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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宋琳·秋天的散步

作者简介 宋琳

1959年生于福建厦门,祖籍宁德。1983年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曾留校任教,是第三代著名诗人之一。1991年移居法国,曾就读于巴黎第七大学。先后在新加坡、阿根廷居留。2003年以来受聘在国内一些大学执教,现居住在北京和大理。著有诗集《城市人》(学林出版社)、《门厅》(北岳文艺出版社)、《断片与骊歌》(法国MEET出版社)、《城墙与落日》(巴黎Caractères出版社)等。1992年以来一直担任文学杂志《今天》的主要编辑。宋琳的诗,通常是典雅的,如同他的人生态度。在很多看似不经意的事物中,通常能呈现令人惊讶的战栗感,这是杰出诗人的独特敏感所在。

秋天的散步

披着落叶走向山顶的人,

是最早被秋天触及的人。

日复一日,总在同一个地方徘徊,

不时停下沉思,突然又大步流星,

落叶纷纷,加速着树木的失血。

干燥的田野和天空,意念触及

同样干燥的鸟巢,花的断梗,

一架红色拖拉机陷入土中。

云像烙铁在水下冷却,僵硬,

琥珀的状态,一种透明的悲哀。

你喜欢站在这棵树下,

瞻眺,水牛般反刍着夏天。

但乌鸦的声息从另一棵树上传来,

这死亡国度的使者金光闪闪,

它一开口,众鸟都沉默。

火焰坠落,一簇簇生命的火焰,

多少词语的碎片就这样交给风。

在城市与虚伪地走来的夜之间,

暝色一滴滴注入原野的荒凉,

风中连太阳也打了个寒噤。

你想起一只怪兽的面庞,

瞬间恐惧穿透颅骨。你也想起,

看得见的不能使想象满足,

看不见的徒然于烦恼的猜测:

神?空气?体内含盐的信仰?

蛇蜕去蛇皮,獐子留下蹄迹,

树木尽将脱去美丽的衣裳。

林中的黑暗是多么团结一致,

而你的思绪月亮一样苍白,

苍白而孤单,飞过山顶。

简评

读完这首诗,我一直回想着这句:“披着落叶走向山顶的人/是最早被秋天触及的人”。就像是一阵风在林中吹过,静寂中,叶子唰唰落下。“秋天”“散步”,在大多数人的记忆中,并无特别之处,哪怕你走进西山满山的红叶里,哪怕你走在银杏金黄的落叶上,也可能只是自拍一下发个朋友圈而已。但诗人的敏感,以及对人生、对命运、对自然的长期思索,使得诗人对于“落叶”有着特殊的敏感,并赋予落叶以奇特的活性。

这首诗写诗人在一个常常去散步的森林里的感受,但秋天突然点燃了他的想象。那些本来早就看到过的景物这时都进入诗句中,成为一个个闪亮的事物:田野、鸟巢、断梗、拖拉机。这些事物,构成了森林外在的条件,也构成了秋天的要素。但夏天也有这些事物,为何要在秋天叙述?也许是因为秋天的凉风、秋天的乌鸦,触及了诗人内心深处的孤寂,以及各种复杂的情感。诗人在面对森林时,忽然发现自己是一个异样的因素,外在于这座森林。他不能真正进入森林,只能目睹落叶,被“暝色”阻止在外。“暝色一滴滴注入原野的荒凉”,让诗人“想起一只怪兽的面庞”。“夜”的使者是“暝”,即使还没有真正降临,但夜已经在宣告自己的威仪了。

一名写作态度谨慎的诗人固然敏锐,但他不会轻易让自己在这些事物中认定“真理”,也不会像那些不入流的诗人那样,忙着宣告“真理”小步快跑般地来临。他只是感受到季节与事物的变化,并且为人的局限而惆怅。他想到“看得见的不能使想象满足,/看不见的徒然于烦恼的猜测:/神?空气?体内含盐的信仰?”

“林中的黑暗是多么团结一致”,这样的森林,不是依靠目光,更不是依靠理性就能穿透的。作为一名思考深刻的诗人,宋琳虽然没有表现出神秘主义者的情绪,但他也不愿意滑入科技主义思维的泥沼中。

记得20多年前,我们爱引用生于奥地利的英国籍哲学家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的名句:“对于不可言说之物,必须保持沉默。”

很难期待一个崭新世界的出现,或许再出现了也不过是伪造的旧物。诗人很警惕,在惆怅中,观察事物与变化的世界:“蛇蜕去蛇皮,獐子留下蹄迹,/树木尽将脱去美丽的衣裳。”

读这样精妙的诗句是一种享受,你也置身于森林中,你也曾在秋天披着落叶登上山顶,你的存在,需要诗歌的表达来界定,需要思考来呈现。也可以这么说:你思,故你在。 wBX6pGuGClSQ/GQR5rnIr/cApvDqQRsa45oyem+odi5asCfAWwuhsJremAy40wS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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