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新宁县隶属宝庆府，地处湖南、广西交界处，与宝庆相踞几百里，是个偏远小县。周围山高岭陡，道路弯曲险峻，草深林密，常有猛兽出没。因山穷水恶，民风剽悍，官府对此管理也是鞭长莫及。出了事调集人马也难以迅速到达。不过此地虽然闭塞，还是山清水秀，总要育一方人杰。

道光十八年，新宁出了个举人叫江忠源、这人虽是个读书人，但和许多湖南的读书人一样，不是那寻章摘句的腐儒，而偏偏注重经济实用的学问，关注国计民生，留心时事，有极敏锐的社会观察力，很强的活动能力和办事能力。中举后客居京城，常与湖南籍士林朋友、官宦交往，与郭嵩焘、曾国藩都很熟悉，经常在一起聊国家形势和家乡动态。道光二十年，英军进犯广州，后来又沿海北上一直打到渤海湾。朝廷落后腐败，软弱无力，只好签下“南京条约”以求自保，国际、国内形势由此发生了大的变化。江忠源预感到动乱即将发生，于是在道光二十五年回到家乡，动员地方士绅、商家出钱，组织地方农家子弟举办团练，以备不测。江忠源熟读兵书，借鉴前朝戚继光训练戚家军的办法训练团丁，很快就带出了一支强有力的队伍。道光二十七年，江忠源带领这支队伍，配合绿营在湘南、桂北歼灭了湖南天地会，杀掉了会首雷再浩、李辉等人。道光二十九年，李沅发打下新宁，为了替天地会报仇，将江忠源的父亲和全家老少十余口全部杀害。江忠源在浙江任上得到消息，连夜赶回来，召集旧部，加入攻打新宁的战斗。

新宁城已被万竹珍从全省几个镇、协、标调来的一千多绿营官兵围了一个来月，可是始终没有将县城攻下来。那些造反的山民虽然是一些乌合之众，但是平时受官府欺压、受劣绅盘剥，早已怨声载道。逢到灾年没有活路，又无人赈济，便只要有人出头，那个不奔着去抢粮抢钱抢衣穿，喝酒吃肉吃饱饭。因此，为了能活命打起仗来也不要命。绿营的官兵早已腐败不堪，当官的吸兵血，当兵的打牌赌博抽大烟欺压百姓无所不为。热不出操，冷不出勤，寻衅斗殴倒是家常便饭。出去剿匪，乱杀无辜个个邀功，动起真的来那个肯上前。要是打了败仗，逃起命来是爷老子也不肯相救。指望他们攻城，除非刀架到脖子上了。

江忠源回到新宁召集旧部刘长佑、刘坤一等人，稍作安排，便带着他们集合的丁勇从东门发起强攻，要绿营从北门、西门摇旗呐喊配合佯攻。李沅发部在江忠源凌厉的攻势下乱了阵脚，坚持了几天，眼看抵挡不住便从南门撤出，越过崀山，扑进广西越城岭的万山丛中。绿营围攻新宁一个多月无果，江忠源三天就拿了下来，使彭玉麟对绿营感到非常失望，但对团练的战斗力如此之强也感到难以理解。进城休整时他悄悄来到江忠源部驻地，找了几个丁勇和小头头模样的人聊了一个时辰，便知晓了其中奥妙，心中感到十分佩服，顿时对江忠源和他的练勇充满了敬意。

原来江忠源办团练找的都是当地老实本分的耕田人，为首的是一帮习文练武，有安邦治国之志的读书人。对丁勇灌输的是忠孝礼义的思想，讲的是维护地方的道理。团练中组织严密，不是沾亲带故就是邻里乡亲，打起来守望相助，就是逃命也能舍生相救。练勇期间训练严格，兵法技勇、列阵搏杀日日操练，没有半点松懈。当然，饷银比绿营要优厚一些，赏罚也分明，要是立功赏银不少，若是伤亡抚恤金也够养家糊口。这样一来丁勇自然个个争先，以一当十，何愁不打胜仗。

对江忠源的练勇彭玉麟深以为然，回营后再细细琢磨，感受颇深。夜已静，绿营的弟兄们都睡下了，他将这些做法、经验和自己的体会一一记下后天已很晚。独自面对着窗外的风寒和冷月，想起家中的老母和早逝的梅仙，想到自己早过而立之年仍是个军中小吏，不知何日才能像江大人一样，一展胸怀，成就一番事业，不免心中一阵悲凉。他从屉中拿出一张纸铺开来，一边碾墨一边吟咏，两首七律很快就出现在心头。他速速誊写下来看着还觉满意，不觉又轻声吟诵了一遍：

锦绣韶华逐浪流，

英雄事业付浮鸥。

黑貂裘敝行容槁，

白发年高梦寐忧。

今古有天难问命，

乾坤无地可埋愁。

一腔热血谁堪买，

卖与黄衫紫髯俦。

曙角声寒几暮天，

陡加马齿一年年。

狂歌浩饮仍弹铗，

流水高山不抚弦。

失路谁堪悲阮籍，

浮槎我最羡张骞。

关山戎马惊征鼓，

何日金铙唱凯旋。

吟罢，彭玉麟心中稍觉舒畅，想起今日正是自己的生日，便提起笔添上《贱辰感怀二首》后，舒了口长气，倒头便睡。

部队在新宁休整两天后接到尾追李沅发残部的命令，衡州协二百来人和镇筸镇三百人归为一路。彭玉麟见天已隆冬，心想湘桂一带都是高山，若是下起雪来山道狭窄陡峭必然路滑难行，应早做打算。于是向管带建议，每人准备两双麻鞋。这种麻鞋同南方乡下的草鞋一样，只是用贮麻编织，既防滑又十分耐磨，对走山路很实用。同时，他考虑山区路途遥远，粮草供应难免不能及时，为防意外每个士兵应比平日多带两天干粮，不到万不得已不准动用。管带听彭玉麟一说，立即命他带人采办。镇筸兵有个排长叫杨载福的正在街上溜达，他知道衡州协绿营和镇筸兵一道行动，见彭玉麟带人四处买东西，无意便问了几句。彭玉麟是个实心人，就将自己的想法和考虑与他说了一遍。杨载福一听有道理，问过他的姓名记在心里，然后也找管带为镇筸镇三百来兄弟准备了麻鞋、干粮。

新宁城被攻破后，李沅发带领人马从南门突围来到广西边境一带。他们长期在湘桂活动，对地形非常熟悉，翻山越岭如走平地，把个追歼的绿营兵引得团团转。好在彭玉麟的主意不错，冰天雪地麻鞋也发挥了不少作用。其他两路绿营兵因路滑掉下悬崖峭壁的不少。因粮草供应不及时，有时只能与苗族妇女买竹笋充饥。就这样，李沅发凭借优势时而广西、时而贵州与绿营周旋了半年之久。在贵州黎平受到镇远知府胡林翼和尾追的绿营重创，本想折回桂北，不料桂林府灵川县知县李孟群防堵严密，只好转战他地。李沅发见湖南绿营一直尾随在后，估计新宁防守空虚，于是带领部队又杀回湖南。哪知他一到新宁就被湖广总督裕泰和新任湖南提督向荣带兵团团围住，困在金峰岭上。尾随的绿营和贵州、广西两省的军队也迅速赶来，对李远发形成铁桶般的包围。

金峰岭踞新宁县城不远，是湘桂边境的一座大山脉，绵亘百余里，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山上层峦叠嶂，林密沟深，小路崎岖难于行走，不利于攻打、清剿，却便于防守、潜逃。时值梅雨季节，阴雨绵绵不绝，加上大雾弥漫，对围歼攻击战斗的展开带来不便。向荣便令所有部队围而不剿，等待时机。

五月二十三日卯时，天开始放晴，金峰岭上的大雾很快散开，向荣抓住机会，立即召集各部分兵出击。彭玉麟所在衡州协在副将谷韫璨的带领下由左路进攻，常德协副将孙应照带兵由右路进攻，其他靖州副将、镇筸游击分前后共四路大军，在提督向荣亲率主力从中路发起进攻后一齐推进。李沅发指挥手下依托地理优势展开反击，用滚石檑木枪炮打退几次猛烈的攻击，没想到向荣另派一只轻兵，从后山攀越悬崖，出其不意杀向山顶指挥大营。失去指挥的部队顿时慌作一团，四处逃窜，彻底瓦解。李沅发带着几个亲信，仗着地形熟隐藏在左路山洞之中。这一路正是衡州协的进攻路线，彭玉麟手提宝剑带领兵勇沿山而上，见有人窜入洞中，便与在前指挥副将谷韫璨招呼一声，领着几个人冲了进去。一番搏杀之后，他们将几人绑了押下山来。经人辨认其中个头魁伟、右腿受伤的竟是会首李沅发。彭玉麟生擒李沅发的消息在军中传开，他顿时成了有功之人。

战斗胜利结束后新宁城内一片欢腾，大小酒馆里都是喝酒的各级官兵，到处都能碰到醉醺醺的酒鬼，听到吆五喝六的猜拳声。彭玉麟的心情也很激动，从衡州出发半年多了，这些日子跟随部队四处追击，爬山涉水，忍饥挨冻，也算是吃尽了千辛万苦，现在总看到了胜利。看看周围有十几个兄弟死了，再也回不了家乡，有的失了胳膊丢了腿，心里又感到说不出的难受。还有那些被砍杀在河滩上的俘虏，那个又不是爹娘的崽、伢崽的父亲，不是被逼无奈何苦要受歹人唆使去造反，最终丢了宝贵的生命呢？他不愿去多想了。昨夜那首《大破金峰岭，生擒首逆李沅发》的诗，自己是如何结尾的？他低下头略一思索，开口诵道：“灭尽欃枪始朝食，书生从此卸戎装。”对！“书生从此卸戎装”，这才是自己要的答案。

回到衡州彭玉麟急忙赶到家中，母亲见他又黑又瘦难受得不说话，只是扯着手绢抹泪。半年不见，生死未卜，日日的牵挂使母亲消瘦了许多，头发几乎全白了。那双慈爱而曾经清澈明亮的眼睛，居然也变得灰暗无光。彭玉麟心头一颤，叫了声“姆妈”，两行热泪也禁不住夺眶而出。

半月之后，朝廷的奖励下来了。虽然彭玉麟是个书识，但他随营出征又立有战功，上头误以为他是武官，因此赏授他蓝翎顶带，任衡州协临武营外委，另得赏银百两。营外委虽是个七品小官，对一般人来说也就满足了，但彭玉麟志不在此，何况有了这笔赏银，他完全可以在老家置办点田产，奉养老母妻子，过过且耕且读的自在日子。那些个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烟云，随他去吧！因此，他毫不犹豫地辞去官职，回到了渣江。他已不是当年那个避祸求学的毛孩子了，别说族里族外再无人敢小看他，就是在衡州官场和士林，许多人也都对他刮目相看。

咸丰二年四月，号称太平军的长毛从广西向湖南进攻，首攻永州，没有得手，便南下攻取道州。西王萧朝贵知衡州有重兵驻扎，防守严密，建议绕开衡州，转而东进夺取桂州、郴州。衡州地面一时没有战事，但天下已出现乱象，各地会党活动频繁，治安纷乱，人心浮动，生意十分难做。

一天，渣江镇来了个客商，他一下船就打听彭玉麟的住所。彭忠正好在码头卸货，听来人说叫杨子春是玉麟的朋友，便丢下行头将他带到彭玉麟家。杨子春是衡州府一家当铺的老板。彭玉麟在石鼓书院读书时，常三餐难以为继。有一次实在无法度日，就拿了父亲留下的一台端砚到当铺去，心想多少当点银子，先过了难关再想办法。杨子春虽说是个生意人，但也读过不少闲书，加上多年生意场上历练，算是阅人无数。那天他在柜上接过端砚细细看过，知道质地品相都不错，便开口问想当多少钱。低头一看，柜下这小伙子虽身穿一件旧布长衫，却洗得干干净净。他说是来当东西，但仰头回话时并无丝毫猥琐寒酸神色，到显出一股轩昂文雅之气。杨子春心里揣度：此人是个贵相，将来前途肯定不可估量，不如和他交个朋友，今后或可有所帮衬。如是，便拿着砚台走出柜台，招呼彭玉麟坐下，又叫伙计泡茶。

杨子春听彭玉麟将砚台的来历和自己的处境说完，忙掏出二两银子道：“我痴长你两岁，就叫你一声兄弟。这方端砚莫说是令堂的遗物，就是一般东西，也是你读书人必需之物，不可一日或缺，兄弟不要当了。哥哥这里有二两银子，兄弟先拿出用。你要是不看轻我是个生意人，若再有难处，还可来小号找我，哥哥我一定尽力设法。”

彭玉麟听杨子春这样一说忙站起身，拱手推辞道：“杨兄是经世致用之人，于国于家都是栋梁，哪像我等书生百无一用。不敢轻看哥哥，只是你我素昧平生，小弟不敢无故受哥哥恩惠，这里先谢谢哥哥美意。”

杨子春想了一想，知道彭玉麟绝非矫情，便道：“既然你这样讲，我若坚持未免唐突。不如你我交个朋友，你要是有空闲时，来柜上帮我打理打理，月末能为我记记帐，那就再好不过。我还可付你一点报酬，对你来说不无小补，对我而言也少费不少精神。两全其美，你看如何？”

彭玉麟见杨子春一片诚心，又说得在理，便收下银子，带着端砚回到书院。以后也就常去当铺帮忙，两人慢慢就成了好朋友。

这次杨子春来渣江，是特意找彭玉麟来帮忙的。他在离衡州二百多里的地方耒阳也有一家当铺，生意不小。只是最近世道乱，有的商家遭游民打劫，还挨了打。杨子春店里的朝奉胆小，三天前辞店走人，他一时无法，又知道彭玉麟为人诚实可靠还有一身好武艺，便直接寻了过来，邀他过去当朝奉。彭玉麟为人仗义，推辞不过只好安顿好母亲来到耒阳。

此时的耒阳的确是乱，城里本来就有会党余孽，太平军攻进湖南使他们欢欣鼓舞，于是四处活动想伺机起事。彭玉麟来耒阳后，先拿出些银子采购了足够店里五人吃上几个月的粮油等用品贮好，又为四个伙计家也备上一份，使他们安下心为店里做事。太平军打下郴州后，难民纷纷北上逃难到耒阳。彭玉麟看到一些难民流落街头食不果腹，便叫伙计支起一口铁锅熬上粥，又买了十几担红薯蒸熟送给难民充饥。难民口口相传，都夸彭玉麟是个善人。杨子春的家人将此事告诉他，他心中不悦，但碍于彭玉麟是自己请来的也不便多说什么。

太平军打下的地方越多，耒阳的会党就活动得越厉害。难民中不少人也因生活所迫加入进去，经常在城里大街小巷抢劫钱财。大大小小的店铺，几天内几乎一扫而空，而彭玉麟经营的当铺却没有人光顾。杨子春知道后，想起前些日子彭玉麟的所为和自己心中的不满，惭愧地说：雪琴的深谋远虑，我哪里比得了啊！此后，对彭玉麟更是加倍放心和敬佩。

会党虽说没有抢彭玉麟经营的铺面，但长此下去难免不会在太平军的鼓动下也起兵夺取县城，与其到时任其宰割，不如先下手为强，免得全城百姓遭殃。于是，彭玉麟来到县衙将一份会党首领名单交给知县，望知县派人四处将他们捉拿归案，以绝后患。知县是个胆小如鼠的人，害怕会党势力，便以莫激起民变为由，断然拒绝了彭玉麟的请求。

会党首领正要趁乱起事，听眼线报告彭玉麟去衙门要求捉拿自己，立即通知各部，带领四百来人要来攻打县城。耒阳知县面对来势汹汹的会党人马，急得团团只转。除一个劲埋怨彭玉麟挖墈寻蛇打，无事生非外，拿不出任何主意。

彭玉麟闻讯找到知县正色道：“大人，按大清律，知县坐失县城，处斩立决。性命攸关，你万万不可犹疑，要尽快调动城中人马，准备抵抗。事已至此，彭某闯下的祸，我自会承担。只要大人配合，我自有办法保住县城。”

知县一听，忙说：“只要能打退会党，府中人马、钱粮，都由你调配。”

彭玉麟有了知县开口，便叫师爷唤一能干捕头骑一匹快马，去常宁县向知县求救。两地相距不过百里，若是及时第三日午前日即可到达。人马不在多少，对守城而言，有援兵就有士气。对敌人来说，援兵是军心动摇的最大冲击力。快骑派出后，彭玉麟从店里拿出五百两银子，雇人在南北四门埋锅煮饭，杀猪宰羊。满城告示，凡难民不论男女老幼，来城头守城者，一日三餐管够。城中居民男丁十六到五十者，按衙门安排轮班参加城头值守三日，不得有误。彭玉麟将前来参加守城的人分成两拨，身体强壮的男丁由兵勇教他们使用火枪和击技，身体弱的则和难民中妇女一起整修城墙。一时四城人声鼎沸，热热闹闹，城头上持刀握枪的兵勇和壮丁来来往往，士气高昂。彭玉麟骑一匹白马，背负大刀带领十余骑，四城巡视，马蹄得得，给城中居民和守城的人增添不少了胆量和信心。知县见这阵势，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下不少。

次日下午，四百来会众手持长枪短刀、鸟铳土炮，在会首的带领下沿耒水朝正南门气势汹汹杀来。待阵势摆好，只见城门紧闭，门前堆满一人多高的块石，将门洞塞满。城头上人影幢幢，来来去去，也不知有多少人守城。会首不敢贸然行动，只派人在城前高声漫骂，将知县和彭玉麟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城上无人理睬。会首见这一招无法诱出彭玉麟，只得派人攻城。一阵枪炮过后，大队人马扛着云梯，挥舞大刀向城头发起猛攻。哪里知道城上早有准备，云梯还未靠上城墙，上面斗大的石头如雨一样倾泻而下，将攻城的人砸得头破血流，手伤脚断，呼娘叫爷。城上传来一片叫好声，气得会首咬牙切齿。过了一阵，他估计城头石头用尽，又开始了第二次进攻。不料这次上面落下的不是石头，却是一桶桶煮得滚烫的糯米稀粥。那家伙落下来粘在人头上、脸上、手上、身上，抹都难抹开，烫得人只跳，皮开肉绽，那里还握得住刀枪，纷纷躲避，只得落荒而逃退出一里开外。

打退会党两次进攻，守城的丁勇和百姓兴高采烈，都称赞彭玉麟出的好主意，战胜会党的信心大大增强。彭玉麟的心却放不下来，他知道真正的硬仗并未开始。前两次只是挫伤了敌人的锐气，短兵相接，城头厮杀才是保卫县城最后的决战。敌方攻城一靠云梯，二靠垒土石，三靠火炮轰开城墙豁口。一旦先锋立住脚跟，后面的一哄而上，城就难守住了。耒阳的城墙还厚，会党的土炮火力不够，顶多击碎一点城砖，不至于伤了墙体，看来要防的是前两点。如是，彭玉麟将守城丁勇分为三个梯次。第一梯队两人一组手持长柄铁叉，专叉搭上城墙堞口的云梯，使攀爬的敌人还未到达城头就随梯跌倒。当第一梯队不敌时，第二梯队则用火枪射击露头的敌军。因火枪有限，当然对付不了大批攻上城头的敌人，第三梯队的大刀队就要以一当十的勇气，与敌拼杀，直到取得最后的胜利。

两次攻城的失败使会党的几个头目十分意外，对于城内的知县及绿营兵勇、衙役、捕快，他们都很了解。这些人作威作福算是一把好手，真动起手来，跑得比兔子还快。平日都不敢和会党作对，这一次居然如此厉害。看来全是那个书生彭玉麟从中挑动、安排，才有这些损招，伤害了百十来兄弟。今天一定要打下县城，活活剐了这白衣秀士不可。一顿磋商后，几个头目各自清点人马，由大首领雷震天手持砍刀亲自督阵，带领余众二百多人，扛这云梯和装着泥土的草编袋开展了对耒阳城的第三次进攻。

借助云梯和土石垒的坡道，攻城的会众在遭遇两个梯队的打击后终于有几十个先锋强占城墙堞口，跳到城墙马道上。后续部队也快快跟进，一刹那就是百来人湧上来。彭玉麟带着精锐早有准备，他举起片刀大声喊道：“弟兄们，冲啊！”便身先士卒挥舞大刀朝跳上马道的会众砍去，顿时血肉横飞。兵勇在主帅的鼓舞下，从城头两端吼叫着冲杀而来，很快将马道上的会众砍的七零八落，没死的纷纷夺路逃窜，掉下城墙，大多摔死摔伤。云梯和坡道上的见势也回头就跑。兵败如山倒，会首哪里镇得住。

天黑后，彭玉麟担心会党趁夜攻城，于是安排兵勇壮丁在城门洞歇息，随时准备战斗，另派妇女羸弱在城头打起灯笼火把来回巡夜。雷镇天白天损兵折将，晚上见状摸不准虚实，一夜也不敢动弹。

派出求救快骑的第三日凌晨，探子来报：常宁派来的五十兵勇卯时可到达西门。彭玉麟心想若要耒阳长治久安，一定要彻底剿灭会党。此次守城获胜，十气高涨。而会党死伤无数，有如惊弓之鸟，必无斗志。要是主动进攻，会众应如蚁穴穿堤一触即溃。于是，他又将人马分为两路，寅时吃饭后，分别伏于南北两门，准备卯时一到，各由十骑领先冲向敌阵。他又到店里搬出几箱银子，几百串铜钱，当众宣布：无论官兵，斩杀会党头目一名，赏银五两。杀会众一人，赏银一两。兵勇壮丁无不见钱眼开，个个摩拳擦掌，争相向前。

雷天镇和几个会党头头根本想不到今天遇到了对头，更想不到官兵敢出城主动攻击。因此，还慢慢在作休整准备，计划伺机攻城。卯时一到，彭玉麟叫人敞开南门，身骑白马，手持大刀，带领十余骑和百十兵勇从正面杀向敌营。城头妇女羸弱一齐擂鼓、敲锣，呐喊助阵，顿时尘土飞扬，杀声震天。不待几百会党醒悟过来，从北边、西边又奔出两支人马，同样摇旗呐喊杀了过来。不到半个时辰，战斗就结束了。雷天镇被彭玉麟斩于马下，少部分未受伤的会党成员见势不妙，丢下刀枪溜上山跑了。大部不是死于刀枪就是成了俘虏。彭玉麟命将两个被俘的会党首领押回城，其余会众通通放了。他知道他们也不过是些穷苦百姓，受人蛊惑而已。

耒阳这一仗把个知县惊得目瞪口呆，对彭玉麟的胆识、谋略、才干、勇气佩服得五体投地，除摆下酒席感谢彭玉麟和有功人员外，还特意将彭玉麟的战功上报衡州知府，要求知府授予他把总职位。彭玉麟一听哈哈大笑：“谢谢知县美意，雪琴出手都是为了耒阳百姓能安生过日子，绝不是为了邀功请赏，谋个一官半职。若是要当官，去年我就不会辞官了。所以，这个把总我是绝对不会做的。只是我从朋友杨子春当铺里拿来为保耒阳所垫付的银两，请知县派员核实，照数归还与他，雪琴就感谢不尽了。”

知县闻言忙说：“杨子春家深明大义，一心为乡梓出力为本县解难，本县一定不会使他作难的，雪琴兄大可放心，明日即办。”

待耒阳安定平稳下来后，又过了一段日子，彭玉麟要杨子春将那胆小的朝奉仍请了回来，谢绝了他的极力挽留，带着在耒阳收养的一个叫“石赖叽”的小童，回到了渣江。

彭玉麟一介书生，以苍生为念，凭着超人的智慧、勇气，在乱世中力保耒阳城池不受损毁的消息通过耒水传到衡阳，很快又传遍三湘四水，传到一些举足轻重的人物耳中。 Ad8soksOhJUcnL3bb/9spIPcwZBSpZ11bHvVUETlv5LKhHTQHaYBgP+P5KHqa/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