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一副啤酒瓶底般的高度近视眼镜,讲话带着浓重的上海口音,这是著名童话作家贺宜先生(1915—1987)给我的最初印象。
贺宜原名朱菉园,是资深的童话作家。他早年当过小学教师。1933年开始发表童话,翌年加入中国左翼作家联盟。1936年出版童话集《小草》。1946年在上海与陈伯吹、金近等发起组织中国儿童读物作者联谊会。新中国成立之后,历任《新少年报》社长兼总编,团中央《中国少年报》副总编,上海文艺出版社副社长兼副总编、少年儿童出版社副社长。
贺宜先生年长我25岁,我视他为前辈作家。
偶然的机缘,拉近了我与他的距离。
贺宜
那是1978年3月15日,我在上海的《红小兵报》(后来才改成《少年报》,现在叫《少年日报》)上,发表了科学童话《圆圆和方方》。我没有想到,这篇科学童话竟然引起贺宜的注意。
当时,作为童话界的权威人士,贺宜先生正在主编《童话选》一书。这不是一般性的童话选集,而是选入我国“五四”以来40多位作家创作的66篇代表性童话。贺宜先生不仅把《圆圆和方方》收入这本重要的童话选集,而且在序言中给予高度评价。这本《童话选》于1978年10月由上海教育出版社出版。这时,距离《圆圆和方方》的发表,只有半年多时间。虽然我在早年就写出《十万个为什么》《小灵通漫游未来》这样的作品,但是在童话创作方面还是一名新兵。
由于贺宜先生的提携,《圆圆和方方》受到童话界的关注,被收入各种各样的童话选集,还被选入小学语文课本。
这样,我跟贺宜先生有了直接来往。
1983年11月,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了我的第一部长篇童话《哭鼻子大王》(关于独生子女教育),我寄给贺宜先生,请他指正。
我不知道,贺宜先生正在病中。令我感动的是,他抱病读了《哭鼻子大王》,在1984年2月16日亲笔回复——
永烈同志:
你的信和书都收到了,谢谢。
你不耻下问,问到我这里,征询我的意见。我因病行动不便,言语困难,难以把意见详尽地告诉你。为了避免你的枉顾之劳,我把意见简达于下,以供参考。书写困难,简略祈谅:
一、现在独生子女家家都是娇、骄二气,最宜防止,足下这个童话,实应亟需,主题积极。
二、综观全书,故事有趣,堪足喷饭。
三、正如足下所说,这是你第一本长篇童话,缺少经验,故尚有缺点。作者出来叙述过多,应把力气花在写人物的行动上。为儿童写作,无论何种体裁,小说、童话等都应使故事处在不断的发展中,少由作者叙述来帮忙。
四、这个童话似乎有点科学幻想童话的味道。鄙意解决独生子女的溺爱的问题最好依靠纯粹通常的幻想,像后面机器人之类的幻想,觉得有些不调和。
五、小丢丢转变似觉突然,只出席了一次机器人名人的座谈会,听了一次机器人的谈话,就觉悟到要靠自己来照顾自己,治好了凡事求人的毛病,且解决矛盾不宜依赖他人的启发,而应在自己亲身的经历中受到教训。
著名童话老作家贺宜致笔者
六、“机器人公司”一切均由机器人管理,没有一个真人来操纵和管理机器人,不尽妥帖。
七、小丢丢善哭,最后被利用来消防,似乎他的缺点,也能对社会有积极贡献,恐这样写效果不好。
八、奶奶妈妈使小丢丢成为“哭鼻子大王”负较多的责任,最好通过具体的事件来写。
书写困难,只写了个大概的意见,请恕简慢之罪。
即颂
春安!
贺宜
2.16
收到贺宜先生的来信,我反复细读,吸取他的批评,使我在后来的童话创作中得以改进。我于1984年2月19日回复贺宜先生——
贺宜老师:
二月十六日来信收到。你在病中对《哭鼻子大王》一书,写了那么详细的意见,使我深为感动!在童话创作方面,你是我的老师。
你的八点意见,我仔细看过。以后有机会再版时,作修改。另外,我手头正在写长篇童话《“小溜溜”溜了》(前几章已开始在天津《智慧树》杂志连载),你的这些意见,对我第二部长篇童话的写作,将很有帮助。
去年,你创作五十周年纪念会,我因拍《小灵通》电视系列片,在京工作,未能出席。现在,系列片二十集已全部拍完,今年“六一”将由中央电视台播出。
望多保重。在你方便的时候,当去拜访。
叶永烈上
1984.2.19
30多年过去。虽然贺宜先生离开人世多年,望着他的遗札,我仍对他热心提携晚辈的精神怀着深深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