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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搭档
——漫画家缪印堂

2017年7月31日,著名漫画家、我的好友缪印堂在北京病逝,享年82岁。我的脑海中,不时浮现缪印堂的音容笑貌……

缪印堂的漫画,题材广泛,含义深刻,笔画简练,线条准确,往往寥寥数笔,便能十分传神。他的作品已具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即使不署名,一看便知是他画的。缪印堂的漫画,深受广大读者的喜爱。

缪印堂的漫画,曾获中国漫画最高奖“金猴奖”、全国美展“银牌”、四次荣获日本《读卖新闻》的国际漫画大赛优秀奖。他的一系列头衔,也都与漫画紧密相连——中国美术家协会漫画艺术委员会副主任、《漫画月刊》高级顾问、《漫画大王》顾问、北京电影学院动画学院客座教授。

缪印堂是我的老搭档。我从书架上取出好多本书,扉页及版权页上都印着:“缪印堂插图”。

漫画家缪印堂

我早期从事儿童科幻小说和童话创作,作品充满幻想、夸张、幽默,漫画式插图便成为最佳选择。1978年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的《小灵通漫游未来》,便由著名漫画家杜建国插图。紧接着,著名漫画家缪印堂成为我的亲密搭档,为我的作品画了大量精彩的插图。他才思敏捷,出手快,而且画作别具一格,线条简明而准确生动,我非常喜欢。就连他的朋友在回忆文章《我与缪印堂的交往》中也这么写及:“缪印堂先生虽然是老一辈漫画家,思想却不固执,他喜欢接受新生事物。认识他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与著名科幻作家叶永烈私交很好,经常给叶永烈的科普著作画插图。”

我手头保存着缪印堂与我的很多封通信,从1978年直至他病逝前,他一直用纸质书信与我保持联系。

其中的一封信只署9月27日,从信的内容可以判定写于1978年——

缪印堂致笔者(1978年9月27日)

永烈同志:

您好!

寄赠我的“小灵通”(即《小灵通漫游未来》——编者注)已收到(附信已见),谢谢!此书写得很有趣,建国的图配得也好,尤其是封面很精彩。你真是位多产作家,又快又好,青少年等待你更多更好的新作。

你说又将有一本科幻小说集要编就,你约我配图,当然愿为你效劳。

《高士其传》写好,不知找到插图者没有?如没有,我倒可以推荐一北京作者。他素描功底很好,我和他谈过,他表示愿意。等你来京时,我们面谈。欢迎你来玩。

昨日北京成立科普协,高士其、茅以升、冰心、林巧稚都出席了,发展了三百多会员。我也参加了会。

最近“高士其作品选”出来了,是我的插图、封面,寄上一本请指正。

全家好!

印堂
9.27

缪印堂信中提及的“你说又将有一本科幻小说集要编就”,指的就是《丢了鼻子以后》。缪印堂为这本书画了几十幅漫画式插图,而且还设计了简洁有趣的封面。《丢了鼻子以后》在1979年2月由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第一次印刷就印了60万册。

《丢了鼻子以后》是我的短篇科幻小说选集。其中第一篇《演出没有推迟》后来被称为“预言了‘非典’”,而缪印堂为《演出没有推迟》——简直是为23年后暴发的“非典”——勾画了“预言式”画面,在“非典”时曾经被许多刊物引用。

接着,缪印堂为我的另一本科幻小说集《神秘衣》画插图。

缪印堂为笔者科幻小说《演出没有推迟》所配插图。这篇科幻小说曾被视为对2002年“非典”的预言

这本书1980年7月由新蕾出版社出版,首印22万册。

最为精彩的是,缪印堂为我的两部长篇童话《哭鼻子大王》(广东人民出版社1983年11月出版)和《“小溜溜”溜了》(新蕾出版社1985年4月出版)画了妙趣横生的插图。这两部长篇童话本身就极其幽默、夸张,我曾说,是用单口相声的笔调写的,所以极其适合用漫画式插图。缪印堂充分发挥了漫画幽默、夸张的特色,使这两部长篇童话因为有了他的插图而珠联璧合,相得益彰。尤其是《“小溜溜”溜了》,我一边写,一边在新蕾出版社的《智慧树》杂志上连载,而缪印堂都能赶上连载的锣鼓点,及时把插图寄往编辑部。

最为有趣的是童话集《宝宝和贝贝》一书,封面上印着叶永烈、叶舟著。叶舟何人?犬子也。插图者也是一对父子兵:缪印堂、缪惟。缪印堂为我的童话插图,缪惟为叶舟的童话插图。当时,叶舟和缪惟都是中学生。这本书的出版,曾在图书界传为佳话。

与缪印堂日渐熟悉,当我问起他的创作经历时,出乎意外:他是靠自学成为漫画家的!在缪印堂的亲友之中,没有一个是画画的。

他是怎样走上漫画创作道路的呢?

说来话长——

缪印堂是南京人。新中国成立前,香烟商人为了招徕顾客,常在香烟纸盒里夹一些画片。缪印堂小时候,很喜欢收集这些画片。渐渐地,他开始在画片上蒙玻璃纸,把那些《水浒传》人物或美人描下来。就这样,他对画画发生了兴趣。

在他10岁的时候,遭到了不幸:他的牙齿疼,起初以为是牙病,拔掉了几颗牙齿。谁知拔牙之后,依旧疼痛不止,彻夜难眠。经医生仔细检查,断定下颚患骨髓炎,已很严重。没办法,只得动手术,把整个下颚骨取掉。从此,缪印堂落下终身残疾——成为一个没有下巴骨的人!没有下巴骨,当然也就没有下齿。他吃东西无法咀嚼,只能囫囵吞咽。

这场大病,使缪印堂休学六年之久。他一边养病,一边就自学画画,画国画、水彩画、铅笔画。

后来,缪印堂好不容易考上中学。意想不到,他又得了另一场大病——肺结核,休学两年。

1951年,缪印堂正在念中学,画了一组题为《昨天·今天·明天》的漫画:昨天,美国飞机轰炸朝鲜村庄;今天,我们捐献飞机、大炮;明天,我们的飞机打下美机。他把漫画寄给了南京的《时事画刊》,居然发表了。这使缪印堂受到莫大的鼓舞,从此开始漫画创作生涯。

于是,他不断地画,到处投稿,经常被退稿。缪印堂风趣地回忆说:“那时候,我画了就寄,寄了就退!”

渐渐地,他的画技在不断的创作实践中得到了提高,终于在《漫画》杂志、《新华日报》和《南京日报》上开始发表作品。

1956年,缪印堂即将高中毕业时,曾向中国美协和《漫画》杂志负责人写信,表示立志从事漫画创作。老漫画家华君武和有关人员读了信,看出这位年轻人身上所蕴藏的潜力。由于组织上的亲切关怀和老画家的帮助,这年10月,缪印堂终于来到北京,在《漫画》杂志编辑部工作。

当时的《漫画》编辑部,群星灿烂,著名漫画家华君武、米谷、江有生、吴耘等,都在那里工作,不愧为中国的漫画“大本营”。缪印堂如鱼得水,虚心向老画家们学习。

缪印堂清楚地记得,他刚进《漫画》编辑部,就以开发黑龙江水利资源为题材,画了一幅漫画:一条黑龙被中国人民征服了,嘴里吐出了水。

编辑部主任米谷看了,认为有基础,但是还不够“漫”,建议他把龙的牙齿画成水电站的闸门,水从闸门里喷出来,表示用水力发电。老画家张光宇先生则教缪印堂如何着色,把它画成水彩漫画。

当这幅《降龙图》被作为《漫画》杂志封面登出来时,缪印堂从内心感激老画家的热情帮助。从那以后,他画好作品,总是虚心向别人求教,使画技不断提高。

缪印堂由于没有下巴,只能吃又软又烂的食物,影响身体健康。一位医生向他提出建议:抽下两根肋骨,移植到下巴,作为下颚骨。

缪印堂同意了。谁知手术没有成功,装上去的肋骨没有长好,只得拿掉,他白白丢了两根肋骨,在医院里住了好久。

缪印堂顽强而勤奋地学习着。他养成了随身带小笔记本的习惯,看到老画家的可取之处,立即记几笔;在生活中看到漫画素材,马上画上几笔。有时,他躺在床上,有了好的构思,不管天多冷,也要起床,在小笔记本上赶紧记下那瞬间的“闪电”。

缪印堂自画像

在一家鞋店门口,人们看着橱窗里的皮鞋,议论道:“普通的平跟皮鞋才7元8角,一装上高跟,怎么就卖28元?”(这是20世纪80年代初的物价。)

这话,被旁边一位戴秀郎架眼镜的人听见了,他迅速地从衣袋里掏出一个比汽车月票还小的本子,唰唰地写上几笔。

此人是谁?是商业局的?是报社记者?

哦,不久之后,在《讽刺与幽默》上出现了一幅漫画,画了三只鞋——平跟、半高跟、高跟,分别标明“7.8元”“18元”“28元”,标题为《步步高》,作者为“缪印堂”。

我很好奇地翻开他的小笔记本,见上面写着“有声电扇,无声收音机”,不解其意。缪印堂笑着告诉我:“这是我有一次出差,住在旅馆里,电扇呜呜作响,收音机却不响。于是,顺手写下‘有声电扇,无声收音机’,准备画一幅漫画,讽刺某些工厂不讲究产品质量。”

在另一页上,写着:“早上运动战,上班拉锯战,下班持久战,晚上阵地战。”这样的“天书”,当然只得请缪印堂解释。原来,这是他观察生活所得:“‘早上运动战’,是指连奔带跑追车子,赶着上班;‘上班拉锯战’,是指这儿拉他开会,那里拉他开会,拉来拉去,无法搞业务;‘下班持久战’,是指在菜场排长队买菜;‘晚上阵地战’,是指与妻子、儿子在一张方桌上争夺‘地盘’。”后来,缪印堂把以上内容,画成漫画发表了,形象地反映了一部分知识分子的困难处境。

其实,那幅漫画也正是缪印堂本人的写照。他的创作条件很艰苦,一家四口挤在一间12平方米的房子里。白天,他在《民间文学》杂志编辑部上班,只能利用晚上及节假日从事创作。他是很勤奋的,在粉碎“四人帮”之后,在有限的时间里,为许多报刊画漫画,还为许多少儿读物画插图。

缪印堂为了画好一幅漫画,常常苦于构思,数易其稿,才终于定稿。他认为,漫画尽可能简练,画十笔不如画一笔。然而,笔画越是简单,越是难画,画家的功夫越是要深。

缪印堂是一位独具风格的漫画家,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了《缪印堂漫画集》,系统地收入他的漫画代表作。

缪印堂认为,漫画并不仅仅为了博人一笑,而是幽默的艺术。他以为,幽默往往是因为机智而产生的,而可笑往往是因为愚蠢而产生的。

他还写出了理论著作《漫画艺术入门》,编著《世界幽默画赏析大观》。

缪印堂是靠虚心好学,靠前辈帮助,才成为著名漫画家的。我请缪印堂谈谈成才的感受,他十分深刻地说道:“这好比攀登高峰,途径是很多的,从北坡可以上去,从南坡、东坡、西坡也能到达山顶。上大学,只是途径之一。自学,也是一条途径。关键在于既要有前辈们指点迷津,还要靠自己肯于登攀。”

由于我的作品渐渐成人化,走出儿童文学的范畴,不再适宜于用漫画插图,写实功底极好的上海画家孙雄飞成为我的新的搭档。后来,我转向纪实文学创作,书中的插图则大都是我自己拍摄的照片。

这时缪印堂恰恰相反,他受我的影响,喜欢上科学,喜欢上科普。他以为,漫画是求新、求变的艺术,于是便专心致志于漫画新品种——科学漫画——的创作。他甚至因此成为“全国先进科普工作者”,调往中国科普研究所工作。

笔者与科学漫画家缪印堂(右)

缪印堂的科学漫画,构思异常巧妙。比如,他画过一幅题为《益寿忠告》的漫画:一个人把右手放在心口,左手高举着烟头,朝天发誓,面前放着“戒烟保证”,一副虔诚的神态。然而,在他的旁边,一个机器人却铁面无私地揭了他的老底——“您是第十一次保证了!”看到这里,不由得使人哑然失笑。

他创作了《缪印堂科学益智漫画系列》,共四册,包括《儿童益智漫画》《儿童益智图画》《漫画科学魔术》《小歪毛科学历险记》。

他勤于思索,写出科学漫画的理论著作《科学漫画创作概论》,探索科学与时代、科学与思想、科学与智慧、科学与环境、科学与健康。

在科普漫画创作方面,缪印堂既有大量的作品,又有理论,实至名归,他被誉为“科普漫画第一人”。

他的创作环境也得到了改善,搬进100多平方米的新居。

在他晚年,我们仍保持联系。他不断给我寄来新著,我为他的作品丰收而欣慰。

2003年6月,他突然从北京打来电话,说是在北京地摊上看到一本署名叶永烈的《毛泽东重返人间》,当即买下。他说,这本书印刷粗糙而故事精彩,很像出自我的笔下。他问是不是我写的。我说,那是我在香港出版的长篇小说,北京地摊上卖的一定是盗版本。他马上就把这一盗版本寄来给我,成为我特殊的“收藏品”。

缪印堂走了。他留下为我的作品所画的几百幅隽永、典雅、幽默、别致的插图,成为永久的纪念。 +qZiemc8AJQhEVINttHge0GPjILPSUoqbOjo1UXdte+br3moJn/niN1XAcWW/1M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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