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三年冬的一天,阴沉沉的天好不容易开了。一早太阳就挂在了河边高大的柳树上,发出柔和暖暖的光,照在人身上使人感到温和而亲切。河面上漂浮着一层层冷冷的轻纱,几艘乌篷船泊在码头边,拱形的黑蓬上冻着一层白霜。船儿在清亮的河水中轻轻摇晃,哆嗦着诉说寒风的冰凉。
彭玉麟在河岸上欣赏着冬日纤尘不染玉壶般的景色,感到被一种清纯和静谧的情感所包围,脑海里也觉得格外清澈明亮。创作的冲动突然湧上来,他急忙回转身推开柴门大声道:“石赖叽,磨墨!”
“先生,我早就准备好了。”石赖叽在书房里卷着袖口边磨墨边高声应答道:“纸也为先生铺好了。”
“好赖叽!”彭玉麟不再多说,提起一支笔,在砚台里添上墨,略略思考了一下,就俯身作起画来。
“好一副兵家梅花!”一个时辰过去,当彭玉麟将一枚寿山石印钤上刚完成的墨梅时,室内传来一声赞叹。他抬头一看,宽大的条案前立着一位须眉斑白的长者。他头戴一顶瓜皮帽,身着一件旧棉袍,腰间扎一条长巾,脚蹬一双青布圆口鞋,显得十分利索。浓眉下两只长挑挑的三角眼,榛色的双眸中射出两道光芒让人感觉阴冷而锐利。
“老先生是……”彭玉麟疑惑地朝石赖叽问道。
“老朽无礼,打搅先生。”不待石赖叽开口,老人将手中的拨浪鼓轻轻一摇道:“我是一游方货郎,路经贵府讨口水喝,无意看到先生作画,被先生所作迷住,不忍多看了几眼,冲撞了先生,还望海涵。”
彭玉麟淡泊名利,但毕竟是个凡人,也喜欢听人夸奖自己的才艺,更何况是个懂行的知音呢?听老者言辞不像个村野鄙夫,似乎对作画也有些研究,他立即绕过条案搬过一张椅子,请老人上坐,又忙叫石赖叽泡上一盅好茶奉上,谦逊道:“刚才听老先生所言,想必也喜欢作画。”
老者笑笑:“琴祺书画是文人雅好,老夫山野之人不敢说作画,只是也略通一二。先生所画梅花铁干铜枝,势若霹雳,繁枝横者如卧虎,立者如蛟龙,傲骨铮铮,似心中块垒有不平之气,岂非忧天下涂炭有援手之意?老夫所谓兵家梅画,就是说的此意。但此画蓓蕾滴露,粉蕊凝霜又兼风情万种,另有一番气象,令人百看不厌啊!”
老先生的一番评说正中彭玉麟的心思,他顿时如遇知己,两人不觉都像老朋友一样聊了起来,直到太阳偏西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回到客栈曾国藩卸下粘贴的眉须,脱下厚重的棉袍,看着镜中的自己,笑着随口道:“当户理红装,对镜贴花黄。老夫不为花木兰,也是个刘皇叔啊!”
刚说完,店家敲门送来一桶热水,顺手又舀了几瓢倒进洗脸架上的面盆里招呼道:“大爷,您洗洗脸,暖暖脚。顺便问一句,您晚饭是送到房内来,还是到厅里吃?”
湘南小镇的客栈一般设两层,楼上是客房,楼下是饭店。没有住客时,店里早点、午餐生意照做不误。如有客人住店,也可供三餐,这样客人也方便。曾国藩略一思忖道:“我洗把脸,烫烫脚。约半个时辰下楼来吃饭吧!”
“好,有事大爷喊一声就行。”店老板最喜欢又住又吃的客人,听曾国藩一说,高兴地将搭在手肘的帕子扬手往肩上一搭,腾出手来手作了个揖道:“大爷自便。”就躬身退了出来。跨过门槛又顺手将房门合上,便急急地下楼准备去了。
店家一走,曾国藩洗了把热水脸,冰凉的面皮立马感到温暖和舒畅,他又搓了一把将颈脖也擦了一遍,然后脱了鞋袜眯起眼睛泡起脚来。今日与彭玉麟的谈话,不免又东一句西一句在耳边回响。
平时已多次听人谈起彭玉麟,从他的才干和经历看,曾国藩已认为彭玉麟已具备了水师统领的基本条件。今天见到他本人,曾国藩以相书和自己的经验看更加认为此人无论从骨相、面相看都是大贵之人,尤其是眉目间透露出的英武气概,更是卓尔不群,将来必能成就一番事业。最为可贵的是他不慕功名,虽说他刻苦攻读儒家经典,却并不以科举为意,反而花费大量的时间研究经世致用之学,阅读了许多历史、地理、军事、经济方面的书籍。曾国藩自己虽然是以科举致仕,但他本人对那些八股文章和腐儒之见也不欣赏。对那些无德无能的官僚,依靠祖上荫庇的纨绔更是嗤之以鼻。他想要用的人是为政清廉、才堪治民、不计名利、耐受辛苦的君子。若是武将还要能身先士卒,不怕死。彭玉麟在剿李沅发和耒阳保卫战中都表明他正是自己要用的人。在彭家聊天时,曾国藩还注意到他家陈设简单,都是一些普通杂木家具,床上的铺盖也都是家织土布。从饭桌上三只粗瓷碗里看到的都是乡下腌制的萝卜白菜,估计一月难有几次荤腥。耐得寒苦,不贪图享乐,正是曾国藩的信念,这个彭玉麟难道把老夫摸透了不成。曾国藩心中有了遇到知己般的慰藉,不由得高兴地提起脚来擦干,套上鞋袜朝楼下走去。
“大爷来了,快请坐!”冬日里天冷,黑得也早,街面上早早就没有了行人。店老板插上铺板关上门,在柜台等候客人,见曾国藩下楼来立即将帕子搭上肩,提起炭火上煨着的一壶茶,绕出柜台招呼道:“您先喝口茶,立马上菜。”说罢就急急去了灶房。不一会,他托着一个长方形木盘出来。盘里一碗青菜、一碗鱼丸杂荟汤、一小碟卤猪头肉、一碗米饭,有荤有素有汤,显得丰盛而又简约,曾国藩见了很满意。
上完饭菜,店老板试探性地问:“小店有自酿的胡子酒,大爷要不要尝尝。”
衡州鱼丸子杂荟、卤猪头肉下锅是老百姓的最爱,而胡子酒更是香甜爽口、醇度适中,既有浓度,又不醉人,几乎是家家会酿,个个喜欢。曾国藩虽不好酒,但既有衡州名菜,就莫辜负了这名酒,何况他正好要找人了解彭玉麟的情况。于是爽快地答应道:“好啊,就来两斤。不过我有个条件,请老板一起喝几杯,就势闲扯几句,如何?”
“要您老破费那如何要得?能陪陪大爷倒是我的福气。”店老板见曾国藩如此豪爽,自己还落得酒喝,假意客气一句,便从柜台里拿出两坛酒,到碗柜里摸出一副碗筷。在下首坐定后,他又高声朝灶屋里叫道:“堂客,还炒一盘葱花蛋,算是我孝敬大爷的。”
曾国藩见这店家也不是小家子气,忙说:“说好了的,我会账,我会账。”
店家打开酒先给曾国藩倒了满满一杯,又给自己倒满一杯,双手捧起,客客气气道:“我先干为敬,大爷您随意。”
曾国藩也不再客气,两人一杯酒一口菜,有滋有味地渐渐吃得满脸油光,兴趣盎然。当曾国藩问起彭玉麟来,店老板更是喋喋不休。
“那是我们渣江各号傲角色。”店老板嚼着卤猪头,伸出右手大拇指朝曾国藩摇摇,十分得意地道。“文武双全为人耿直不说,还是个大孝子。一个男子汉,为病中的老娘端茶送水,夹菜喂饭,真是难得啊!不但孝顺,心也慈得很咧。您老不知道,他自己省俭,对穷亲戚邻居还蛮大方,遇上过不了坎的事找他帮忙,他从不打反口,几百几吊钱借出去,他问都不问。就是叫花子上门,他都要比别家多打发一碗米。”
“哦,那还真是个侠肝义胆的人啊!”曾国藩已见过彭玉麟本人,从面相上看,店老板所言不虚,曾国藩要起用彭玉麟的决心更大更强。
“那是,您老见过他家那个叫石赖叽的吗?”见曾国藩点点头,店老板更来了劲:“我们衡州叫小伢崽为赖叽,这个石赖叽是郴州人,家里是个猎户,去年长毛打郴州他家遭了难,只剩下他一人逃到耒阳。要不是彭玉麟收留了他,早就成了阎王殿里的饿死鬼。这赖叽从小跟父亲外出打猎,练得一手甩石头的本领。一块蛋大的鹅卵石,他五十步内能打死一只野兔子,呵呵,了不得,了不得!”
“哦,那也是个奇人啊!”曾国藩见店老板从彭玉麟又扯到石赖叽,知道他喝得差不多了,反正要了解的也差不多了,便让老板将一碗米饭到灶房炒热,就着青菜吃起来。
第二天,曾国藩洗漱完毕在店家吃了早饭,仍是那身打扮摇着拨浪鼓又来到彭玉麟家院外。彭玉麟刚刚舞完剑正要进屋,抬头一见昨日那位长者又奇迹般地出现在眼前,心里略略感到有点怪异。出于礼节,同时多少也有点儿“屈居乡野知音少”的渴求,使他不由自主迈出院子招呼道:“老先生早,今日买卖可好?”
“承先生挂心,世道不靖,民不聊生,那里有生意可做,老夫不过尽人事而已。”曾国藩正想与彭玉麟搭话,见他出来招呼便马上接口道。
彭玉麟一听忙说:“既然老先生不忙,何不到寒舍喝杯茶,你我再叙谈叙谈。”
“闲云野鹤,本无定所,只要先生不嫌叨扰,老夫求之不得。”彭玉麟的邀请正中曾国藩下怀,他便随彭玉麟一起走进屋来。
石赖叽听到主人呼唤,忙从灶间提了一壶热茶来到厅屋。见来客还是昨日那个游方货郎,便笑道:“老伯,您来得正好。昨晚先生还在念你,说老伯从画中能看出人的心思,定是个高人。我看老伯也不像个货郎,你老究竟是干什么的?好像是专来找我家先生。”
“石赖叽,不要多嘴,没有一点礼节,让老先生笑话!”彭玉麟见石赖叽口无遮拦,忙笑着指责道。
“不妨,不妨。”曾国藩见两人说话的神态,便知这对主仆间的关系和主人的宽厚,于是也乐呵呵地说:“石赖叽,你说我不像个货郎,那你看我是干什么的?”
“老伯,你是个相士吧!”石赖叽望了彭玉麟一眼,又歪着头细细端详了曾国藩一阵,犹疑地说。
相士?曾国藩和彭玉麟相对一望,两人不约而同哈哈大笑起来。
“石赖叽,你说老夫是个相士,也算是说对了一半。老夫看你若是从军,将来官可至副将。如何?”曾国藩因石赖叽的猜测蛮符合自己兴趣与爱好,不由得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彭玉麟听曾国藩这么一说,心中一惊。这分明是个久居高位者的口气,哪里像个游方货郎和算命先生说的话,他疑惑地看着这位长者道:“老先生究竟是什么人?”
“雪琴台兄,我就不瞒你了。”曾国藩见彭玉麟起了疑心,知道再装下去反倒画虎类犬,便拿下假须假发道:“我是曾国藩。”“啊!原来是钦命帮办团练大臣曾大人。”彭玉麟见老者卸下须眉果然是个气宇轩昂的中年人,再听他自称是曾国藩,心中便有了几分数。前不久,常豫来过一信,说起当下湖南局势及在家守制的京官曾国藩奉旨出山主持湖南团练,并对他为捍卫桑梓墨绖从戎深表赞赏。其言下之意是劝自己以大局为重、以家乡为重,移孝作忠报效朝廷。彭玉麟知道常豫向曾国藩举荐过自己,但想自己一介布衣,哪里入得朝中重臣的法眼,因此并没有将常豫举荐一事放在心上。现在这位湘籍士林所敬重的学长、二品高官,竟为自己不惜扮作货郎来到这穷乡僻壤寻访,无论如何其情可感。何况他年龄比自己大,又是石鼓书院的老学长。于是彭玉麟向曾国藩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学生拜见曾大人。”
“雪琴学弟,折煞我了。”曾国藩见彭玉麟对自己执弟子礼,心里颇为高兴。忙起身微微躬身作答,顺手又将彭玉麟按着坐下。像他这样凭科举入仕的官僚,被人称作大人是正常不过,但一般的下属都自称“卑职”,老百姓自称“小民”,大都有些隔阂;同僚们称兄道弟又免不了油滑和虚伪;唯有自称“学生”,方显出一片赤诚和忠心。曾国藩对彭玉麟的欣赏中又增添了一份贴心的情感,也就不再掩饰单刀直入道:“涤生受皇命出任帮办团练大臣,而今已在衡州练勇数月。久闻雪琴大名,极想先生出山帮办军务,恐书信唐突特设此计,亲自乔装来邀,望学弟不枉涤生一片苦心,慨然相助。”
彭玉麟听了曾国藩这一番话,心里有些感动。但想到母亲数十年的养育之恩,自己无以回报,本想陪伴孤坟耕读传家了此一生,现在刚刚一年多就要离去,哪里对得起老人家的在天之灵啊!于是他为难地说:“雪琴不才,浪得虚名,错得大人厚爱,纡尊降贵莅临寒舍相邀,雪琴岂敢矫情。只是三年守制未满就出山恐有悖初衷,寸心难安。”
“雪琴说的极是。”曾国藩闻言默然良久,动情地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不如你,自道光十九年离家,十余年没有好好孝敬老母一日,病中未侍奉一口汤药,最令人伤心的是未听到阿母一句临终语,至今想起来都令人潸然!”
彭玉麟听了很为曾国藩一片赤诚感动,相比之下他的心也释然不少,便反过来劝慰道:“大人不必过于伤心,凡天下为父母的莫不望子成龙,做儿子的若顺了父母心愿,能成就一番事业,光宗耀祖,造福乡梓,也就是尽了最大的孝心,不必拘泥。”
“雪琴说的有理。”不待彭玉麟再开口,曾国藩道:“我正是这样想的,所以在老母去世后只在家待了三个月就出山了。当下洪杨以西方妖孽邪恶之说蛊惑人心,荼毒天下,文庙饮马,典籍焚炉,我中华数千年圣人学说将毁于一旦。各地会党乘机闹事,硝烟四起,天下涂炭,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若不将这些逆贼剿灭,不知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多少稚子失去父母?多少羸弱弃尸荒野?”
曾国藩越说越激愤,完全忘记了刚才的悲切,也忘记了他来此地的目的,他站起来面对彭玉麟,就像对着天下有志有为的读书人侃侃而谈:“你我读圣贤书意欲何为?所为何事?不为高官厚禄难道也不为国家,不为天下苍生?眼前天下大乱,国家外患内忧,山河破碎,民如倒悬,正是需要我等出来重整山河,拯黎民于水火的时候。往小处想,不也正是我们读书人一展才能建功立业,以报答父母养育之恩和殷殷之望的时机吗?”
曾国藩义重辞严的一席话,使彭玉麟一时无话可说,他深知自己为人耿直疾恶如仇,既看不惯官场那一套虚假的做派,讨厌那些狐假虎威、溜须拍马、不学无术的家伙,又不愿意与之周旋应酬。除了干事外,在官场上他就只能是一只孤雁、一个另类,入不了那个圈子。既然如此,何不闲云野鹤,自由自在过日子,若是有悟性,读万卷书,成个通儒,也不负此生。但面对如此看重自己而又令自己从心底敬仰的学长,彭玉麟只能屈服了。
“大人教训的是,”彭玉麟下定决心后对曾国藩说道,“学生感于先生赤忱,愿追随门下效犬马之劳。但学生有个要求,望先生体谅。”
“哦,雪琴有何要求,尽管说。”曾国藩见彭玉麟答应出山高兴万分,十分爽快地说:“我没有不满足的道理。”
彭玉麟见曾国藩如此,便诚恳地说:“雪琴本一寒士,不求闻达于诸侯。既为苍生享太平而随先生出山,待扫清匪患当以寒士归,学生不求保举,亦不受官职,望先生成全。”
“雪琴贤弟,”曾国藩想不到彭玉麟竟提出这样一个要求,心中感慨万分,一拉住他的手动情地说:“你如此高风亮节,堪为天下士子楷模,真是大清少有的伟丈夫、奇男子啊!”
咸丰三年冬,彭玉麟应曾国藩之邀来到衡州,杨载福这时也由长沙调来准备统领水师。曾国藩为检验两人的能力。将他们派到曾国葆的陆营先帮办军务。经过几天观察,曾国葆对曾国藩说:“这两人都是可独当挡一面的将才,莫说一营,就是统领十营也没有问题。”
曾国藩自认小看了二位,便正式认命他们为水师营官,令他们各自招募五百人,组建两个水师营,到湘江石鼓嘴训练。一开始,水师战舰除民船、商船外,用的都是模仿广东拖罟、快蟹、长龙的式样,增置桨座若干而已。不到二个月,由褚汝航、夏銮建造的船厂打造的战舰陆续出厂,比征用的商船、民船好了许多。后来又经长沙黄冕建议,添置了一种叫舢板的小艇,专门用来搜剿港汊。这样水师营制基本定了下来,每营水勇五百人,设快蟹一艘、由营官带领,长龙十艘,又叫正哨,舢板十艘,叫副哨。每艘快蟹设桨工二十八人,橹工八人;长龙桨工十六人,橹工四人;舢板桨工十人。每船另置炮手三人,舱长一人,头工二人,舵工一人、副舵二人。湘勇水师的体制基本就绪,湘江水面上快蟹、长龙、舢板往来如梭,战舰上旌旗飞扬,人头攒动。炮手、抢手、弓箭手在哨官、哨长、什长的指挥下,不时操演各种战术动作,比起陆师来又是一番景象。加上水师待遇好,一个橹工的饷银都可以养活一家四口,令那些江上讨生活的渔民、船民、排客都纷纷来投军,很快,曾国藩就建起了十个水师营。十个水师营长有九个是行伍出身,有关水师的规章制度、文书格式、旗帜号令,江上联络、后勤保障等等一应事项,曾国藩都只能和彭玉麟商量,委托彭玉麟负责规划,有的还要他亲自起草、绘制。在水师首领的会议上彭玉麟提出的建议和意见,往往为曾国藩和其他将领采纳,自然他就成了水师的灵魂。水师正式建制时,他被委任为第一营营官。
杨载福在围剿李沅发的战斗时,地位与彭玉麟不相上下,也都立有战功。但那时彭玉麟不过是个书识,他却已刀口舔血多年。后来彭玉麟有耒阳保卫战,说起来不过是打败了几个会众。而杨载福在湘阴却是挫败了洪逆太平军的主力,名震湘北啊!对彭玉麟他是不服气的,但又无可奈何。心里憋了一口气,只想早早到战场上真刀真枪打几个胜仗,压压彭玉麟的势头。
彭玉麟心胸开阔不计名利,一心只想如何做好恩师交代的事情。至于当几营营官,他根本没有想这有何区别,因此没有将这些放在心上。倒是周公瑾水战法中的所述的长蛇阵、方城阵、八卦阵等阵式,他常和哨官。哨长、什长在操演中研究实践,使自己对水战有了新的体会和想法。他也等待着一场新的战斗来施展自己才干。不曾想,战斗还没有打响,水师就出了问题。招来的水师兵勇除渔民、船员、排客外,有不少是“旱鸭子”。这些人在船上生活、打斗并不习惯,不久有很多人开始发生呕吐、晕船的现象,有的染上风湿、水肿,腿膝肿痛,日常训练都坚持不下去了。曾国藩忙让军医为他们诊治,可是并不见好。彭玉麟见状,叫人将湘江的活鲤鱼配上渣江的薯粉,另加花椒、桂皮、生姜、蒜瓣、胡子酒,给士兵做了一锅好菜。就这样吃了一个月,将士们的病全好了。曾国藩非常高兴,给这道菜取了个名字,叫“彭玉麟鱼”。其实,花椒去湿、生姜驱寒、鲤鱼消肿在民间早有流传,彭玉麟只是将其功效融合在一起,组成了一道菜用作食疗而已。湘勇水师还未开一仗,彭玉麟这位营官的名字就在湘军中传开了。
正当曾国藩在衡州练兵并创建水师的时候,太平天国已打下江苏长江以北,并攻占江宁,将其定都为天京。咸丰四年初,太平军开始发动声势浩大的西征,比邻江苏的安徽首当其冲。因创建楚勇并在蓑衣渡打败太平军的江忠源,此时正任安徽巡抚。太平军为了报去年南王冯云山在蓑衣渡牺牲之仇,派出精锐进攻庐州。江忠源的楚勇寡不敌众,又无后援,终于被太平军全歼,江忠源只得自尽而亡,安徽大部分地区落入太平军之手。
安徽得手后,太平军西征军主力继续挥师西进,相继攻克汉阳等州县,湖广总督吴文容战死前线,武昌城危在旦夕。为了将已占领的长江两岸地区与广西老根据地连成一片,太平军将围攻武昌的西征军分出一部分,组成征湘军。由翼王胞兄石祥祯等大将统领,杀向湖南。二月底,征湘军打下湘北重镇岳州后,迅速南下,三月四日占领湘阴,七日攻克靖港,十一日宁乡失守,省城长沙顿时陷入征湘军合围之势。湖南巡抚骆秉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边八百里加急上报朝廷,一边修书衡州,恳请曾国藩不计旧恶,迅速带领湘勇北上抗敌。此前,曾国藩已接到圣旨,令他带兵堵截征湘军,然后北上驰援武昌。
咸丰四年二月二十五日,湘军陆师十三营六千余人、水师十营五千人、各式战船五百余艘,从衡州出发开始北征。作为水师一营营官的彭玉麟身披黑色斗篷,手握佩剑手柄站在快蟹船头指挥舰队前进。
初春的湘江已不平静,哗哗的江水随着湧动的春潮向北奔流,彭玉麟的心也随着船头的浪花不断起伏。二十二年前,他和父亲从安徽回老家,就是沿湘江南下而来。当时,他还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父亲的言传身教和史书、传说的影响,使他萌生了一个英雄的梦想,那个风流倜傥的年青水师都督成了他心中的偶像。那时,他是多么渴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像公瑾一样,指挥千船万舰在波涛滚滚的大江上与敌厮杀,笑谈间“樯橹灰飞烟灭”。今天,当梦想成为现实,将近不惑之年的自己真要面临强敌时,他的内心还是有种不安。回头看着在高大拖罟上端坐的湘军统帅曾国藩,抬头望望冥冥中老父亲在天堂期许的目光,他咬紧牙关,暗暗发誓不能辜负老师相识之恩和父母多年的期望,一定要英勇杀敌,平定逆贼胜利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