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彻底理解一种观点,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看它在反对什么。所谓“写真景物、真感情”,似乎是在反对那些应景的、模式化的、社交的、议论的诗词,这也确实是王国维的一贯态度。这算不得什么高明见解,无非是说艺术创作要抒发真情实感而已,倘若我们真的做此理解,就会面临两种困惑:(1)这就意味着王国维无非在重复中国文论史上的一些传统论调,诸如性灵论、童心说等,了无新意,这可不是王国维的学术风格;(2)这大大违反了叔本华的美学,因而也就与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基于叔本华而立论的一些美学观点起了冲突。
是的,写真景物,就意味着摹写自然;写真感情,就意味着主观化,两者恰恰皆为叔本华旗帜鲜明所挞伐。于是为了理论的自洽,有研究者指出王国维所谓“真景物”,就是叔本华的“理想”或“美的预期”;王国维所谓的“真感情”,就是叔本华所谓物我两忘时的“纯粹认识主体”。王国维的著名研究者佛雏曾如此梳理过这一章立论的本源:“王氏这里所讲的,实际是个‘后天’(自然物)与‘先天’(理想或‘美之预想’)的结合问题。这是说,诗人先天中对某种美本就‘似曾相识’,通过‘后天中所与之自然物’,而‘唤起先天中模糊地认识到的东西’(叔本华语),并且经过一番‘超妙’的‘遗其关系限制’的功夫,化后天的不纯粹为纯粹,化不完全为完全,化‘模糊’为‘清晰’,终于使‘后天’合于‘先天’,使‘美之预想’或理想得到完全的显现。”
以上这段话确实有点难为普通读者了,但我还是建议大家慢慢地读上两遍,毕竟不是所有的文科知识都可以用通俗的语言阐释清楚。
王国维在《文学小言》里的一段话也可以为本章作注:“自他方面言之,则激烈之情感,亦得为直观之对象、文学之材料;而观物与其描写之也,亦有无限之快乐伴之。”这就意味着,“写真感情”并不是我们传统意义上的抒写真情实感,而是把“真感情”作为叔本华意义上的“直观”的对象,于是才有境界,于是才有审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