说道,“我只知道是小申总给我的候选名单。小申总以前应该从来没管过供货商的事吧?所以,我也不知道是谁介绍给小申总的,我已经把供货商相关的资料发给了你和夏新栋。”
“申昊然?”申昊威疑惑道。
姜芷昕点点头,说道:“这不是什么秘密。”
“他能介绍什么样的供货商?无非是他用大数据那些鬼东西找出来的企业罢了。”申昊威心里思忖申昊然哪里来的供货商,嘴上却表达着不信的话语。
姜芷昕明白申昊威内心的猜疑,补充道:“小申总介绍的这三家蔬菜集采供货商拥有我们未来对供货商要求的所有资质,而且都能提供溯源码。溯源码的事,只在管理层会议中提到过。”
申昊威陷入了沉思。
姜芷昕低声说道:“还有件事,我想提醒申总。”
“什么事?”
“申总从香港回来后,难道没有发觉申董事长对你态度有所变化吗?”
“你想说什么?”
姜芷昕说着,打开手机,翻出从方天明那儿拿来的Una和申昊威进酒店的视频,转向申昊威。申昊威一下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吼道:“姜芷昕!”
姜芷昕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说道:“申总在香港度过最艰难的那段时间,申董事长好像更关心小申总了。”
“你,你到底知道多少?”
“我想我知道的比申总还多一些。”
“是你,不,是你们KG的人设计?”
“我从不做这样的事。”姜芷昕摇摇头,说道,“我自己是女人,怎么会用这样的手段来下套呢?我好奇的是申总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想通究竟是谁在背后操纵了这件事。申总去香港原本不是为了拓宽香港市场吗?”
“我当然是去看市场的。”申昊威抓狂地回想香港的事难道不是赵凯诚在帮自己,而是他设下的局吗?赵凯诚设局的目的是让他同意申鼎出售申氏面馆吗?申昊威想起黄烨帮助他解决难题后,曾经随口提到将来要是能和申鼎合作,得靠他支持。回上海的飞机上,赵凯诚接到父亲申博文的电话,就对刚从牢笼般困境中逃脱出来的说了投票的事。
见申昊威眼尾的皱纹又深了一些,姜芷昕猜出他已经开始怀疑赵凯诚与他的父亲,便继续顺着前面的话题说了下去:“可实际上,申总在香港没有任何时间去看市场吧?所有的行程都因为那个女人的出现而打乱了吧?申总一回来就参加了董事会,投了出售申氏面馆的赞成票吧,你的夫人当然也跟着投了赞成票。比起拓宽香港市场,出售申氏面馆这件事是非常突然的决定,我想作为执行总裁的你,原本不会这么快同意这项决议吧。Ken让我说服黎恩放弃诉讼,他说出售申氏面馆是你的父亲申董事长和他一起做的决定,所以,最想出售申氏面馆的人是他们两人吧。你在香港和那个女人之间的事,不知道申董事长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虽然想着申董事长是申总你的父亲,就算要拉你的票,也不至于出卖儿子,但这件事却真的很难讲得通。”
姜芷昕说每一句话的时候都看着申昊威,揣摩着他眉目间的所有细节变化,申昊威与申昊然之间的关系是她这场心理战的关键点。果然如她所想,申昊威开始动摇,眼睛四处游移,就像是内心在找寻一个根由。随着申鼎集团的快速发展壮大,利益牵扯也就越大,申昊威对韩瑜、申昊然母子的防备也越多。
见申昊威越发的不淡定,姜芷昕继续说了下去:“但想着申董事长让小申总跟着我学习运营,我也会偶尔冒出个念头,申董事长究竟是不是还有什么安排?”
“你到底在说什么?申昊然是投了反对票的,如果我父亲更偏爱申昊然的话,为什么由着他反对呢?”
“那正是我觉得申董事长更喜欢申昊然的缘故,因为喜欢,所以由着他选择,而申总你虽然手里只有一票,但蔡卓珺会和你做一样的选择,只要争取到你,就能争取到两票。”
“你在离间我们。你是KG的人,所以,想要离间我们申家的人。”
“呵呵。”姜芷昕笑了起来,“那请申总给我些时间,我会帮申总拿到真正脱罪的证据,不再受人约束,而你也可以花时间调查我交给你的供货商,看看是不是我在离间你和申董事长之间的关系。”
“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么多。”
“申鼎成功上市,对我来说意味着一笔巨额的奖金。以我的经验,我认为申鼎正确的运营方向应该在收购品牌,而不是售卖自己的核心品牌。”姜芷昕指了指自己,继续道,“我不是董事,没有投票权,只是不想看着申鼎走错方向。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申董事长和Ken这么急迫地要出售申氏面馆,而且,即便面临股东集体诉讼,还要召开记者招待会,但我认为这么做并不合适。”
“不是因为黎恩?”
“呵呵,黎恩不过是我利用来快速进入门店运营管理的工具,作为执行总裁的申总应该知道在门槛低的餐饮行业如何管理这么一大堆人是门学问。”姜芷昕淡淡一笑,解释道,“所以,我当初提出要把黎恩招为下属的原因是为了更快熟悉管理申鼎。这些天来,这样的原因也一直没有变过。”
“果然是一个城府极深,利益当前的女人。”申昊威舔了下牙床骨,克制着自己起伏不安的内心,说道,“如果你拿到我能脱罪的证据,你要我做什么呢?我相信你——姜芷昕,绝对不会做亏本的生意。”
“如果公司再进行是否出售申氏面馆的投票,希望申总能不受影响投出自己的一票。”
“我可能再投赞成。”
“选择权在申总手上,我无权干涉。”
姜芷昕起身,微笑着离开申昊威的办公室。当一个家庭牵涉了巨大的利益时,往往许多隐藏的矛盾与不信任就会迸发出来。申昊威在申家面临着申昊然的威胁,以他平时对黎恩的妒忌与不满就足以窥视出他的心胸。
*
“姜总,我和赵总的司机聊过,他们今天去了张明昌师傅住院的地方,晚上会留在苏州。”
傍晚,姜芷昕坐上车,司机小刘向她汇报了情况。赵凯诚带着左筱丽去了张明昌那儿,果然就如她猜想的那样,赵凯诚已经开始行动了。
小刘见姜芷昕沉思,准备开车,不想穿着一身运动服的米兰达拦在了车头,指着要找姜芷昕。
“我没有义务告诉你黎恩在哪儿,所以,请你自己联系黎恩。”
“我是来找你的。”米兰达扎了个马尾辫,汗水沾湿了额前的刘海。说完这话,她就兀自地钻入后排座位上。
姜芷昕不想在申鼎楼外与米兰达发生争执,就回到了座位上,示意小刘先开起来。小刘懂姜芷昕的意思,送两人去了附近不远的一处咖啡店。
临近晚上,喝咖啡的人不多,大抵是到店内吃简餐的上班族。
“找我到底什么事?”
“我想找黎恩哥。”
“小姐,你刚和我说,你不是来找黎恩。呵,现在又是你的黎恩哥。我还有事,没时间在这儿陪追男生。”姜芷昕有些来气,没想到“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被眼前这丫头片子给诓了。
米兰达却说:“黎恩哥现在很危险。”
“什么危险?”
“黎恩哥要发起小股东集体诉讼啊,这事儿很多人都知道了。”米兰达继续道,“你知道赵凯诚是怎么离开FR的吗?”
“你在调查我的上司?”
姜芷昕没想到米兰达在调查赵凯诚,因而故作不知地接了话。
米兰达回道:“赵凯诚当年离开FR,FR高层对外说是其个人发展原因,但实际上,他可能背着公司干了很多事被FR发现了,只不过,他也捏住了FR交易中的不少把柄,所以才能全身而退。在他离开FR前的三年中的五个大型并购项目中,有三个项目最后公司陷入破产危机,公司核心品牌覆灭。这些都是我后来才查到的,费了很大的劲儿。毕竟FR不想外界知道这些事儿,已经把大部分的问题抹去了。”
“你这么说我上司,难道对我就没有任何防备吗?”
“黎恩哥喜欢你,肯定都听你的。”
“你的想象力真丰富。”
米兰达噘嘴,不情愿地说道:“他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还总是偷偷地对你笑,从来没有见过他傻笑的憨样子。那天,他要不是担心你,能让方天明赶去找你吗?”
“行了,你还有什么事。”
姜芷昕看着桌子上玻璃杯的杯壁滴挂下来的水珠,眼前闪过暴风雨夜晚和黎恩接吻时候的场景。那家伙真的喜欢上她了吗?
“赵凯诚那个人太复杂了,先前参与过申鼎并购的审计公司和律所都经历了一些事。”
“什么事?”姜芷昕佯装不知情,希望能从米兰达口中了解到更多的事。
果然,米兰达从她的新闻渠道那儿了解到了更多的事。她向姜芷昕谈到参与了申鼎并购时财务审计部分的三家审计公司和律所,第一家贝克的审计师突然车祸去世,而当时的律所负责律师也被派遣到了南美。第二家德利特的负责审计师失踪了,律所遭遇了火灾,至于第三家普莱的审计师与律所的律师都已经跳槽了,而新东家都在给一家香港华烨食品公司做日常的审计和法务服务。
姜芷昕思忖赵凯诚要想把申鼎带到自己预设轨道的心思是越来越明显了,而现在左筱丽极有可能成了他的人。之所以,赵凯诚没有把她放进一条船,恐怕真是因为她和师父宋燮明一样,不可能成为他船上的人。
所以,他在介绍申鼎给宋燮明后,并购项目没有得到宋燮明认可的时候,就只能取而代之了。
“你就没有怀疑过宋燮明可能是他杀吗?”
“你不是一直认为我师父是自杀吗?还把各种理由发给了F报。现在,突然来问我有没有怀疑他杀?你不觉得可笑吗?”
“F报因为报道了宋燮明的事后,媒体圈就开始挖内幕了。不管怎么说,客观上,我也是抛砖引玉了。”米兰达义正辞严地说道,“我承认,我是被F报给耍了,但我是一个有职业素养的媒体人,会挖掘一些金融事件背后的事。我总觉得赵凯诚主导的申鼎并购是件有预谋的事。现在黎恩哥公然反对,赵凯诚万一心狠起来……”
“所以,你要我做什么呢?”
“我知道申氏面馆对黎恩哥很重要,如果黎恩哥保不了申氏面馆,不知道他会不会想不开,如果他坚持要保,指不定还会招来生命危险。”米兰达娇俏的脸孔上满是焦急的样子,她担心黎恩的安危,尤其是当黎恩对自己不理不睬的时候,她连一句提醒都做不到,心里更觉得难受。
可她没有想到,姜芷昕却并有那么担心,甚至云清风淡地说道:“我最近学了一个成语,叫顺其自然,申氏面馆是否会出售只能顺其自然。至于黎恩,我已经根据Ken的意思劝说他不要起诉公司。他一意孤行的话,我也没有办法。”
“你到底是站在赵凯诚那边,还是站在黎恩哥这儿的?”米兰达警觉地问道。
“我站在自己这边。”姜芷昕站起身,放了一百元在桌上,说道,“这顿饭我请了。我奉劝你一句,往后不要随意地对其他人说Ken的事。”
“姜芷昕……你站住……”
*
路上,姜芷昕的耳边不断响起米兰达说黎恩喜欢自己的话,那个愚蠢的家伙此时在干什么呢?从申昊威办公室回到自己办公室的时候,姜芷昕看到了办公桌上放着一盒生巧,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的公司,随意地丢下盒生巧就打发了要问责他的自己。
“姜总,到了。”
“啊?到了?”姜芷昕看了眼面前的楼宇,意识自己到了目的地,嘱咐小刘每天继续留意赵凯诚和申博文的行程后才让他离开。
见小刘的车子远去,姜芷昕吐着气拍拍自己的脸颊,想到那家伙就走神,自己真是有些过了头。原本以为和米兰达说话会耽误时间,没想到小刘避开了拥堵路线,反而提早到达了贺轸的诊所。
姜芷昕照常走进了大楼,正巧遇见三个工人在维修电梯,其中一个看到她便提醒道:“电梯坏了,走边上楼梯吧。”
姜芷昕推开了一旁沉重的安全通道门,只听空荡的楼梯传来熟悉的声音与下楼的脚步声:“是坏了,我走的是楼梯。”
是他?
姜芷昕站在楼底,而楼梯转角处正往下走的男人突然收住了脚步,低声道:“我知道了。”
“你……”姜芷昕走上台阶,空荡的楼梯里回响着她高跟鞋的声音,直到站在他的跟前,闻到淡淡的烟火气息,确认了自己心里的疑问。黎恩,正是一直以来为她烧制苏帮菜和苏式面的大厨。她抬起头,盈盈的双眼看着面前的男人,低声道,“是你,对吗?”
“Sorry。”
黎恩低眉看她,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场景下被戳破自己的身份,有些秘密,注定无法一直守下去,这,就是命运吧。眼前的她,兜兜转转二十五年,还是来到了他的面前。
“呵。”姜芷昕咯咯地笑了起来,说道,“吃到了那么多好吃的,再多的讨厌,我也只能把它们吞到肚子里了。”
“Dr.贺并没有告诉我任何信息。”
“但早就猜到就诊的人是我了吧?毕竟对中餐应激反应的人并不多。”
“你放心,我绝不会说出去。”
“如果说出去。”姜芷昕向前走了一步,离他的胸口更近了,“你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忽而,黎恩抬手将几缕贴在姜芷昕脸颊的碎发放到了她的耳后,宠溺地看着面前的女人,低声道:“我知道。”
说完,他擦过她的肩膀,急切地冲下了楼梯。
这家伙,想要逃,也不用耍出这样的手段。姜芷昕看着楼梯尽头消失的人,下意识地摸了下耳后的头发,继续上楼到贺轸的诊所。
贺轸已然知道姜芷昕与黎恩在楼梯里见了面,抱歉地向姜芷昕解释。姜芷昕在向贺轸表示感谢的时候,闻到了房间里一股熟悉的味道,她急忙走到桌前,目光紧紧地等着桌上的一碗阳春苏式面,周围摆着几样小碟子,每只碟子里盛放了不同的浇头。这是姜芷昕先前特意向贺轸建议,既然自己对苏式面没有任何应激反应,那么就把中国菜做成几道浇头放在苏式面的周围。
贺轸就委托黎恩准备了几样浇头,分别放在小碟子里,俗称过桥苏式面。姜芷昕一眼看中了碟子中的荷包蛋,她拿起筷子,往荷包蛋上戳了一个小洞,橙黄色的流心顺着筷子尖淌了出来。她抬眼想起黎恩把她脸上的发丝放到耳后。
小时候,面条哥哥经常在她吃面前把她落在唇边的头发放到耳后,随后,嗔怪道:“贪吃的丫头。”
面条哥哥?
她一下跑到了阳台上,看着窗外那一片深绿色的草地,孩子们欢声笑语,闪光的泡泡机打出了缤纷的泡泡。她努力地搜寻着黎恩的背影,然而,却找寻不到他的踪迹。
黎恩。
面条哥哥,是你吗?
“展律师,我马上就到。”黎恩抬头望了眼贺轸的诊所,正要开车驶离,诊所阳台上忽而闪出个人影。
这丫头,还不吃面吗?
*
几天后,申博文以申鼎集团董事长的身份召开了记者招待会,赵凯诚及其他管理层列席了记者招待会。姜芷昕进入会场的时候与申昊威彼此互视了一眼,蔡卓珺晚了小会儿才进会场,刚好看到丈夫与姜芷昕对视,不免燃起了嫉妒心,只是碍于记者招待会没有表现出来。
申博文一改平时的休闲装,穿了一件Zegna(译:杰尼亚)西装,显得十分严肃正式。在过去的一年中,申博文多次出现在各种媒体面前,享受着媒体关注的沐浴。在业内,虽然并购后以管理低调闻名,但实际上,他非常注重在媒体面前的曝光形象。赵凯诚一如以往的儒雅绅士,灰白色的发丝打理得十分精神。
姜芷昕在记者群中看到了米兰达的身影。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果然是对申鼎集团的事一点儿都不能放过。
“首先,我感谢各位媒体朋友们的到来。”申博文的嗓音不高,但深沉而浑厚,这给人一种富有领导气息的感觉。他拿起先前准备好的材料,向记者们展示了KG管理团队进入申鼎后的业绩情况,并向在座的记者们宣布道,“正是因为KG管理团队的加入,我们申鼎集团的运营才更国际化。中华美食走向海外是我们许多餐饮人梦寐以求的愿望,所以,在发展道路中我们也会审视过往不足的地方。鲁迅在《拿来主义》中有句话,叫‘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这句话用在餐饮上最合适不过了,精华,我们要保留下来,糟粕就是我们日常厨房工作中豆渣之类的废弃物。上个月,我们集团开启了中央厨房升级项目,旨在为顾客们提供更稳定的餐品及半加工菜品,为了这个项目,我们进行了适当的人员裁减,以保证我们从管理团队到门店人员的素质水平。当然,这只是我们的一次尝试,我们将来还会上线食材的溯源码系统,让每一个光临我们申鼎品牌门店的顾客能清楚地看到我们采购食材的渠道,只要你想知道,连一盅炖蛋,用了哪儿的鸡蛋,什么时候产的,哪只鸡产的,都能一清二楚。这些都是我们做餐饮行业应尽的社会责任。”
申博文说着,底下的记者听得认真,这令申博文愈发地兴奋,在台上说了不少话,以至于记者提问的环节往后推迟了十分钟。
“申董事长,请问申鼎推广食材溯源码系统是不是因为之前鸿铭集团出的野菜事件?能透露下你们目前的计划吗?”一个瘦长脸孔的女记者问道。
“食品安全与卫生是除了菜品之外,到店客户最关心的问题了,我们的运营总监姜芷昕小姐和新项目、市场总监申昊然正在致力于供应链升级,我相信这正是KG私募基金优秀管理团队和我们申鼎管理团队通力合作的一个好例子。”
申博文朝姜芷昕与申昊然微笑着点了点头。姜芷昕礼貌回应,朝申昊威、申昊然的方向微笑。记者所提的问题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申昊威看到她的笑容自然认为是传递信息,他这个爱曝光的父亲在记者招待会这样的场合特意提了小儿子申昊然的名字,显然是在增加申昊然的曝光度,好为将来申昊然的发展铺路。作为执行总裁的他恐怕未来将被身边的弟弟取代。申昊威微皱了下眉头。
申昊然并不知情,以为姜芷昕是看自己,不好意思地笑笑,而就在两兄弟身边的蔡卓珺则猜疑丈夫与姜芷昕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紧紧地盯着他们两人。
这是另一个胖乎乎的男记者提问道:“请问申董事长,外界传闻申鼎将出售集团核心品牌申氏面馆以及亲民品牌小鼎鲜,这是真实的吗?是基于什么原因,申鼎要售卖申氏面馆?”
申博文低沉地叹了一声,说道:“申氏面馆的确是我们申鼎集团非常重要的品牌,在过去的这些年中,申氏面馆对我们申鼎的起步和发展起了不可或缺的作用。只是,为了增强我们在中高级餐饮领域的竞争力,董事会经过了非常艰难地讨论,做出了不得不舍弃申氏面馆的决议。小鼎鲜也是一样的道理,虽然做出这一决定,我内心也是非常不舍,但为了申鼎的未来,我们必须得割弃一些曾经拥有过的辉煌过去。”
申博文说这话的时候,在场的记者们有交头接耳的,有低声唏嘘的,也有面无表情的。只听米兰达举手问道:“申氏面馆是申鼎集团的核心品牌,我听说申鼎集团的股东们正在对出售申氏面馆和小鼎鲜的董事会决议进行集体诉讼。请问,在做出这么重要的决议之前,难道申董事长没有看过前董事长在申鼎集团成立时说过的话吗?申宏明董事长曾说过申氏面馆是申鼎的基石,申鼎会在这个基石上长足发展,只要申鼎在一天,申氏面馆就会遍地开花,向其他城市、甚至其他国家传播苏式面文化。”
会场的气氛一下凝重了起来,组织整个新闻发布会的正是蔡卓珺,见米兰达提出这样一个尴尬的问题,咬牙切齿地看着这个不识抬举的女人,让身边的人立刻去查米兰达的背景。她转过头的时候,只见申博文已瞥过她,余光露出狠厉的神色。她背脊一凉,不知记者招待会结束后该怎么善后这件事。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需求。”申博文轻咳了一声,继续道,“我们申鼎集团是与时俱进的餐饮企业,董事会做出决定之后,的确有股东提出了反对,但现在他们已经不会再进行集体诉讼,甚至还要将手中的股票转让给我们来更好地运营申鼎集团。”
姜芷昕已经知道黎恩的计划失败,那个不听方天明劝说,擅自行动的他总得尝到失败的滋味才能感受到战争真正的残酷。公司的战争是一场闻不到血腥的战争,提前亮出底牌,给了对方应对的时间和空间。真是一个愚蠢的家伙,以为靠着自己和外公与那些小股东之间的交情,就能够建筑起坚实的防线。这世界,用感情建筑起的防线往往最容易被攻破。
米兰达立刻警觉到事情已经在短时间内发生变化,还要说下去,却被打断道“请下一位记者提问”。
因为打开了申氏面馆的话题,另一位记者追问道:“申氏面馆还会参加一年一度的‘姑苏第一面’比赛吗?”
蔡卓珺没想到手下制止了米兰达,还会有第二个“米兰达”,瞪着眼睛示意一旁的主持人速度结束。
“对不起,各位,我们集团为各位准备了乐宴旗舰店的简餐,还是请各位移步到乐宴旗舰店,有什么问题,可以在用餐的时候告诉我,我会一一记下给到各位答案的。”
乐宴旗舰店的美食闻名遐迩,记者们既能用餐又能得到采访答案,也就没有必要非得在记者招待会上问个清楚明白。大多数记者起身,只剩米兰达追着申博文,被人事部的人挡在了外面,申昊然与米兰达相熟自然不愿意别人欺负米兰达,上前把人事部的人劝开。蔡卓珺全都看在眼里,手下向她汇报这个挑起集体诉讼话题的女人叫米兰达,是新财经人物周刊的记者。
姜芷昕同样都看到申昊然保护米兰达的场景,只是她并未多说,跟着申昊威进了他的办公室。在记者招待会上见到父亲对弟弟的偏爱,申昊威一肚子窝火,一进办公室门就猛地推落了桌上待批阅的文件。
“申总表露的这么明显很容易让人察觉到的。”姜芷昕捡起地上的文件,顺手送上了一只U盘,说道,“这是Una自己说的话,放心,没有拷贝版,将来如果再有人用这件事来威胁你,你就不需要听别人的。”
“呵呵,果然是一个厉害的女人。”申昊威嗤笑了声,看着手中的银色U盘,“只有这么一份?”
“独一无二。”姜芷昕肯定而自信地说道。
申昊威点点头:“我信你。”
姜芷昕笑笑,转身走向申昊威办公室的门口,不想耐不住性子的蔡卓珺一下闯进了办公室。姜芷昕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只听蔡卓珺说道:“怎么,想要勾引我老公了吗?”
见姜芷昕仍旧不理会,蔡卓珺一急,抓住了姜芷昕的胳膊:“我问你话呢?”
“麻烦你自己问申总。”姜芷昕一把推开蔡卓珺的手,离开了申昊威的办公室。
蔡卓珺急得跳脚,转身就对申昊威瞪眼道:“怎么?她把我的人开除了,你就和她搭上了?”
“你在无理取闹吗?”申昊威已经趁着间隙收好了U盘,妻子蔡卓珺原本还不是人事经理的时候尚且还过得去,现在越看越觉得是个无理取闹的疯婆子,在家没有情调,在公司总是把漂亮的女人当作她的假想敌。
“你们俩在记者招待会的时候眉来眼去的,别以为我没有看到,我只是顾及了你的面子。这几天,她可是来了你办公室好几次,难道锁着门,和你在做什么吗?”
“我看你是疯了。”
“是被我说中了吧?”
“你有这些空,当初就得好好地管好你娘家那些人开的公司,我睁一眼闭一眼,让他们进来,他们就不能好好地做吗?”
蔡卓珺冷笑起来:“哟哟哟,就这么几天的工夫,你就想为她说话了?她到底给你喝了什么迷魂汤?”
“我们再不联合防范,我爸要把所有的家产都给韩瑜和申昊然了。”申昊威不想与蔡卓珺再废话,挑明了韩瑜母子对他们的威胁。
同一屋檐下,蔡卓珺自然是站在丈夫一边的,她看着丈夫严肃的脸孔,恍然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低声问道:“你说什么呢?”
“刚才记者招待会上,我爸提过我吗?”申昊威眼前再度想起申博文看着申昊然一脸骄傲的慈父样子,心里就涌上一阵阵的恨意。把他这样的大儿子放在香港,任凭别人设计抓进警局,陷入至黑至暗的时刻,只为了他手头的两张投票权。这样的父亲究竟背地里还藏着什么阴谋?他想着古代那些废长立幼的皇帝,父亲应该是他们一类的人吧?
蔡卓珺看着丈夫瞳孔中复杂变幻的神情,问道:“到底是什么事?”
“那几家替代你娘家的供货商恐怕正是父亲下的一步棋。”申昊威自然略去了他在香港的那段事,继续道,“他想让申昊然替代我。”
“你怎么知道?是那个女人说的?那供货商可是她选的。”
“不,是申昊然选的。”
“申昊然那小子能选什么供货商……”蔡卓珺说话的一半,恍然明白了丈夫的意思,立刻说道,“是谁给他推荐的?那小子和黎恩关系那么好,难道不是黎恩吗?”
“他不说。黎恩做事向来都目中无人,他如果要把供货商塞进来,早就塞进来了,就算是现在,那也是通过姜芷昕,不会通过申昊然。”
“那就是说韩瑜,或者是你爸?”
“他们找的三家有两家都是山东寿光的。”
在进入申博文科室之前,韩瑜曾在山东上大学并在寿光工作过一段时间。这件事在申家不是什么秘密,寿光是全国蔬菜基地,这地方的供货商未必与韩瑜有关系,但申昊威和蔡卓珺心里因为对韩瑜有着长期压抑的抵触,把细小的怀疑都会放得极大。
申昊威与蔡卓珺彼此对视,同时陷入了沉思。
*
黄昏的时候,姜芷昕听到司机小刘说申博文去了Sora吧,而在香港候机的方天明打了个紧急电话,告诉姜芷昕黎恩正在Sora吧买醉。
虽然不想出现在那样的场合,但为了避免黎恩惹出麻烦,姜芷昕仍然决定前往Sora吧。就如自己想象的一样,申博文对外甥充满了敌意,他只要抓住机会就绝不会错过,赵凯诚已经帮他解决了糟心的麻烦事,他当着所有记者的面,堂而皇之地以公司产业升级、进军国际的壮志宏图来搪塞这一次公司内部的危机。内心膨胀的他,又怎么会放弃挖苦外甥的机会?
申博文低眉瞅着坐在木质座椅上喝着酒的黎恩,黎恩抬起头,看着面前得胜的男人,漆黑的眼瞳里蓄了层薄薄的迷雾,愤怒与心痛交织成了一丝丝的红线撑满了整个眼睑。
“你不是都准备好了吗?”申博文走近一步,他就喜欢看着不可一世的外甥被一次次地折磨,尤其是这一次,外甥输得这么彻彻底底,就更想仔细地看看外甥脸上的痛苦。只有这样,他才感觉到自己的权力终于在这一场的战斗中取得了胜利。
黎恩哼了一声,艰难地挤出笑容,朝申博文说道:“你是来看笑话?”
“不,我是来关心下我的外甥,顺便看看外甥需不需要舅舅帮忙买股份。”申博文说到这儿,仰头笑了几声,“你那几位叔伯师父们,听到了我们开的条件,都先后表示很支持我们哪。”
“无耻。”
“这怎么无耻呢?把你们手头上的股份卖给我们,有了资金后,你们可以一起买申氏面馆。”申博文低下身,双手放在黎恩面前的桌子上,笑着说道,“难道张明昌没有和你说吗?和他们一起买回申氏面馆?”
“你……”
“外甥,原本呢,凯诚他们呢,觉得可以溢价买你股份的,现在呢,你牵头闹出个什么股东集体诉讼,令大家都很尴尬,我们只能低于常价购买你的股份了。你有钱了,才能和张明昌他们一起把申氏面馆买回去啊。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申氏面馆是申鼎的基石,是灵魂吗?”
“申博文,外公在天之灵都不会安息的。”
“住口!”申博文低吼了一声,抄起桌上的一杯威士忌泼在黎恩的身上,黎恩试图站起来,却被他一把紧紧地按住肩头。申博文凑到黎恩的面前,拍了拍黎恩滴淌着酒水的脸孔,啧啧道,“说起来,我们也算是亲戚,你要真买申氏面馆,我是不是还得避忌一下,免得被人说是有什么内幕交易,做假账的事啊。”
申博文讥笑地站直了身体,用力地捏了把黎恩的肩头,转身离开了Sora吧的露台。
“申博文。”
黎恩紧紧地拽着拳头,看着面前这个小时候曾经抱过自己很多次的舅舅渐渐地消失在视线中。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面前的人已经换作了姜芷昕。
“一个人喝成这样有意思吗?”她说着递过去了纸巾,见他不接,扔到了面前,拿过酒瓶倒了一杯,“喝酒是吗?喝吧。”
“你……”
“你不是买醉吗?”姜芷昕坐到了黎恩的身旁,为他倒了些酒,“我陪你。”
“我不用你陪。”黎恩虽然已经有三四分醉意,被申博文这么一泼又清醒了不少,不想姜芷昕就这么陪着自己,见识自己脆弱的时候。
没想到姜芷昕抬手,拉过他的脑袋枕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说道:“我说过,让我们彼此利用。我没有坚实的肩膀,先借你靠一会儿还是可以的。”
黎恩想说“不”,但贴在她的肩膀上,闻着淡淡的香味,眼睛看着她被月光照得朦胧的下巴轮廓,一点儿都不想移开。
“早就说过你愚蠢了,为了这个决定,还和方天明闹了别扭。”
“我就是一个愚蠢的人。”
“够蠢的。”
姜芷昕拿起杯子连喝了两口,黎恩低声道:“你喝的是我的杯子。”
“我不介意,你还介意什么。”
黎恩贪恋地在她的肩头倚靠了小会儿,看着夜空中即将满盈的月亮,如果什么都没有了,他唯一想要的恐怕也就只剩了这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