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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再看王国维举出的第二个例子:“‘云破月来花弄影’,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这一句词出自张先的名篇《天仙子》:

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

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词牌之下有作者小序:“时为嘉禾小倅,以病眠,不赴府会”,当时张先在嘉兴做官,因病在家中休养,未去参加官府的酒宴,于百无聊赖之际写下了这首《天仙子》。

张先字子野,湖州人,或说是吴兴人,宋仁宗天圣八年(1030)进士。在那个中举、做官被视为腾达阶梯的时代里,张先虽然也中了举,也做了官,却总带着几分不情不愿的慵懒,对公务与前途的热心总也敌不过对闲情野趣、诗酒风流的痴迷。

富于生活情趣的人总是爱填词胜过爱写诗,爱女人胜过爱功名,这两个特点被张先一以贯之地保持到晚年。在耄耋高龄,张先仍然高调地纳了一名如花美妾,苏轼以诗相贺,揶揄他“诗人老去莺莺在,公子归来燕燕忙”,张先略带羞赧地回应说“愁似鳏鱼知夜永,懒同蝴蝶为春忙”,说自己只是耐不住鳏居寂寞,并非真的好色。但无论如何,苏轼的戏谑之语“一树梨花压海棠”就这样流传下来,把张先的风流镌成了千古的佳话或污名。

所以张先这样的人最宜于填词,只消一点点春花秋月就足以触绪伤怀。这首《天仙子》无非写病中的一点闲愁,格调虽不甚高,感染力却不可小觑,不经意间便带人陷入一种“境界”里去。

写这首词的时候,张先已经五十二岁,他的伤春情绪自与少年男女不同。“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在家中饮酒听歌,在醒醒醉醉间总也摆不脱某种愁怀。这愁怀究竟是什么,究竟因何而起?莫不是“送春春去几时回”的老大徒伤悲?青春早已被暮色染尽,只有“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靠着一段段缱绻蕴藉的回忆将漫长的时日打发过去吧。“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看池塘里鸳鸯双宿双栖,好不令人羡煞;看月光从云层的缝隙里泻下,风中摇曳的花儿仿佛正在婆娑弄影。“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风色愈急,夜色愈沉,这些婆娑弄影的可爱的花儿啊,待到明日,还会有几朵依然缀在枝头呢?

整首词的灵魂就在一个“弄”字上。花儿弄影,实则是词人将自己顾影自怜的心态自觉不自觉地投映在了花儿身上,这依然是移情作用所致。《人间词话》第六章“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花儿之弄影既是自然景物之一种,亦是人心喜怒哀乐之一种。 FUqyP1jivveuobHSWE/+YDMh3dSNyETGeENJj1e/hxfPRpkBw0syxEUviRqwaOL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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