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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中不西”周宗琦

我知道周宗琦先生的大名,是在1983年8月,我应上海《萌芽》杂志之约,写作关于傅聪的报告文学《家书抵万金》。在那篇报告文学中,我写及傅雷对于傅聪的培养,论及傅雷的艺术人才观。我引用了傅雷先生在1962年9月10日写给青年画家周宗琦先生的一封信中的话:

爱好艺术与从事艺术不宜混为一谈。任何学科,中人之资学之,可得中等成就,对社会多少有所贡献;不若艺术特别需要创造才能,不高不低,不上不下之艺术家,非特与集体无益,个人亦易致书空咄咄,苦恼终身……热情与意志固为专攻任何学科之基本条件,但尚须适应某一学科之特殊才能为之配合。天生吾人,才之大小不一,方向各殊;长于理工者未必长于文史,反之亦然;选择不当,遗憾一生。爱好文艺者未必真有从事文艺之能力,从事文艺者又未必真有对文艺之热爱;故真正成功之艺术家,往往较他种学者为尤少。凡此种种,皆宜平心静气,长期反省,终期用吾所长,舍吾所短。若蔽于热情,以为既然热爱,必然成功,即难免误入歧途……

那篇报告文学,后来收到我的《傅雷与傅聪》一书。没想到,远在澳大利亚的周宗琦先生读后,给我来信。从此,我与周宗琦先生有了交往。

渐渐地,我对周宗琦先生有所了解:他祖籍浙江吴兴,出生于上海。父亲是沪上银行家,喜欢收藏字画、古董,耳濡目染,培养了周宗琦对于绘画艺术的浓厚兴趣。他在中学时代就求教于著名画家颜文梁先生,学习绘画。中学毕业后,考入浙江美术学院。从1961年起,师从艺术大师刘海粟先生,亲随左右达16年之久。他致函傅雷先生,求教学艺之道,一则由于他熟读傅译《约翰·克利斯朵夫》,把约翰·克利斯朵夫的奋斗精神视为艰难求艺的动力;二则由于刘海粟乃傅雷挚友。他的信由刘海粟转交傅雷,傅雷以蝇头小字写了满满三页信笺,为周宗琦求艺指路。傅雷写罢,意犹未尽,在信末又添一行字,嘱周宗琦细读盖叫天的《粉墨春秋》一书,以明晤“艺术—人生—伦理”之关系。傅雷关切之心,溢于华章。这封信后来收入《傅雷艺术随笔》一书,为艺海苦渡的青年指点迷津。

2005年3月,笔者夫妇与周宗琦(右一)在周宗琦画展上合影

1977年,周宗琦应巴布亚·新几内亚的国防、外交、经济部部长基基爵士的邀请前去访问,此后定居香港8年。1985年,赴澳大利亚讲学并移民。在漫漫28个春秋的海外生涯之中,周宗琦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在绘画世界中开辟出一片新天地。他先后在美国、日本、德国、比利时、澳大利亚、新加坡、马来西亚、韩国,以及中国的香港、澳门举办个人画展,佳评如潮。他的画作,获得中国画界前辈刘海粟、吴作人、颜文梁、谢稚柳、廖静文、沈柔坚、张仃、陆俨少、程十发、刘旦宅、唐云、赵少昂的首肯与推崇,纷纷为之题词。2003年,当周宗琦从澳大利亚回归祖国、定居上海,这位“海归派”画家已经是名声在外、造诣深厚。

观摩周宗琦的画作,不论是叶尖上凝聚着晶莹露珠的茵茵青草,还是乍暖还寒的早春二月爆出的嫩嫩新芽,不论是波光粼粼、暗香浮动的荷塘,还是春风拂柳时节那“红掌荡碧波”的白鹅,都给人一种明快愉悦、欣欣向荣的感受。周宗琦笔下的大自然,总是那么阳光明媚,生机盎然。固然,大自然也有阴霾密布、漆黑一团的时候,人类社会也有钩心斗角、尔虞我诈的阴暗面。周宗琦本人的人生道路,同样充满坎坷崎岖。这位被海外记者称为“香港风流才子”“当今唐伯虎”的画家,在感情生活上便饱尝苦果。然而,周宗琦说,不论在什么时候,即便是身处逆境、备受打击之际,他的心中始终充满阳光。“画如其人”。周宗琦以蘸满阳光的彩笔,创作了一系列明亮、向上的作品。在他看来,孔子的弟子颜回,在“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的困境之中,“人不堪其忧”,但是颜回“不改其乐”;莫扎特的晚年那么痛苦,而他的乐曲却给人欢乐;同样,贝多芬在命运受到煎熬之际,写出的《命运交响曲》却那样的震憾人心,给人以奋进的力量;17世纪荷兰艺术大师伦勃朗的作品,也往往在深沉、厚重的画面中,闪现明亮的光束……正因为这样,周宗琦的作品总是明朗的,充满希望。即便是在他隐喻“文革”苦难的灰色基调的画作里,也有透过那陈墙旧垣上的一个小洞,射来一缕金黄色的阳光。他称这一缕阳光为画面的亮点,意味着未来是灿烂的,意味着“既然冬天已经到来,那么春天还会远吗”。傅雷先生说:“人是生活在太阳底下的。人接受了太阳的光和热,就应当把它传给别人。”周宗琦的作品,正是传递着太阳的光和热,歌颂爱与生命。他曾说:“不管生涯艰难困苦,心中要有阳光,画中要有亮点,创造真、善、美的境界,这就是我的艺术观,我的绘画宗旨。”

周宗琦的艺术之根深深扎于华夏大地,而在漫长的海外生涯中他又广泛汲取西方艺术的营养。我问这位“海归派”画家,如何看待中华文化与西方艺术。他的答复非常明确:“走中西结合之路!”在他看来,不能停留在一家一派画家的皮相模仿上,应该像蜜蜂那样广采百花之长,才能在绘画创作上有所突破,有所创新。他的作品,在继承中国画传统之中,融入西洋绘画技法,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正因为这样,画坛大师们在评价周宗琦的作品时,总是称赞他中西结合、勇闯新路:程十发为他题词“镕中冶西”,赵少昂为他题词“艺术贯中西”,唐云的题词则是“画溶中西,别创一格”。一位海外评论家这样评价周宗琦的作品:

周宗琦作品

“用中国人的眼睛观察世界,并用西洋的技法,结合到自己的脑中,画出他自己的画。”除了画油画、国画,周宗琦到了香港之后,从1970年开始研究在中国宣纸上画“不中不西”“又中又西”“有中有西”的彩墨画。这正是他大胆创新、走中西结合之路的成功之举。他的彩墨画别具一格,受到了欢迎。他还认为,写生不止于貌似,还要传神,兼具“形”“神”“意”三者方为佳作。

周宗琦生活在物欲横流的今日世界,一直保持一颗艺术家纯洁的赤子之心。他锲而不舍、几十年如一日攀登艺术高峰。即便是在海外最艰难的日子里,他宁愿做杂工,也不愿画行货画。他一直真诚地热爱人类,热爱大自然。刘海粟先生曾经题了一个斗大的“爱”字赠他,那就是鼓励他爱祖国,爱人民,爱生活,爱艺术,尊师敬友,对爱情忠贞不渝。周宗琦正是怀着一个“爱”字,把毕生的精力奉献给艺术。他一直把法国雕塑大师罗丹的名言,奉为自己的座右铭:“艺术家,要真。做一个艺术家之先,先要堂堂正正做一个人。”

画家观画,更重技巧。我观周宗琦的画,偏重意境。我最喜爱的是他的两幅作品:

一是《不屈的生命》,画的是从石缝中艰难地“钻”出来的一棵兰花,迎风招展。香港著名实业家安子介博士在生命垂危之际,在病房中一直悬挂着周宗琦的这幅彩墨画,那顽强不屈的兰花,给了安博士战胜病魔的力量。

二是《月下独步》,从高处俯视澳大利亚的广袤的森林,中间是一条笔直的小路,周宗琦独自踽踽而行,银色的月光勾出他形单影只。这幅画恰如其分地写出了身居异国异乡的他,心境茫然,是李白“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的名句的形象写照。

树高千丈,叶落归根。周宗琦在海外经过漫长的探索,决意回归故国故乡。他整理历年画作,挑选精品,2004年在上海举行画展并出版画册,希图对往日的艺术历程作一个回顾,同时也准备开始崭新的艺术探索。 XZYwxWhoNYv1wFkO4KY00u4A/z5MOtRAO07iP+7XzO/jHN4BaOQVT1ZME4nRKK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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