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者寿。著名漫画家方成天性幽默乐观。2018年8月22日方成在北京驾鹤西去,享年100岁。在他离去之时,人们对他的评价是:
“活过,画过,笑过。”
“方成去世:持续了一个世纪的幽默结束了。”
“送别漫画家方成,从此天堂多了笑声。”
我与方成先生相识于上海。
行色匆匆,1989年8月在我陪台湾作家林焕彰先生访问张乐平的当天,林先生就飞离上海了。几天之后,张乐平给我打来电话,说还有些话要转告林先生。这样,我又赶往张乐平家中。当张乐平说完了供台湾报纸发表的一些话之后,忽地有两个人步入他的画室。走在前面的是一位瘦瘦的、有点驼背的老人,我一望而知是上海老漫画家盛特伟。他担任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厂长多年,跟我同在上海电影系统,所以很早就认识;后边的那位挺胸而行,身穿红白条子衬衫,一头乌发,50多岁模样。经张乐平介绍,原来他便是北京著名漫画家方成。
“我离休啦,如今‘云游四方!’”方成哈哈笑着,对我说道。
漫画家方成
令我吃惊,他竟然已经步入古稀之年。我很快发现,方成外貌年轻,他的心也年轻。他用一口北京话不断地说着,不时大笑。他的话如同他的画一样富有幽默感。
方成的漫画满天飞。打开各种报纸、杂志,常可见到他那令人忍俊不禁而又含意辛辣的漫画。他如此多产,据他说是“逼出来”“挤出来”的。他过去在《人民日报》国际部工作,上的是中班。每天晚上9时,新华社的国际新闻稿来了,他忙碌起来,要为国际新闻配漫画。到了子夜12时,他的漫画便要送去制版,翌日清晨就出现在《人民日报》上。长年累月这般工作,他成了倚马可待的“快画家”,而不是“漫画家”。
漫画,是带刺的玫瑰花。方成笑谈自己的“沉浮史”:1957年,他差一点被“扩大”到右派之列,幸亏报社里右派“名额”已满,他躲掉一场政治灾难;到了十年“文革”,他劫数难逃,进了“牛棚”。他身体健壮,算是强劳力,居然成了“棚长”,每天“领导”着“牛”们劳动。那时,“牛棚”里全是“反革命”,他也是“反革命”。他说:“好吧,我们大家就一起‘反’!……”
乐观,爽朗,抹去了他眉间的皱纹。年已70岁的他,走起路来还是咯噔咯噔的。妻子在深圳,他在北京成了“单身汉”。然而,他却是“快乐的单身汉”,烧饭、做菜、洗衣服,全都自己动手,算是“体操”。画画太久,脑袋“大”了,他就拎起菜篮子出去转一圈。不过,当他到了深圳,家中的一切都由妻子包揽,他就打太极拳——只是他对此道不精,“胡打一通”罢了,借机活动活动而已。
方成“文画双全”,能写能画。他居然写了不少杂文,杂文集取名《挤出集》,那些文章跟他的漫画一样,是“挤”出来的。他的新著《滑稽与幽默》即将问世。他还写了关于新漫画的专著。他挂着“武汉大学兼职教授”的头衔,主讲漫画理论。
方成编了一整套外国漫画选集,共12种。遗憾的是,新华书店的“小辫子”不识货,征订数很少,5年才印出3种!就连他自己的连环漫画集,也只印了1200册。他说:“印我的书简直像‘保密’似的,书店里老是见不着!”
笔者(右二)与漫画家方成(右一)、张乐平(左二)、盛特伟(左一)合影
有趣的是,从20世纪50年代起,方成便“打”进了相声界。他认为,相声与漫画有一共通之处——幽默。他写起相声评论来,评侯宝林,评马季……后来,每一回相声评比,他总是评委之一。他甚至成了中国相声研究会的发起人之一。他是相声圈里唯一的非相声界人士,我笑称他“走穴”相声界。他大笑起来,自称是相声界的“评选专业户”——哪一回相声大赛,都少不了他这位评委!
到处讲学,到处“评选”,他“云游”着。他以敏锐的目光观察生活,他发觉有的工厂的推销员衣袋里总是装着高级烟,原来厂里实行香烟“供给制”,以便借烟“铺路搭桥”;他被拉去充当宴席上的陪客,深感“公宴”在中国成灾……他不断用犀利的画笔,讽刺着种种生活的怪事和弊病。
方成,充满着幽默感,又充满着正义感。正因为这样,他的漫画充满着时代感。
与方成相识之后,我写了一篇人物特写,发表之后寄他剪报。他于1989年10月14日给我回信,居然反过来向我约稿:
永烈同志:
谢谢您寄来的照片和大作剪报。可惜那天我们两人未作合影,以后补吧。早已要寄拙作一书请指教,无奈到处查不到您的地址的邮政编码,又不敢劳乐平兄大驾,想有便人去上海时托带。幸而收到您的信,得邮政编码,这才能寄书。以文会友,也是一乐也。
方成致笔者
我和端木蕻良受中外文化出版公司之托,编一本名曰《说画集》,专约名家写文章。“说画”不过是借题发挥,旨在要名家文章。所以,只要沾个“画”字,什么都可写,写画家,评画,以致买画、卖画、丢了画,爱画、毁画等等,什么都行。所约的是文学界人士,准备向海外发行,作交流之用的。原计划十月底收齐文稿,您迟几天也可,望能赐稿为幸。
顺祝
近安
方成
10月14日
我手头保存的致方成的信,有一封:
方成同志:
来信、书都收到,非常感谢!
来沪,请来电,一晤为快。
我今日去庐山,大约一周即返沪。
见面详谈。
祝
如意!
永烈上
1990.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