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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编

时间与季节

时间与季节是人类对世界最感迷惑也最感兴趣的现象,也是中国经典诗歌中经常咏诵的主题。如《诗经·豳风·七月》:“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

《诗经》研究专家程俊英教授对这句诗的白话翻译很有意思:“七月‘火’星偏西方,九月女工缝衣裳。十一月北风呼呼吹,十二月寒气刺骨凉。”

唐代最辉煌的诗篇之一、被闻一多称为“孤篇横绝”全唐的张若虚的长诗《春江花月夜》,是一首宏大宇宙与永恒时间有关的诗歌:“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宋代文学大家苏轼的名词《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更是谈到了时间相对论的深奥问题:“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这种疑问,并不是苏轼特有的,一千多年前,屈原在不朽诗篇《天问》里就有:

天何所沓?十二焉分?

日月安属?列星安陈?

出自汤谷,次于蒙汜。

自明及晦,所行几里?

夜光何德,死则又育?

《楚辞》比较难懂,我这里引用一个现成翻译:

天在哪里与地交会?

黄道怎样十二等分?

日月天体如何连属?

众星在天如何置陈?

太阳是从汤谷出来,

止宿则在蒙汜之地。

打从天亮直到天黑,

所走之路究竟几里?

月亮有着什么德行,

竟能死了又再重生?

在名篇《前赤壁赋》里,苏轼对时间的奥秘、对生命的无常也有自己的思考:“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

“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可以看作是对时间永恒流逝而无法逆反的思考,“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则是对能量守恒的一种思考。从时间和能量两个大问题出发,苏轼引出了“变”与“不变”的两个重要问题。他认为,从万物变化的角度看,人生与宇宙天地都只不过是短暂的“一瞬”;而从“不变”的角度来看,我们的人生和“游览赤壁”这次愉快的活动,都可以说是永恒的。

从现代物理学的角度看,可以说苏轼是在思考“运动”与“静止”这两个基本概念。

类似的感慨、畅想,在古代诗文中不计其数,对于天气、气候、时间的敏感,是古代文明的核心思想之一。

在整个宇宙中,时间是最为神秘的事物。几千年来,哲学家对着茫茫天穹沉思;几百年来,科学家穷尽一切技术手段试图捕捉。时间仍然在那里,看不见,摸不着,说不清,道不明。时间流过我们的身体,流过我们的记忆,流过我们的世界,流过我们的未来。而万事万物,一切的一切,都将属于时间之神。

古代哲人常用河流来比喻时间,且从河流中观察到了时间不可逆的特性——“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看到河流的不间断运动,孔夫子大发感慨,把可见的河流和不可见的时间联系起来。这是一种物与物之间的隐喻——让可见的比喻不可见的,是常用的诗歌技法。在这个比喻中,两种事物比较容易把握的共性,是河流与时间都不停地流动。还有一个特殊属性,就是都不可逆向流动。圣哲与诗人,都不由得感慨河流,想到人生,对生命、对世界,不断地深入思考。

观察天象,感知季节,是人类从狩猎时代走向农耕文明的一个很重要的行为。

在狩猎时代,人们对季节变化不那么敏感。他们既可以在烈日炎炎中捕猎,也可以在千里冰封的世界中追逐。考古界认为,北美原住民的祖先,是冰河时期从西伯利亚追逐猎物而走过干涸的白令海峡的蒙古种系猎人。狩猎时期,人们往往住在山洞里,甚至可能就是露宿。他们没有建造房屋,没有形成城镇,只是形成一个小部落。强有力的头领带着自己的部落亲属,在茫茫草原上狩猎,在郁郁苍苍的森林里采摘果子,自然而自在地生存,走到哪里活到哪里,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家乡。他们没有现代人的家乡观念,大概也不会得什么思乡病。经过上万年的生存、繁殖、散居、蔓延,从西伯利亚走过白令海峡、从北美阿拉斯加沿着海岸南下,来自亚洲的猎手在几千年间遍布了北美洲、中美洲和南美洲的广袤世界,形成了无数的印第安人部落和各种各样的印第安文化。

人类的这种繁殖和迁徙,是狩猎时代也是后来游牧时代人类的生存方式。

到了农耕文明时代,要想让农作物得到更好的收成,就必须观察和遵从季节的变化:春种、夏耕、秋收、冬藏,这是每年一度的生活节奏,也是每年一度的生存仪式。这种观察可以促进农业生产的需要,促使早期农耕部落的智者开始观测天象,研究季节,制定历法,指导农耕。中国的农历就是这样诞生的。这部以月亮为主题的阴历历法,几经修订,是中国三千多年来历代智慧的结晶,甚至在元明时代得到过欧洲学者(传教士)的帮助,重新测定并颁布更准确的历法,而成为农业文明中国的核心文化。长期以来,清明、谷雨等二十四节气,成为农业耕种的法则,也是历代文人知识分子和农民感知时间与年代变化的超级密码。

中国历代帝王祭祀天地,求的主要是风调雨顺,谷物丰收,然后顺便地,求天地保佑子孙万代,永葆江山稳固。几千年来,中国的核心问题,就是粮食问题。粮食问题的一个主因,就是气候问题。

而最早出现在商代的甲骨文,也从观测天象、占卜命运的人类活动中开始。

中国历代诗歌中,咏叹时间与季节的不计其数。

现代诗歌虽然打破了传统诗歌中的格律、押韵等的限制,但在题材上,与传统诗歌仍有着难以割舍的关系。对时间和季节变化,现代诗歌同样十分关注。

本编开始,仍然用很传统的方式,先选择一些写时间的现代诗歌,来进入我们的现代诗歌之旅。

说到时间与季节,我不由得想起奥地利大诗人里尔克的一首著名诗歌《秋日》(北岛译):

主呵,是时候了。夏天盛极一时。

把你的阴影置于日晷上,

让风吹过牧场。

让枝头最后的果实饱满;

再给两天南方的好天气,

催它们成熟,把

最后的甘甜压进浓酒。

谁此时没有房子,就不必建造,

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就醒来,读书,写长长的信,

在林荫路上不停地

徘徊,落叶纷飞。

《秋日》这首诗,冯至先生译为《秋天》。

这首诗写道,夏天已经过去了,秋天还没有完全来到,那是一个多么微妙的时刻——“让枝头最后的果实饱满;/再给两天南方的好天气,/催它们成熟,把/最后的甘甜压进浓酒。”简短四句,季节变换,景象生动,如漫步在奥地利山野,看枝头上果实逐渐饱满,动静皆宜。季节变化具体落在了果实的充盈上,多么的细微,多么的感性。这是很明朗的比喻——通常来说,“果实”跟“秋天”是可以直接对应的。我们都学过“秋天是收获的季节”这类比喻,很容易就能理解里尔克运用“果实”来指代秋天的意味。跟大多数文明的典型隐喻一样,里尔克可能也把四季跟人生的几个阶段加以一一对应了:

春天→少年,夏天→青年,秋天→中年,冬天→老年。

对应秋天的中年人,从文明的角度来说也成熟了。

这只是其中一种对应,不必过分“通透”地强行解释。现代诗歌总是要保持足够的丰富性、暧昧性,以容许不同的读者有不同的感受。

人格化地表达季节,也可以这么写:一个老人在播撒着自己人生的雪。

朱自清的散文《春》里把春天的景象罗列了一遍,是一种比较“笨拙”的方式,但也很有效地告诉小学生,写作时,不要直接描写抽象的春天,可以用春天时特有的事物将春天具象化:发芽、融冰、竹笋、燕子等,更好地传达意境。

具象化,也是诗歌表达的基本手法。

南朝大诗人谢灵运有一句名诗:“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写的也是春天的动静交错,光影互动,非常生动,活灵活现。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里对这两句诗赞不绝口。

据说,谢灵运是偶然捕捉这两句的。春天时打盹,梦见友人,醒来时他一眼看到了园中春天来临的生动景色,心里欣然,了然有悟,遂直接描摹下来,成为千古称赞的名句。

唐代大诗人杜甫的《春夜喜雨》也是写春天,但他舍全面,取局部,捕捉了“春雨”这个特殊的事物:“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这样从具体事物描写出发,从一个侧面切入,忽然就出现了一种哲学思想:润物细无声。

大诗人在写季节时,多采用具体的意向。

写抽象事物时,用具体的对应事物呈现会更加生动、可感、自然,也更容易引发读者共鸣。 pWekwxMIpQoojnWDgIuhexNqGjVAn7Xkd9fVq8SADeXz+/ia8SpSwFdRGBnLLM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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