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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北岛·日子

作者简介 北岛

原名赵振开,1949年生于北京,祖籍浙江湖州。中国当代诗人,“朦胧诗”代表人物之一。多次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目前任教于香港中文大学。先后获瑞典笔会文学奖、美国西部笔会中心自由写作奖、古根海姆奖学金等,并被选为美国艺术文学院终身荣誉院士。1978年,北岛和诗人芒克等人创办了民间诗歌刊物《今天》。该刊后来移至海外,几经数代主编的接力,连续出版至今已达40余年,是民间诗刊中的旗帜。北岛出版有诗集《陌生的海滩》《北岛诗选》《在天涯》《午夜歌手》《零度以上的风景线》《开锁》等,散文集《失败之书》《青灯》《城门开》等,都深受读者的好评。北岛的作品已被译成20多种文字出版,是当今影响最大也最受国际社会认可的中国诗人之一。

日子

用抽屉锁住自己的秘密

在喜爱的书上留下批语

信投进邮箱默默地站一会儿

风中打量着行人,毫无顾忌

留意着霓虹灯闪烁的橱窗

电话间里投进一枚硬币

问桥下钓鱼的老头要支香烟

河上的轮船拉响了空旷的汽笛

在剧场门口幽暗的穿衣镜前

透过烟雾凝视着自己

当窗帘隔绝了星海的喧嚣

灯下翻开褪色的照片和字迹

简评

这首短诗是诗人和周边的人与事发生关系的具体记录,可以明显地看到诗人日常生活的痕迹——抽屉、书、信、邮箱、行人、霓虹灯、橱窗、老头、香烟、河、轮船、汽笛、剧场、穿衣镜、烟雾、窗帘等——这些具体的、风格明显属于欧洲式的各种物象,通过人物的心境被串起来,成为有机之体。具体行为模式是“在剧场门口幽暗的穿衣镜前/透过烟雾凝视着自己”,并传递出了自我审视的意味。很简单的物象堆叠,就营造出了一种淡淡的忧愁,这是真切的乡愁。

日子里极其日常的活动痕迹被记录下来,诗人赋予了琐碎日常生活某些淡淡的诗意。

二月

夜正趋于完美

我在语言中漂流

死亡的乐器

充满了冰

谁在日子的裂缝上

歌唱,水变苦

火焰失血

山猫般奔向星星

必有一种形式

才能做梦

在早晨的寒冷中

一只觉醒的鸟

更接近真理

而我和我的诗

一起下沉

书中的二月:

某些动作与阴影

简评

在诗人旅居北欧的时候,二月还是寒冷的季节,因此“冷”成为这首诗中玄想的主题,而情景是夜晚与失眠。在寒冷的二月,在北欧,冬天夜很漫长——夜晚到了很深的时刻,一切都极其安静,而各种微小的事物都发出了自己的声响。虽夜深,但诗人思维更加敏锐:“夜正趋于完美”,而诗人却“在语言中漂流”失眠,“必有一种形式/才能做梦”。但失眠是更大的力量,一直到清晨的鸟开始鸣叫,失眠者才被睡意拖拽着往下沉,往梦的深渊坠落。

失眠也是诗歌的常见主题,而且常常激活诗人的灵感。

四月

四月的风格不变:

鲜花加冰霜加抒情的翅膀

海浪上泡沫的眼睛

看见一把剪刀

藏在那风暴的口袋中

我双脚冰冷,在田野

那阳光鞣制的虎皮前止步

而头在夏天的闪电之间冥想

两只在冬天聋了的耳朵

向四周张望——

星星,那些小小的拳头

集结着浩大的游行

简评

阅读现代诗歌,不必深究其中的“哲理”或者“寓意”,要“不求甚解”,避免因过度解释而焚琴煮鹤。有时候,诗人目睹的一些景物片段,就可以进入语言中,成为诗意。在一次漫步中,例如这次四月间,诗人于北欧寒冷的初春中散步,“双脚冰冷”走到郊外,“在田野/那阳光鞣制的虎皮前止步”。诗人出门,还看到了冬天与春天交汇的景色:“鲜花加冰霜加抒情的翅膀”,看到了“海浪上泡沫的眼睛”——或许就是在波罗的海边上。

贺知章名句“二月春风似剪刀”或许可以用来“曲解”这诗中“藏在那风暴的口袋中”的“剪刀”。作为一个简明的隐喻,剪刀常常被用来比喻某些“修剪”的力量。

这里没有什么极深的寓意,没有什么惊人的秘密,只有诗与诗意。

古人说,诗无达诂 ,就是说对诗歌有各种解释的可能性。

六月

风在耳边说,六月

六月是张黑名单

我提前离席

请注意告别方式

那些词的叹息

请注意那些诠释:

无边的塑料花

在死亡左岸

水泥广场

从写作中延伸

到此刻

我从写作中逃跑

当黎明被锻造

旗帜盖住大海

而忠实于大海的

低音喇叭说,六月

简评

这首诗写诗人的离愁别绪,不是呼喊,而是用具体的意象传递出来。他要离开居住过一段时期的北欧,去美国或者其他地方生活。离开中国后,诗人曾长期漫游在欧洲大陆和北美,去过很多国家,搬过很多次家。那是漫游的岁月,也是动荡的岁月,更是乡愁的岁月。这些岁月凝结在他写下的一首首诗里。六月是告别的时候,“请注意告别方式/那些词的叹息”。诗人不说自己的叹息,而说词的叹息,这样延伸出去,成了一种特殊表达。

阅读与理解

北岛是“朦胧诗”的杰出代表,其名作《回答》流传深广,成为一个时代的标志之一,“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成为识读一个时代的符号,也是我们重返那个时代的秘密通道之一。在那个时代,这诗句如尖刀般划开黑色幕布,露出紊乱的真相的棉絮。在很多时代,诗歌都走在时代的前列,首先说出真相。北岛早期的那些带有浓重政治色彩的诗歌,也成为一个时代的墓志铭。

这里选择的几首,是诗人流居在外的自我心境的描写。没有宏大主题,没有庞然之物,只有冷寂的景物和忧郁的内心,通过失眠、散步、告别等,我们看到了一位杰出诗人的世界是如此庞杂而又如此简单。

诗歌不必都是“高大上”的主题,自我的描写也能构成令人怦然心动的诗意。 pz6GqxNOkEI8kNuH9lNKwAhTjajxIYRXoIG8KOKu8DCldYCaadb1ic/cLdr9EZ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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