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维恰当说明“崇高”,在《人间词话》第五十一章:
“明月照积雪”“大江流日夜”“中天悬明月”“黄[长]河落日圆”,此种境界,可谓千古壮观。求之于词,唯纳兰容若塞上之作,如《长相思》之“夜深千帐灯”、《如梦令》之“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差近之。
王国维在这里所谓的“千古壮观”也就是本章所谓的“宏壮”,颇能贴合于他的西方美学的思想渊源。西方美学里,在伯克划分了“优美”与“崇高”这一对范畴之后,康德又进一步研究,把“崇高”细分为“数量的崇高”与“力量的崇高”。“夜深千帐灯”“澄江静如练”近于前者,“大江流日夜”“落日照大旗”近于后者。
在惊涛骇浪、雷鸣电闪面前,刹那间我们便会沮丧于自己的渺小,但只要我们知道自己是安全的,便会欣然欣赏这些东西,这就是王国维在本章所讲的一个“由动之静”的过程。我们还可以借用理学祖师周敦颐的一句名言“无欲故静”,摆脱欲念正是“由动之静”的方法,正与康德、叔本华美学暗合。
而这些让我们“动”,让我们为之震慑的事物,越是骇人,也就越有吸引力,我们便越是以“崇高”视之,这是康德在《判断力批判》里表达的意思。尽管康德也说过“崇高”与道德感密切相关,但这个词在美学里毕竟是一个专门概念,我们不可以道德概念理解之。基于这个原因,称之为“壮美”或“宏壮”也许更好一些吧。
不妨以杜甫的一首诗来结束这一章的内容。杜甫点评当时的文学风气,写有一组《戏为六绝句》,第四首是:“才力应难夸数公,凡今谁是出群雄。或看翡翠兰苕上,未掣鲸鱼碧海中。”大意是说:今人很难超越前辈名家,这是笔力不及的缘故,虽然也不乏一些漂亮的诗文,却只有“翡翠兰苕”的小清新,再不见从碧海波涛里曳取鲸鱼的雄浑壮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